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也仅仅只是半刻,他眉眼越发柔和,伸手轻抚她的发,低声轻笑,“谢我倒不必,我只盼你这一路上再乖一些,别再气我了,嗯?” 辛婵不知为何,脸有些发热,大抵是离他太近了些,她几乎嗅到了他身上的香味,于是后退几步,也没来得及去看他,转身便走。 只消一日,玄鹤船便载着众人抵达千万里之外的禹州。 天色已经黑透,辛婵提着灯跟着谢灵殊下了船,在水畔听着他同那正清门的少陵长老寒暄了些时候。 辛婵有些晕船,精神并不好,但她此刻还是努力睁大了眼睛,在细细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界。 河畔千灯摇曳,远山都在这一片昏暗的光影里沉湎为连绵不断的浓黛。 这里没有雪,没有结满枯枝的冰凌。 这里的夜风都很柔软,河畔有枝枝柔绿在灯火里时隐时现。 这里有着,处在极寒之地的烈云城从不曾拥有过的繁花绿意,温暖如春。 住进客栈后,谢灵殊唤来店小二要了些饭菜,转身回到屋里时,便见原本坐在桌边的姑娘已经不见。 他眉目一凛,可掐诀感应了玉蝉所在的方向后,他却又松了一口气。 他的身形化为流光,转瞬便落在了窗棂外的屋顶上。 “你也不怕跌下去?” 他见辛婵坐在砖瓦上,手里还捧着那只挂在她脖颈间的玉蝉,便淡声道。 “我爬惯了,不会摔。”辛婵见那玉蝉没再发出光亮,便松了手不再管它。 谢灵殊索性也坐了下来,在她身旁时,伸手便有一壶酒凭空出现在他的手里,他把着酒壶喝了一口,“在烈云城多年,你怕是只在极昼与极夜交替时,才见过这种黑白更替罢?” 他不必问,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嗯,” 辛婵应了一声,抬首望向浩渺夜空,“我想看看真正的黎明。” 烈云城的黑夜与白昼都太极端浓烈,才让她从未认真领略过这种更替的光景。 谢灵殊半躺下来,又灌了自己一口酒,那种烈火灼喉的感觉令他没由来地觉得痛快,于是他微扬眉眼,轻轻喟叹。 但见那个身形单薄的姑娘一直安安静静地抱着双膝,像是在认真打量着茫茫夜空,他一手撑着头,颇有兴致地望了她半刻。 “喝酒吗?” 谢灵殊将手里的酒壶递出去。 辛婵回头看了他一眼,又望了望那酒壶,她似乎又好像想起了那夜藕花深处,她被他从水里拽出来之后,便被他灌了半壶的烈酒。 那种辛辣穿喉的滋味,她本不欲再试。 但也许是此刻的夜风太温柔,也许是远离了那座囚笼般的城池便已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而庆贺,也许是该有酒的。 于是她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接了过来。 她喝得很小心,小小的一口,便让这酒滑过她喉头的时候没有那么辛辣刺激的感觉,反而口感柔滑许多,她还渐渐觉出一点甜味来。 又好像有花的芬芳。 她惊奇地“咦”了一声,又不免再喝一口。 怀里藏着的麦饼她也拿了出来,一边吃麦饼,一边喝酒,谢灵殊也不拦她,反是一直在看她,仿佛是不肯错过她面上的每一分情态。 她酒量很浅,啃完一个麦饼,她也就显出醉态。 薄红铺满她的脸颊,她吸吸鼻子,打了个喷嚏,脚下不稳,差点滑下去。 幸而谢灵殊及时攥住她的手腕。 她迷迷糊糊地回头,望见他那张属于“简夫人”的面容,便咕哝了两声,谢灵殊听不太清,便凑近了些,“什么?” “好奇怪,我知道你是个男子,但是你这个样子……你这个样子,我又觉得你是简夫人……”她或许都不知道自己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晃了晃脑袋,她有些泄气。 谢灵殊弯了弯唇,他索性也没放开她的手,“那小蝉希望我是什么样子的?” 醉了酒的辛婵,好像脑子都变得越发迟钝,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反正不是这个样子。” “这样啊,” 他微微颔首,凑近她的耳畔,“小蝉不是知道这幻术的法门在何处?你若不喜,便自己替我解了罢?” 他似循循善诱,声音也越发低柔。 辛婵还真就偏着头想了片刻,然后终于想起来了那日的事,于是她在他的目光注视下,伸手便去触碰他那在视线里仍然像是女子轮廓的身体。 