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抓住的香客大概已经被吓蒙了,哆哆嗦嗦说不清话,只隐约听出“后殿”、“金佛”几个词来。王毅大脑迅速转动,脚下却已经生了风,往后殿而去。 跟着王毅前来的陈彻和夏雪将受惊的香客都送出了千慧寺,清场后拉上警戒线。 千慧寺后殿有一座巨大的金佛,还是民国时期某位财大势大的人物斥资打造,三年方成。传说金佛铸成之日,曾经出现佛光普照千慧寺,被视为祥瑞之兆,金佛也由此被诸多百姓供奉信仰。 然而如今这尊金佛背后,却堆藏着千慧寺五十六位僧众的尸体。 千慧寺如今共有五十七位僧侣,除却竹安之外的所有人,都已经在这里。 死去的僧众个个骨瘦如柴,变成干尸的模样,身上的僧袍成为了盖尸布。 王毅站在金佛边,不能再踏近一步。 他曾经处理过很多的案发现场,见过各种模样的尸体,干尸在他的眼中并不可怖。 然而,当他面对的尸体是曾经朝夕相对的朋友,曾经的勇气都变成了笑话。 “老大。”夏雪在佛案下抬着头看他,眼含担忧。 王毅微微抬头,将眼中的酸涩吞下:“上来吧,都在这儿呢。” 说完,便如同完全没有犹豫过一般踏了进去。 没有人知道,此时他的每一步,都如同出了海的美人鱼般,像是踩在刀锋上。 僧众的尸体被有序地叠放着,如同某种献祭。干尸的形态让他们失去了原本的模样,王毅都认不出此刻自己脚边躺着的究竟是谁。 至此,千慧寺覆灭。 由于千慧寺在被封禁之前有不少香客发现了尸体的存在,不多时便有媒体开始报道这件事,文物修复处众人自然也看到了。 宋初立即给王毅打电话询问情况,王毅勉强装作没有关系的样子,宋初却能听出他高声下的沙哑。 “对不起,”宋初对王毅道歉,“如果我当初没有犹豫,也许……” 王毅打断了她的话:“谁也没有料到他们竟然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怪不得你。如果你真的觉得过意不去的话,今晚陪我去玖樱那里喝一杯吧。” “好。”宋初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自她认识王毅这半年来,他已经受到多番打击。 从贝贝失踪开始,他似乎就开始流年不利。 虽然素日里看到他都是一副吊儿郎当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但是从贝贝和梁京墨的事情宋初就知道,王毅其实最是重情重义。 文物修复处和千慧寺潜入假冒的奸细,其他的部门也许会遭遇同样的事情。戒备令迅速下发,却还是有几个部门和千慧寺一样,遭受了灭门之灾。 妖怪食肆的生意淡了不少,一来玖樱经常不在,二来如今世道艰难,妖精最是懂得惜命,找好藏身之处便少见出来冒头。 还有一个原因,最近失联的妖精越来越多。 宋初本以为王毅会借酒浇愁,不喝得酩酊大醉绝不会歇手。实际上,王毅从头到尾只喝了两杯低浓度酒。 “我还要查案,必须保持清醒的大脑。”王毅摇晃着杯中最后一口酒。 宋初捧着茶杯轻抿:“那你还让我出来陪你喝酒,我还以为你是要我把喝醉的你送回家呢。” “鬼使陌君,”王毅看着迷离的酒杯吐出一个名词,宋初借着茶水的升起的雾气挡住了自己僵硬的表情,王毅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你认得他吗?” “认识。” 王毅突然握住宋初的手:“如果他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别想了,”宋初反手将王毅的手压在桌子上,“鬼使陌君无情无义,只受冥王调遣。他如今正在冥界当值,怎么会有空掺和进我们的事情?” “其实我一直很奇怪,人间界发生这么明显的动乱,冥界和天界却一直没有反应,而是让我们累死累活地跑来跑去。若是他们一早插手,说不定事情早就已经解决了。” 宋初微微一笑:“也许他们有更大的谋划吧。地府的那位到现在都没有露出狐狸尾巴,也许他们现在的放任是为了揪出那个人也说不定。” 更何况冥王早有打算,要用最简单的方法、最小的损失,获得最大的效益。 后半段,宋初只是在心底说给自己听,而不曾宣之于口。 在冥王的眼中,她所做的多余的事情已经很多。若是再给冥王的计划添乱,也许他的耐心就要耗尽了。 