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照对着三顶轿子只是冷笑。 高行天盯着玉荷楼,特别注意帘幕遮盖、棋子嵌窗的那一间室。 陆无归却瞄着唐表,有意无意的。 唐表在人群之中,皎皎而立,浑身透着落花流水皆无意的寂寞。 玉荷楼的内堂空荡一片,莺莺燕燕包括大茶壶们都涌到门外窗前,那会有人急着在这个时候做生意呢? 是以金寒窗一进来就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地方他可不熟悉,算上上次和众人一起到玉荷楼,他也只踏进两次青楼。 一次美人待价而沽,一次青天走马上任,两次都是非常的热闹和不同。 他探晓容曼芙还在玉荷楼。 可是人在那里? 金寒窗回头拍拍门口一个玉荷楼的杂役。 那人一无所觉。 金寒窗只有加大力度,再贴近他耳边道:“嘿嘿嘿,请问容曼芙,容姐儿在那?” 杂役头也不回道:“这性急鬼,去问里边人,在这时候也不忘色心,容姐可不是谁都见的,想钻空子吗?” 金寒窗暗恼。 里面?里边那里有人!人都跑去看热闹了,你让老子进去问谁! 问多了人,金寒窗担心被人认出来,到处可都是挂着他的通缉榜文,他折回大堂就要爬上二楼去找一圈。搭上楼梯扶手,金寒窗方一愣,的确有人。 一个孩子。 楼梯边上的藤椅上坐着一个孩子,只不过十岁左右的年纪。 因为是个孩子,金寒窗就一时没注意到他。 那孩子神色很沉静,一直在看着金寒窗,已不知看了多久的时间了。金寒窗发现他时,他笑笑,几分天真几分无邪,孩子手腕挥动,一直在重复着这个简单的动作。 金寒窗有些期期艾艾道:“问个人,你知不知道,姓容,容曼芙,小芙,容姐儿……” 他还想再找两个词形容,那孩子已经答道:“楼上,左转,一直走,正数第七间。” 孩子用手指了个方向给金寒窗。 金寒窗点头再道谢,上去了。 孩子收回目光,正视门口。 顾铁心上任的队伍未至,人群更挡住了他的视线,他却一点没有好奇心,只是双手不断挥动。由于是个孩子,做什么动作都狠青涩,大约只有老江湖才会联想到这大约是激发暗器的动作吧。 金寒窗轻敲两下门,静待门前。 容曼芙自由之身却还要身处玉荷楼,他不明白。金寒窗暗想,小芙是多么纯洁美丽的女子啊,找个人嫁了,相夫教子不是更好么,为何还要在这污秽之地继续逗留呢? 内里没有动静,楼外声势倒是浩大起来。 金寒窗欲举手再敲。 眼前门儿“吱呀”一分,显出一个身姿绰约的丽人。此女不像寻常青楼女子打扮得那么花枝招展,清素却依旧养眼,如同一个不期而至的惊喜答案。她见来客竟是金寒窗,美眸颤动,丹唇惊启,伊立刻用手捂住嘴巴才没喊出声来。丽人一闪从屋内出来,合上了门。 容曼芙给金寒窗的印象还是如第一次偶逢那么惊艳,金寒窗瞥见屋内尚有一个坐在窗边拈子看棋的文士,想来两人正在房中弈棋,便道:“小芙,不碍事吧。” 容曼芙薄嗔道:“那有碍事不碍事的说法。大恩人耶,你还敢来暮望城,你真的真的是不要命了!” “我来问谭家的事情。”金寒窗知道旁言旁语一时半会说不完,上来他就直奔主题。 “你果然为了此事而来。可是怎么向你说呢?唉。”容曼芙轻叹口气。 金寒窗冲动的道:“我知道你消息灵通,不论是谁,你只告诉我。栾祥光、栾照我都不惧,何况现在待罪之身。” 容曼芙见他情绪激动,一笑,可伊眼眶却红了,她沉重道:“好,我说与你听,不过你先稍等我片刻……” 她话意一停回身进了香闺,歉然向那文士道:“先生,小芙有事离开片刻,这棋恐怕是弈不下去了,小女子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先生见谅。” 