当她的手触碰到他平坦的胸膛,淡金色的光芒剥落了这一层足以蒙蔽所有人视线的幻术,令他显露出原本的真容。 暗红的衣袖上似乎还有极浅的暗纹在闪烁着莹莹光泽,他垂眸看她时,漆黑的眼瞳里好似柔情满溢。 “你是不是认识我?” 她抓着他的衣袖,歪着头望他片刻,忽然问他。 大约是他眼尾那一点殷红的小痣太惹眼,引得她一时心痒,便想伸手去触碰,却骤然被他握住了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仍沉默不答。 可她连喝醉了,都还不忘一遍遍固执地问他,为什么救她。 他的嗓音在如此寂静的长夜里,清晰地传至她的耳畔,“你且当是你前生作恶太多,而我,便是今世来渡你的人。” 眼皮压得很沉,她已经看不清他的面容,所以她并不知道此刻他那张冷白靡丽的面庞上并没有一丝笑意。 当他不再笑,漂亮的面容便多了几分疏离寂冷,他看向她的目光都变得深沉。 这夜,辛婵到底没能等到她期盼的黎明。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我们回家(捉虫) 禹州是最温柔的水乡,连白昼的光都柔和得不像话。 昨夜醉了酒,辛婵醒来时头还有些隐隐发痛,她站在窗前,清晨的微风吹面不寒,像是一只温柔的手。 楼下的街市已然开市,薄雾缭绕间,便已有商贩支起摊子,忙碌起来。 “姑娘,姑娘您起了吗?” 门外传来店小二敲门的声音。 辛婵回神,忙应一声,“起了。” “姑娘,与您一起的那位夫人唤您下楼用早饭呢。”店小二在门外说道。 夫人? 辛婵顿了一下,才“嗯”了一声。 等她推门出来,下楼梯的时候便一眼就看见底下的大堂右侧靠窗的桌前坐着的那身穿绛紫罗裙,乌发如云的女子。 彼时“她”正手执一盏茶,氤氲热气顺着杯壁漂浮出来,窗外漫漫晨光倾洒进来,辛婵并看不清“她”的轮廓。 值此清晨,客栈大堂里的人并不多,清净得很。 “坐下吃饭罢。” 谢灵殊见辛婵走过来,便轻抬下颌,只说一句。 辛婵沉默着坐下来,他便适时倒了一杯茶推到她的眼前,再慢条斯理地道:“吃完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辛婵咬了一口肉包,手指捏着汤匙,应了一声。 烈云城几乎没有四季轮转,那里只有常年不化的寒冰白雪,风是年年凛冽如旧,天地间颜色匮乏到像是只剩下了黑白两色一般。 但在烈云城之外的世界里,如今正值夏季。 辛婵还穿着缝了棉花的袄裙,即便这会儿还是早晨,不算太热,但她跟着谢灵殊走了一段路之后,脖颈间便已经有了薄薄的汗意。 她一眼看去,街上提着菜篮匆匆走过的那些女子衣衫约莫也穿了有三四层,却全然没有厚重之感,反倒轻盈飘渺,层叠如云。 倒是她活像个独自活在冬日里的人似的,一路上引来许多奇怪的目光打量。 辛婵心里装着事,也不知道原本走在她前面的谢灵殊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他站定,回身便曲起指节,敲了一下她的额头。 辛婵反射性地去触碰自己的额头,却摸到了束在她前额的抹额,她抬眼望他,却见他不知何时竟已经撤去了幻术遮掩,在这闲静少人的长巷里,他衣袍殷红,低首睨她时,鬓前两缕龙须发被微风吹得微荡。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心不在焉的她拉过来,攥着她的手腕带着她往前走。 长巷尽头转过去,便是细水河畔。 烟柳薄雾,长街寂然。 谢灵殊终于在一座宅院前停下来。 好像早就等在门外的一位身着靛蓝衣袍的中年男人抬眼望见谢灵殊的身影,便走下阶梯,迎了上来,“谢公子。” “昨日这里我都已经让人收拾打扫停当,您吩咐准备的物件我也具已备妥,” 他说着,便将一把铜匙递了上来,笑眯眯地说,“这是钥匙,您收好。” 谢灵殊接过钥匙,颔首道:“多谢。” 辛婵还有些懵懂,但见那人将一把钥匙交到谢灵殊手里,拱手行礼后转身便走,她才后知后觉地去打量眼前这宅子的大门。 她眼见着谢灵殊走上台阶,伸手推开那扇门时,大门发出“吱呀”声响,两扇门开始徐徐后退。 里头有风吹来,吹着他的衣袖。 辛婵见他回过身来,那双眼眸里的神光犹如静水,平静又温和,她听见他笑着说,“小蝉,我们便先在此处住下罢。” 我们。 他仿佛是很自然地就脱口而出“我们”这两个字。 听在辛婵耳畔,便让她有些稍稍恍惚。 