终于,在某一个瞬间,这些问题突然有了答案。那附着于它苍白身体上的纹路不再游走,而是静止,然后飞速隐没在皮肤下。这一种族的所有遗传记忆涌入它的脑海。但这一过程并不令人混乱。所有记忆都井井有条地进入,并飞速地被理解、掌握。 “我现在懂了。”它面上露出一些懵懂的神色,“我好像理解了一切。” …… …… 韦斯特回家后便直冲二楼,那里可以看到魅魔所在的雪地。 他把脸贴到窗户上,盯着雪地中孤零零的人影,手指不自觉地勾画着它的轮廓。他看到自己的伴侣苦恼地埋下头,看到它焦躁不安地挪动着身体,看到它身周的雪地异常地融化……韦斯特不想表现得软弱,但他还是不安地张望着,就像一位真正的丈夫在担忧着他的妻子。 突然,他感到自己贴着窗棂的脸颊被某个柔软而湿润的东西顶了一下。韦斯特讶异地低头看去——他竟然在韦斯特百年老宅的窗棂上,发现了一朵洁白的花。 这朵花有六片初绽的钝圆花瓣和一个饱满的花苞。那雪白的花苞羞涩地半闭着,隐秘地露出了嫩黄的蕊。 下一秒,碧绿的极光降临在这座边境城市的天幕,绿色的天光笼罩着老宅。在它的环抱中,魅魔金色的眼睛倏然睁大。与此同时,它的后背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原本趴伏在雪中的黝黑触手冲天而起,笼罩了瘦弱的神秘种,仿若一座巨大的黑色牢笼,弥漫着不详与诡异的气息。 而魅魔仍站在原地,手爪在胸口紧攥住包裹躯体的白色被单,面容懵懂,眼帘微抬,像圣彼得教堂中怜子的圣母。接着,它的人类形体不断扭曲、分解,庞大的魅魔原身逐渐成型。巨大的黑色肉山与雪地间的对比几近惊悚。 但接下来的一切都无比顺利:在巨大的魔力波动中,魅魔漆黑的原身在绿色的极光中痉挛、坍缩,最后露出了生命女神的原貌:它比魅魔原先的躯体略小,但显然更加坚硬;那粗糙的、石油般的黑色肉质躯体变为绿色的菱形晶体,折射出奇妙的光泽。它肉质的触手也逐渐解体,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新的器官——在绿色晶体那无机质外壳的下端,伸展出细密的、玻璃丝般的触须,它们细长、坚硬、中空,浮游在冷冽的冬风中,如水母身下垂落的触手。在绿色晶体的正中央,一只金绿色的眼睛缓缓张开。那眼睛就像是蛇瞳,瞳仁竖立,不带感情地审视着大地。 它缓慢地从空中降落。最终,那玻璃般的透明触须极深地扎根大地——这樽母神终于降落。 霎时,白雪皑皑的孤山谷中开出斑斓的野花,它们像逐渐延展的厚厚毛毯,从母神身下的那片雪原中萌生,爆发出无限的生机,并迅速延伸至整个山谷。在这一方小小的谷地中,春天怪异地降临了。孤山外野,大雪纷飞;孤山谷地内,却开出了繁乱的野花。 韦斯特站在窗前,呆呆地望着这一切。他发现,就在他的面前,就在那已死去多年的窗棂木中,长出了雪白的绒花与嫩绿的枝丫。而方才那朵含苞的白花已完全绽放,它的花瓣层叠累及,就像女神的裙摆。猎魔人看着窗外生机勃勃的一切,终于想起了笔记中的那句话——生命女神代表重生与永不到来的死亡。 窗外,那神迹般的绿色晶体逐渐收缩,重又变为瘦小的人形魅魔。它调整了一下姿态,裹紧白色的被单,抬起了头。 韦斯特的呼吸错乱了一个节拍。 魅魔圆圆的眼瞳已变为流光溢彩的竖形蛇瞳,金色中夹着一些晶体般的无机质绿;它眼中的懵懂被某种更加深沉的东西代替,望向老宅的方向。在雪地的映射下,它的发色淡了许多,不再是火焰般的赤红,而更像鲑鱼卵的橙红;在那头长发上,还有星点的闪光晶体缀连,仿若落雪。神秘种脸颊处那些邪恶的裂缝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金绿色的蜿蜒花纹,它们从下眼睑延伸至下颌,仿佛两道闪耀的泪痕。远远望去,魅魔那不正常的、过于瘦长的躯体也压缩为正常的人类形体,看起来完全像一名正常的男性青年。 魅魔试探着前踏一步。 韦斯特讶异地发现,在它那苍白的脚尖接触到冰封沃土的一瞬间,绿色的草毯从雪中凭空生出,冰晶般的白色花朵爆发般地破土而生。魅魔歪了歪头,再次跨出一步,然后又是一步,直到开始奔跑。它跑得很快,那冰晶般的白色复瓣花便随着它的脚步迅速延展,铺成冰雪般的足迹。 “真漂亮。”韦斯特喃喃。 