王毅也只是突然想到这个人,对真的让陌君帮忙并没有抱太大希望,宋初这样说也是意料之中。 他当下只是耸了耸肩,抽回自己的手,喝下最后一口酒:“走吧,送我回家。” 送完王毅,宋初心中也松了劲。 回家的路很畅通,宋初开着车竟然走起了神。 突然,车前晃过一道人影,宋初急忙踩下刹车,堪堪将车停在了人影之前。 然而当她看清拦在车前的“人”的时候,却后悔自己刹车这么及时了。 突然窜出来的不是人,是一只鬼。 张开双臂拦在车前的,是一个穿着中山装、梳着油头的男人。 男人身形瘦削,脸色青白,体表没有明显伤痕,应该是病死的。 宋初一停车,那男鬼便十分不见外地闪到了副驾驶。
第98章 新思想
“后面还有车,不要停太久, 会挡道儿。” 宋初被气笑了:“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怎么觉得这么不可思议呢?” 男鬼目不斜视:“你不用拐着弯儿地讽刺我, 我知道这件事做得不厚道。不过我也是没办法, 我力量不够,不这样根本没办法引起你的注意。” “找我有事?”车子继续行驶,宋初并没有挡道儿的爱好。 “请你救救我妹妹。” 宋初轻嗤一声:“这活儿你该找医院或者特别行动处或者诡案组,我主管文物的事儿。” “我知道,所以我做了准备。而且, 特别行动处处长特别衰,诡案组办事太磨叽。我原本想去千慧寺的,结果我进不去。到我能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空了。对比之下, 你们文物修复处是最好的选择。”男鬼辩驳。 宋初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今天都已经这么晚了, 忙了一天我也累了, 看你的样子你妹妹应该也不是很紧急,明天再说。” 意外的, 男鬼并没有纠缠, 轻易答应了下来,走得丝毫不拖泥带水,只留给宋初一个地址。 一觉睡醒, 外面阴雨连绵,使人倦怠慵懒想赖床,然而忙碌的社会剥夺了大部分人赖床的权利,他们不得不为生活奔波。 宋初正开车往文物修复处去, 却突然想起昨夜拦车的男鬼。 那位男鬼不焦虑、不匆忙,看上去对请她救他妹妹并不是很有执念,却又为什么为此留在阳间,甚至冒险拦了她的车呢? 咬咬牙,宋初改了路线,往他留下的地址而去。 到了地方宋初才想起,这个地址是北京出了名的鬼屋,时不时的还有胆大的灵异爱好者前来探险。 真真假假的录像有不少,受到惊吓的人也不少,真的出事儿的却没有听说过,所以灵异工作部门一直没有介入。 阴雨天,大概没有人会想不开到这里来,让宋初少了一些麻烦。 走到大门口,宋初就看到昨夜拦车的男鬼站在廊下看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也看不出情绪,只对她点了点头。 锈迹斑斑的铁门被推开,发出“吱呀”之声,雨似乎下得更密集了些。 这栋鬼屋外表上看是洋楼的结构,里面却是中式的风格,虽然不大却很精致。 里面的家具摆设都还在,虽然破旧却不难想象出当初的温馨。 然而这样的场景却处于极其盛大的阴气之下,即便有阳光自窗□□入,室内也没有很明亮。 男鬼一直领着宋初往深处走去,阴气越来越重。 最后一扇门打开,入目是数十排列整齐的牌位。 牌位前的香案上摆着三个盘子,百年过去,盘中的贡品都已经干瘪,有的还有被动物咬出的缺口。那些牌位却完好无损,甚至连灰尘都没有,好像有人经常打理清扫一般。 宋初的手指擦过最前排的排位,在最后两个上停下。 “吕天佑……” “我妹妹的……丈夫。”不必宋初开口询问,男鬼率先解释。 宋初点点头,看向最后一个牌位:“你妹妹叫井亦舒?” 男鬼犹豫了一下,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几分尴尬的神色:“不是,我妹妹叫温柔。” “哦。”宋初挑了挑眉,没有追问这件事,“你不是说为了让我出手做了准备吗?你的准备是什么?” 男鬼转过身,香案边的帘幔无风自动,露出一副绣图。 绣图一尺见方,以苏绣的针法绣出两个栩栩如生的女子。 一般绣图中若是有活物图案,神态大多是慈祥欢喜的。而这副绣图的两个女人,虽然形容亲密,却隐约呈现针锋相对之势。 “这幅绣图是吕天佑生前请宫中出来的绣娘绣的,所有的材料都是御用之物,即便只是当一件艺术品,也绝对价值连城。” 宋初眯着眼看着那副绣图:“你是怎么做到的?” 那副绣图上的两个女人,真的藏着两个女人的灵魂。 “不是我,是找人帮忙用了引魂术。这样,这件事就属于你的职责范畴了。” 宋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无奈又好笑:“其实我从昨晚就很好奇,你看上去对这件事并不是特别热情,但是你却又特别努力地在做这件事,为什么?” 男鬼沉默了一会儿:“为了找到温柔的下落。我娘久病不治,到临死前都在念叨着。我在她床前发过誓,一定会找回温柔。” 这位兄长对妹妹的称呼一点都不亲近,甚至透露出隐隐的嫌恶。 “如果有人能够用引魂术把她们的灵魂藏在绣图中,为什么不能顺手把你妹妹救出来?”宋初摘下绣图。 “井亦舒不肯放了她。” “正房和小妾?”宋初斜着眼睛看他。 男鬼闭了闭眼睛:“我们温家是书香世家,温家的女儿绝不会给人做妾,更何况那时已经是民国,不是清朝。” 宋初正脑补着一场争夫大戏,楼半夏打来电话问她身在何处。 宋初三言两语交代了当下的处境便挂了电话,注意力重新回到绣图上。 “井亦舒的牌位就在吕天佑的牌位旁边,冠上了吕姓,写着妻字,地位摆在那儿。吕天佑是温柔的丈夫,你又说温柔不是他的小妾,难不成温柔是吕天佑的填房?这也不对啊,要是填房的话,那时候井亦舒应该已经死了。但是看牌位,井亦舒是在吕天佑之后死的。” 在宋初的再三逼问之下,男鬼——也就是温和,终于说出了当初发生的事情。 彼时,革命运动兴起,出现所谓的“新派思想”。年轻的人们喊着要破除封建,追求自由。 新政策让女孩子能够去学校读书,出生书香世家的温柔自然也在学校接受知识与“新思想”的熏陶。 一开始温家人乐见其成,觉得女儿活泼、开朗一些没什么坏处。 然而温柔开始跟着其他的学生进行□□,对着军阀的车队不屑一顾,温家发现时已经阻止不了她的步伐。 祠堂跪了一次又一次,母亲哭了一夜又一夜,温柔却铁了心地要做一个“自由人”,终于逃了出去。 温家老太爷一怒之下将温柔从族谱上除了名,不再承认温柔是温家的子女。 然而即便如此,血缘岂是说断就能断的? 温柔与温和的母亲每日以泪洗面,求着丈夫和公婆打听温柔的消息。 二人的父亲也终于心软,暗地里请人注意温柔的动静,每隔几天就会有信传过来。 温柔是在娇惯之下长大的,逃出去没多久身上就没了钱,却仍然倔强地不肯回到“封建”的家中。 此时,她遇到了吕天佑。 吕天佑同温柔一样,都是被新派思想感染的青年,两人一拍即合,相见恨晚。 吕天佑又和温柔不一样,他是家中的独子,逐渐掌握了家里的财权,有足够的财力支持自己。 温柔成了吕天佑的红颜知己,住进了吕天佑的私人别苑。 初得消息,温柔的父母几乎被气晕过去,老太太气得浑身哆嗦。唯有老太爷一身淡定,称温柔已经不再是温家的人,他们也不必要再为她操心。 老太爷死咬着不松口,很多事情就不能在明面上做。 但是暗地里,温柔的母亲还是偷偷去找了她,想要劝她早日回头。 然而温夫人万万没有想到,开门时言笑晏晏的女儿,却在看到自己的一瞬间变了脸色,把门砸得叮当响,给她了一个大大的闭门羹。 “母亲回去以后就病了,派人给温柔送过几次信都没有回音。后来我们还是从报纸上知道,温柔和吕天佑结婚了。没有媒人也没有拜堂,只是在报纸的一个小角落公布了消息。我们藏着掖着不让母亲知道,然而母亲却还是知道了,当夜就差点没了。” 温家人查清了吕天佑的底细,发现他家中已经有了一个妻子,还生下了一儿一女。 且不论婚礼的问题,就算成了亲,温柔这也是巴巴地送上去给人做妾了。更何况当时那个情况,温柔只能算得上是个见不得人的外室。 明明是无媒苟合,却被他们自己美名为“打破封建婚姻”。这样的事情当时对男方并无多大的影响,对女方却是给外人看了笑话,也给家门蒙羞。 吕天佑那边当然瞒不住,他媒正娶的妻子井亦舒很快就知道了温柔的存在,端着正房的态度气势汹汹找上门来。 温柔自幼被娇生惯养,自然不会退步。两个女人一时之间掐得风生水起,成为邻里街坊茶余饭后的一桩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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