明明此刻,她是那样认真地在打量着他的面庞,可她却发现自己还是难以从他的脸上找出任何一丝的异样。 这座宅院并不算大,推门进去便是平坦青砖,左边有一处凉亭,而右边则是一池荷塘,荷塘尽处贴着院墙的地方,绵延出一片片白色的重瓣木槿出来,临水照花,芳香怡人。 院中种着的树木枝叶嫩绿,被此刻的阳光照着,便投下破碎的树荫。 紧挨着荷塘与凉亭的便是一道长廊,廊内便是三间屋子。 烈云城从没有这么多的繁花绿树,在那样的极寒之地培育出几分葳蕤绿意便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除了城主府,和馥玉楼上那一盆又一盆不知名的花草,辛婵便只在这禹州,才能见到如此风光。 辛婵原本以为谢灵殊说要住下,不过是临时起意。 但当她推开他指给她的那间屋子走进去,当她望见那边支起的轩窗旁,那红木梳妆台上插着的那几束白木槿,阳光在此时已经渐盛,于是她清晰地看见那花瓣上晶莹的露珠。 除却鲜花,辛婵还看见那梳妆台上还摆放着一层又一层的首饰盒,另一边的托盘里,还放着颜色不一的抹额,有的是锦缎布料做的,有的却是镂刻得极其精致漂亮的金银抹额,其间不乏有点珠坠玉的,漂亮得令人移不开眼。 一罐又一罐形状不一的瓷瓶也摆在上头,辛婵没打开,也不知道里头到底放着什么。 她偏头时,便隔着珠帘望见了内室,素净的白色承尘遮掩下来,雕花床在其间半遮半掩。 可当她走进,细看那珠帘时,才发现那晶莹剔透的雪花状的细小晶片串成的珠帘上面,似乎每一片雪花的纹路都是不一样的。 好似这世间的雪花,从来都是不尽相同的。 如此炎炎夏日,可她站在屋内,却并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燥热,反而愈靠近那帘子,她便愈发能感受到凉沁的温度。 她好奇地伸手去触摸了一下,指腹间冰凉的触感几乎与冰雪无异。 辛婵转身就出了屋子,去敲隔壁房间的门。 房门骤然打开之际,辛婵在抬眼看见他的时候,原本要说出口的话却都咽在了嗓子里。 眼前的他披散着如缎的发,之前的一身红衣如今已换作了他身上这件黛蓝的衣袍,也许是方才换了里头白色的里衣,还未来得及系好衣带,便匆匆披了外头的袍子,此刻他衣襟半敞,露出狭长的锁骨,一片冷白细腻的肌肤,但在他的胸口,白色的里襟半遮了一道奇怪的暗红烙印。 长发柔软披散着,他眼尾的小痣如朱砂般红得灼人眼,而他此刻衣襟敞露,一身秀骨风流,更添几分性/感撩人的风情。 “你……”辛婵憋了片刻,什么也没说出来,她的眼睫控制不住地颤啊颤的,无端引得谢灵殊低声发笑。 他一手撑在门框上,另一只手却像是颇有兴致地伸出去,猝不及防地碰了碰她的睫毛。 辛婵屏息,往后躲了躲,也来不及想更多,伸手就替他把滑下些许的衣襟拽了上来,捂得严严实实。 谢灵殊低首瞥了一眼自己的衣裳,复而抬眼望她时,仍然是笑吟吟的,“小蝉可是有事?” “为什么……我房间里的帘子,” 她大约是被他方才的模样扰乱了心神,这会儿才终于想起来她是来找他做什么的,“凉凉的?” 谢灵殊慢悠悠地系好里衣的衣带,再将披在身上的外袍穿上,却也懒得再系衣带,顺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然后便绕开她走出去。 当他在她的房间里站定,回首见辛婵仍在门外立着,便朝她勾了勾手指。 辛婵扶着门框片刻,还是乖乖走了进去。 也是此刻,她亲眼见他伸出手去,淡金色的流光裹着那雪花帘,顷刻之间那帘子便已化作了他手里的一捧细雪。 指尖的温度融化着他手里的白雪,于是便有雪水从他的指缝里流淌出来,滴落在地上,却没有什么痕迹。 “你从未真正经历过这外头的四季轮转,这盛夏的燥热,我怕你熬不住。” 他徐徐松手,冰雪尽融。 但下一刻,他便又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张符纸来,符纸被火焰灼烧殆尽后,辛婵便又见这屋子里有簌簌冰雪飘落,转瞬间便化作了那一颗颗雪粒串成的晶莹珠帘,又在随风晃荡。 “有了它,你也能觉得好受些。” 他说着,便又走到那边的梳妆台前,一一拉开那些抽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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