他仿佛受到了什么事物的吸引,不受控制地将额头贴上冰冷的玻璃窗,又因那冬夜的寒冷而猛然惊醒。但他不知道的是,在他靠上窗户的一刹,他海蓝宝般的眼球已变为澄澈的绿色,一如那日见到的海兽。他困惑地眨眨眼,澄澈的海蓝便再次占据他的眼眶,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时,一条织锦的长路已经延伸到韦斯特身后。黑暗的屋子中,闪耀的白色绒花沉默地绽放,屋子的那端站着他赤发金眼的伴侣。 猎魔人笑着转身,朝它展开双臂:“恭喜,终于成年了。” “成年后的名字是带有力量的。”魅魔金绿色的眼睛中带着陌生的神色,但它的动作依旧亲近。它将双手轻轻搭上韦斯特的肩膀:“虚空法则已为我命名,你想知道吗?” 魅魔那水玻璃般的眼瞳带着笑意,直视猎魔人深沉的眼底,带着期待与献身般的孤勇。 神秘种的名字是有力量的,它们往往以假名行走世间。但当它们希望与某人紧密联结时,也会心甘情愿地交付自己的真名。真名只在成年后出现,这无疑阻止了许多莽撞的幼年神秘种为了一颗漂亮的小石子便将它告诉给随便什么人。 魅魔曾在睡前想过自己的真名,它并不在乎名字本身;真正重要的是,它必须在第一时间被韦斯特知道。因为它代表着一种牢不可破的关系——从今往后,我的名字将如锁链般将我束缚,而锁链的那一端牵系于你。这始于命名的誓言将镌刻在今夜的极光下,被冬风带去最高远的天穹,最终被虚空法则铭记,定下界面之门也无法切断的婚约。 韦斯特摸了摸它的侧脸,带着几分虔诚地低下头,与它额头相抵。 神秘种的蛇瞳中爆发出无数古老的字符,它们如风暴般冲撞进韦斯特的大脑,席卷了他的所有思想。 在一片恍惚中,他回忆起自己的童年,回忆起第一次见到自家的牧场,第一次见到生命的诞生,第一次送走一只年迈的绵羊,第一次见到山谷中的春风吹开无数的花朵…… 巴泽尔。 一个空洞的、分不出男女的声音猛然在他的脑海中响起,那声音带着灵性的启示,醍醐灌顶。 “这是我的名字。”魅魔——巴泽尔——对他做了个口型。 “哈,你的名字听起来就像是个什么神。”韦斯特的双手还因那启示的声音中携带的巨大力量而有些颤抖,但他依然笑着捧起身前人的脸,亲昵地吻了吻。 巴泽尔那蛇般的眼瞳轻阖,身体前倾,与他交颈厮摩:“我还是你的。” 【作者有话说】: 成年了,正式脱掉石油新手装,换上新皮。顺便终于有名字了……不容易啊。 为了防止误会,说明一下:生命女神这个词确实不太好,就好像它们这个种族全是雌性;但实际上这个种族也是有性生殖。但为什么叫女神?主要是因为它们很早便在人间活动,而在生殖崇拜的时代,能够带来生命,尤其是与“孕育”相关的奇怪生物就成为了类似母神的存在……这是我的一点臆想,大伙见谅。 顺便,期末季了,所以这篇文应该会在12月底继续更新。
第三十七章 暴风雪 【一章闲谈】 与爱人耳鬓厮磨一会后,巴泽尔颓丧地将自己放倒在床上:“睡了,累。” 韦斯特笑着贴上他的后背:“现在不想做了?” 巴泽尔咕哝了两声:“之前是因为要成年了……” “别管那些有的没的——你不爽吗?” 巴泽尔把肩膀转过去一个很小的角度,红着脸偏头看了看韦斯特,然后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后,他立马把头转回去,蜷成一团,羞耻地裹紧了被子。 “诶,我发现你还是有点可爱的。”韦斯特捂着心口夸张地称赞他,“下次多做点这种表情。” “走开,韦斯特。” …… …… 一夜过后,风雪袭人。韦斯特在清晨推开门,立马被迎面而来的冷冽雪风吹回了壁炉前。他心有余悸地为自己倒了一杯热可可,捧在手里聊做安慰。 “这天气冷得像鬼——薇洛尼亚,你的虫子还能飞吗?” 他们本打算在上午让薇洛尼亚的猎虫飞遍小镇,寻找陌生神秘种的踪迹;但利维坦镇突如其来的风雪打乱了计划,她的虫子根本无法在如此猛烈的雪暴中出行。于是,特地早起的三人只能在沙发上排坐成一字长蛇,啜饮着甜到发腻的可可。 女猎魔人好奇地用肩膀拱了一下巴泽尔:“如何?你的能力、体质都发生变化了吗?” 已成年的神秘种点点头。 “多说一点嘛,拜托。”薇洛尼亚双手合十,眼睛几乎在放光。想想,一只生命女神,一种绝迹多年的神秘种突然在这偏僻的小镇重现——这是多么令人好奇的事情啊! 