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钧眼光扫了扫战枫和徐斌,略微示意。 俞二轻笑着起身,竟是出了酒馆。马钧立刻跟进,两人就绕到外边不见人的地方去了。 战枫和徐斌就当没事一样,一反往日张狂的样子,继续推杯换盏。少顷,俞二悄然回返。战枫醉眼发亮,轻声问道:“怎么做的?” 俞二哈哈一笑,道:“他想靠颗大树乘凉,既然动了心思,我就顺手推了一把而已。” 战枫纳罕道:“什么消息推得动?” 俞二神秘一笑,指蘸酒水,在桌面上写下一个“高”字。他低声道:“可靠消息,此人还成不了,啧啧,可惜了。” 徐斌讶异道:“怎么可能,从无失手啊。” 俞二摇了摇食指,又蘸了蘸酒水。 徐斌张开的口型就合不拢。只见俞二继续在酒桌上徐徐书就三个字。 “功劳薄”。 最后一笔点划刚刚写就,桌上的酒字便被随手抹去。 俞二泼掉杯中酒水,举起空杯,笑盈盈道:“嘿嘿,从无失手,一年功劳顶上别人十年,不过偏偏这个事情失败,那么以前做成了什么还不是一场空。” 战枫挠挠头,道:“这个,咳,这个虽然失败了,却并不意味着他最终成不了吧?” 俞二道:“不错,他就是天生吃这碗饭的,但是短期不可能了。” “重点还是落在这个人身上,对吧。”徐斌也依样画葫芦,蘸了酒水在桌面也写了一个字。 “陆”。 俞二眉眼一瞄,淡淡道:“都明白了吧。” 徐斌把“陆”字画上圈,低声道:“那人短期成不了,而这个已是等不到。可以这么理解吧?” “呵呵,这边形单影只,那边却是一拍即合,你们看好那边呢?”俞二低沉着笑起来,声音却是冷静沉稳的道:“答案依旧是不知道,记住!不要去猜这种事情。即使一方胜率有九成,但仍不是定局,我们是杀手,逆转乾坤的事情,不说司空见惯,却也屡见不鲜了。我们既然以前就是站在中间的杂草,那就坚持到最后才好。所以我跟姓马的交换了一个口风,用以随机应变。但现在嘛,不变应万变。杜风不在,今后挑头的事总得有个人,把萨波推出来就好,他可是巴不得做这个中间派的大哥。”
第四五章 暗涌(下) 执律厅,蚂蚁窝唯一堪称中枢的地方。 它设置在依山而建的山洞里,执律厅的格局十分简单,开辟出一间大堂,一间内室,仅此而已。山洞专门凿出两排风窗,透光引气,室内明朗又干爽,摆用的物件多为石质,这一点和地下蚁巢的风格异常相近。执律厅的差事乃是极好的,不过想到这里来讨生活,身份不是玄蚁甚至黑蚂蚁的话,那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执律厅登记蚂蚁的出入窝记录,发布公告,通缉刑罚,组织入窝试炼,虽然延伸的是蚁巢深处君王的意志,但权利已是极大,何况执律厅的玄蚁还负责整理审核蚂蚁的日常功绩,并提出分析意见,供常驻于此的黑蚂蚁填录功劳簿。 执律厅外坐落着十步相对的两排长石椅,古山颂躺在石椅上仰头望天,醺醺酒意未醒。对于他来讲,或许待会儿听到的传唤就是一切的中止。他的心情是如此的糟糕透顶,因为恶劣的信号在上次召用的时候就释放了。 “小伙子,如果再不努力,下次的功劳薄就有跌入谷区的危险哦。” 老人听来无比关切的言语却似恶魔的呢喃。 联想到老者,古山颂就猛地翻身起来,酒都醒了一半。一瞬间,他甚至有逃亡的想法。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从蚁窝擅自脱离的蚂蚁没一个有好下场,除了消失就是消失。最近的典型例子就是财气杀人寇寿题。关于这个事件,古山颂不自觉的偷瞄了两眼对面的男女。那新进蚁窝的女人一直站着,倩姿玉立,而那个杀神,抱臂而坐,闭目养神。据传就是这个杀神处决了寇寿题!如果叛窝,能避过这种等级杀手的追杀吗? 根本用不着吧? “古山颂。你可以进来了。”执律厅内响起玄蚁的传唤。 古山颂摇摇脑袋,深吸气,整整衣衫,昂首向前。 执律厅正常执序时共计十人。其中九名玄蚁大堂任事,门口的玄蚁负责传唤登记,内里四角则各有两位玄蚁办理事物。当古山颂进入时,八位办公的玄蚁或奋笔疾书,或审阅卷宗,或低头苦思,均头也不抬,只有门口那位给指了指。 古山颂看着幽长的厅道尽头,黑漆的门板开出一道光亮的缝隙,松叶杀手本来稍有平复的心绪登时紧张。他步伐不停,再度调整着呼吸,整整四十九步,方到门前。 “穆前辈。”古山颂恭恭敬敬请一声安,然后轻轻推门进入。 屋内没有任何变化。 年年月月皆是桌椅书卷,笔架砚台,案尺白纸,壁灯炉钟等朴素物件,配上正中央沉坐的老人,不计较四周石壁的话,看去就如大户人家的书房。 老人正在阅览一摞厚大的书卷,此时翻书的手支起来又压下,示意来者坐下。 古山颂正襟危坐,他在这个老人面前不敢有一丝一毫的逾矩,老人即将出口的字句决定的是命运。 “古山颂,你是七年之前秋季,通过的试炼?” 听着老人沉沉的话语,古山颂心头发紧,赶忙称:“是。” “七年……嗯,也不短了啊,这七年的境况还是跟你细细的说吧。古山颂,你前四个年头刺狩十六次,得手十三次。近三年,刺狩五次,成功三次。以上刺狩,评定的最高等级达到丙级,不过仅仅一例,而且是前年的事情了,其余的十七次成功刺狩皆为戊级以下。古山颂,对于以上功绩,你可有补充的地方?” 这是古山颂第一次听到自己的整体评价。古山颂醉酒的身体热得发烫,心却是已经发凉。蚁窝的评定等级甲为最高,庚级最低,等级分为七个。这里的庚级评定是一个独立的消极评定,因此有助刺狩的评定实际上只有六个等级,而这些评定的差距相当大,有所谓一甲十年逸的夸张说法,戊级己级的评定拿的再多,也无法有效的提高功劳簿排名。他颓废道:“没有。” 老人合上书卷,靠上椅背,露出的面目看来十分和蔼,只是透着微微倦容,老人闭目休息道:“那么遵循蚁窝惯例和蚁王意志,向你下达当期功劳薄任务。古山颂,你听好了。” 古山颂轻咳一声,还是忍不住问道:“敢问穆前辈,功劳薄的轮次如何排布,应该是按年计算吧,这么快又到我?” 老人道:“功劳薄任务按人员轮次下发,次第衔接编号,不存在按年执行的说法。” 古山颂很想大声质问排在我前面的是谁?他到了没?然而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心如死灰。然而紧接下来老人的话语让他忽然间希望复苏。 “言侍妄,麟池池主言静第七徒。取其性命或者废掉四肢,限时九个月,即日算起。若无疑问,你可以走了。” 古山颂猛地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盯着老人。 岭南言家! 不过,麟池? 只是区区外池?而且是刺杀一个默默无闻的言家外池弟子?如果是对岭南言家本宗下手,他就放弃挣扎了。即使白追适时回返,也未必肯在此事上再帮他一次。然而,竟是这个不起眼的目标,难道还未跌至功劳簿的危险谷?尚有转圜余地? 古山颂就像兴奋的浪涛冲到大脑一般随之呼啦起身,椅子便被绊到,飞撞上墙壁。剧烈的响动轻易传导至大厅,然而玄蚁们只当不见。杀手多是些个性鲜明的家伙,其中不乏情绪激烈公然反抗公派的,但是付诸武力解决问题的尽都命丧黄泉,内室虽小,却一点不缺乏血腥味。 杀手的失态,老人只抬头瞅了一眼,摆了摆手。 古山颂躬身抱拳,退到执律厅大堂,寻玄蚁顺道做出窝的报备登记。他差的就是缓过来的一口气,如果这件事情做成了,又可以高枕无忧数载。 “时间?” “十天之内出窝。” “地点?” “保密。” 古山颂交代着出窝事宜,面部表情已变得足够镇定,但是内心的震荡远未消除,所以也来不及分心观察被传唤召入的伊敌。 女子莲步娉婷,目不斜视,也是直取内室。 执律厅人流稀疏,往来人形单影只,断断续续,互相之间有意识的错开时间,杀手们一是保密行踪,二是不愿意做无谓的等待。 秋风里,长石凳,这是一个越坐越冷的地方。 都说执律厅前的等待才是蚁窝最严酷的刑罚,面对如此境况的高行天却始终面容平静。 这段枯燥的时间里,古山颂,走进,走出。 伊敌,走进,走出。 这之后,一身寒气的王不破也匆匆来去。 然后便是长达一个时辰的空白。期间不是没人来到执律厅附近,只是他们遥遥望见等待的高行天,便离去了。 执律厅大堂的一名玄蚁有些坐不住,便走到门口传唤处,轻声问道:“通禀了吗?” 门口负责的玄蚁心里添堵,暗道这样的人物我敢轻易得罪么,嘴上不耐的嘟囔道:“废话。” 多事的向外面瞅了几眼,摇头道:“看来是真的哦,姓高的西北之事不顺哦。” “傅俊,回去办你的事,添什么乱啊。”负责的玄蚁呵责着,正烦恼间,内室倏然传来撞钟响动,这名玄蚁心领神会,当即开口喊道:“高行天,请进厅!” 内室静谧,老人埋首于书卷。闻见脚步声,他虽然不抬头,却侧耳聆听了一会,等到声音沉寂,老者开口道声:“请坐。” 身姿笔挺的杀手则毫无反应。 老人可能也习惯了高行天一贯的态度,蚂蚁里总有几个异类,他亦不以为意,只是仔细查看密密麻麻的案卷记载。不过那愈来愈弥漫开来的杀气就像浑浊的水涡,实在是过于彰显,老人还是眯起眼睛给予回应,抬首道:“想杀我啊?呵呵,生这等意图不是一次两次了。年轻人讲究点涵养,好吗?你知不知道啊,有时我也给临时性的行为进行评定,功绩并不是功劳薄唯一的衡量标准。如果你是因为现在的境况遭遇,那么适当下调你的评定是个合适的做法。但我想,那不符合你一贯的秉性。你这个人着实有点特殊,老夫坚持本来的判断,依旧给予你最高评价,这个评价范围囊括所有兵蚁。怎么样,是否想感谢我呢。” “自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杀了你。”高行天冷冷道,就像是没有听到老人的褒扬。 老人不以为意,反而兴致盎然道:“以前没问为什么,现在倒想听听理由。” 高行天道:“杀手不允许未知数的存在。” 老人愣了愣,用手指戳着脸,意思是说我吗?然后耸起肩膀,低下头,额头几乎贴到了书上,哈哈大笑起来,可失态也就是片刻功夫儿,老人渐渐拾掇起平淡和睦的表情,指着高行天,认真的道:“高行天,老夫跟你说点实在话,不用担心我,老夫只是一个工具罢了,多想想你现在的处境吧,不要树敌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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