巴泽尔那贫乏的人类交往知识顿时告急。他现在还不太懂如何与女孩相处。在这样的社交困境中,他不自觉地耷拉下脑袋,显出一副可怜像。 见到此景,韦斯特侧身揽住他的肩膀往怀里带了带,警告性地看一眼女猎魔人。 薇洛尼亚并不怕他,但也不再继续追问。她朝韦斯特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然后便毫不在意地回到房间捣鼓起自己的宝贝虫子。 不过她的问题同样令韦斯特感到好奇。他抬起巴泽尔的下巴:“你的外形变了,原型与人形都是。还有什么别的变化吗?” 二人空间令他怀中的神秘种放松了很多。巴泽尔懒洋洋地倚靠在身旁人的肩头,抬手指了一下窗边枯败的盆栽。几次呼吸后,那褐色干瘦的茎干便绿意盎然,仿佛有无穷的生命力被注入到这小小的花盆中。一会儿,这盆杂乱的干枯枝叶便成了一团花叶茂盛的小绿植。 “这简直像是神迹。”韦斯特毫不吝啬自己的赞美。他见过不少神秘种,大的、小的、老的、少的,但它们几乎全是移动的灾难,所及之处只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它们的外形也或可怖或可恶,总之令人生不出任何积极情绪。 但魅魔——哦,现在是巴泽尔了——他就像是一尊小小的神明。他的外形很令人欣赏,充满了无机质的美与几何的优雅,那玻璃丝般的触手更是兼具美感与功能性,可谓是生物工程学的集大成者。他的能力也令人宽慰,那令他像个能带来希望与生命的神祇——沉浸在对巴泽尔赞美中的韦斯特显然忽视了生命女神们遵守的等价交换原则:它们为某处带来丰收,就必然为另一处降下贫瘠的岁月。它们只是生命能量的转运者。 “你可以压制镇子里的那只神秘种,对吧?”想起正事的韦斯特自信满满地询问。 巴泽尔回馈他一个自得的表情:“生命女神对生育、生殖的控制是很精妙的。在这一能力序列中,我大概位于顶端——或接近顶端。” 话语间,它的手掌展开,然后慢慢合拢;于是那窗台上的花团便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般摧折、扭曲,淡蓝的花瓣与嫩绿的枝干相继凋零、枯萎……最后,这株植物又蔫蔫地趴回陶土盆中,寂静得仿佛从未盛开过。 韦斯特露出一个微妙的表情,摸了摸他的后背:“好孩子。”
第三十八章 前奏 【但一切都不会改变】 韦斯特在喂猪时看到了那只猖獗的神秘种:一只粉色的、皮肉晶莹的虫子,不生任何足,就像一根无耻的面条,在巴泽尔手中扭动着自己近乎透明的身体。 “这是那只让我们的公羊……的神秘种?”年轻的猎魔人问到。 巴泽尔点点头,将它扔在地上踩住:“地生型,很隐蔽。但幸好不是群居。我在步道旁的一颗树下挖出来的。”话语间,从他宽松卫衣下摆处探出几根玻璃丝般的管状触手,插入了这只粉色的肉虫。起初它还在地上活蹦乱跳地翻滚,但随着粉红色的液体被触手逐渐吸收,它的翻滚变为抽搐,最终归于平静。它那原本如易拉罐般粗壮、有弹性的身体变得干瘪,像一片皱皱巴巴的落叶。 “你喝了它的汁?”韦斯特露出一个难受的表情:“告诉我那些汁液不会经过你的口腔,求你了。” 巴泽尔踢开干瘪的虫尸:“这就是虚空生物的生活,野蛮、下流。”他抬起头,略微贴近了韦斯特。那绿色的面纹就缀在他略微下垂的眼角处,并一直延伸到下颌,像两道泪痕,让他显得无辜而纯稚。 韦斯特弹了下他的脑门:“别卖可怜了。说真的,你至少得让我适应适应。几天前你还是个缠着我咬脖子的小甜心,现在已经可以熟练地抽取你老乡的体液。这对人类来说是非同寻常的转变。” “人类?”巴泽尔依靠上猎魔人的肩膀,口中热气打在他的脖颈:“你不是人类。” 神秘种用透明的触手在韦斯特的手指上扎出小口,汲取了几滴血液。他将其吸入消化器官,皱着眉头分析:“你的生命与薇洛尼亚完全不同,你们不属于同一个族群。你的血液更加强大,带着一些很古老的特征……” 他透明的触手搭在围栏上叩击着,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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