那文士拈着一颗黑子,对着棋盘目不转睛道:“芙小姐起手几子布的好局,我在此参详参详,小姐但去无妨。” 楼内空荡,容曼芙仍嫌隔墙有耳,拉着金寒窗匆匆去了僻静的后院。 楼外人声鼎沸,喊叫之声山呼海啸。顾铁心却安坐轿内,不闻不问,三抬大轿连轿帘都不曾掀动。 青天不下轿。 这不尽人情的举动让暮望城百姓的情绪有些按捺不住了,不知是谁起得头,呼喊的口号突由“青天”变成了“下轿”。 “下轿!” “下轿!” “下轿!” 民意如天意,这声音像是砸地冰雹一般。街道两旁的人部分开始往内里挤靠,如果顾铁心再不下轿,局势将很难控制。暮望百姓一直盼着青天的到任,他们也一直听闻、仰慕顾铁心的亲民风范,可如今青天就在眼前却端出了偌大的架子,视民声于无物。 赵获表情也变严肃起来,他和前方的叶东风都小心翼翼,随时提防突然的变化。与之相比,同样兼有护备之责的栾照却高坐楼上,倘若民情难控,冲撞了顾郡守,他也逃不了干系,以栾照的身份、职责,本应在场下压阵。可是,栾照看着逐渐焦急起来的赵获,面上竟是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 同心街长愈两百丈,宽近五丈,饶是如此也是难以容下不断增多的围观百姓。护道的差役不敢懈怠,呼喝指划,严防有人越界。 流光楼内有不少酒客也奔出观望,他们一是想亲睹顾青天的仪范,另一点则是躲避楼内的栾照。 正巧人群中一个年轻书生被人遮了视线,他踮起脚尖立足未稳之际,遽感有人在背后推了他一把,文弱书生一个趔趄,撞到左边老者的头,踩到前方大汉的脚,书生的手为了保持平衡,扑抓出去,却双手摸到了无比柔软的存在。那老者“哎唷”一声,痛的险些摔倒,名妇女则惊叫连连,被踩中脚踝的大汉猛地转身,肘部却击中身边人肋下,那人痛叫一声,跳倚后仰,推搡四周,怒骂开来。 连串反映,人浪瞬时一涌,不少人已经越界,差役既怒又惊,急忙阻止,猛然间,人群中就有一个纤弱的人影冲了出来。 眼疾手快的兵士伸臂去拦,但是晚了一步。 纤弱的人影抢跪在街心,她一双素手拢袖高举过头,托起一纸诉状,诉状白纸里依稀透着红影,像是咬指写就的血书。 一时之间两边差役手足无措,一马当先的叶东风则勒住缰绳,整个队伍瞬时停了下来。 满街的喧哗顿为一止。 拦街呈冤! 古来最激烈的求诉方式莫过于此。若有人敢于在这个场合告状,其冤屈一定非同小可,这跪地的女子无疑给对青州尚不熟络的顾铁心出了一个更大的难题。 如此这般,你一向标榜亲民为民顾铁心还不下来吗? 你如何接这一纸诉状? 满街百姓屏息以待,同心街上鸦雀无声。 栾照在暮望城一向霸道横行,看了这个不由联想到自己,心中颇有些不自在。不过他更关心顾铁心是否会从那顶轿子里下来。 此刻,有三人的变化迥异于他人。 高行天、陆无归、唐表。 高行天与陆无归不禁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们迅速的在长街之中捕捉相关的讯息,两人越看越是心中凝重。有些隐秘之极的事情只有你抓到一条线索才能把它理清、看真! 暮望局势的发展超出了两人的意料。 三人之中最为震动的是唐表。 这个人一抢将出来,那一身褐色衣裳就把他吸引住了。 是她! 第一时的惊喜过后,唐表心中全是疑虑。 冤情? 不! 楚红玉,你要做什么! 唐表心中暗叫一声,他瞄着严阵以待的叶东风、赵获、一干翠羽营好手、暮望城捕快精英,不禁捏紧了拳头。 叶东风一兜马,原地转了几个圈。他虎目环扫一众百姓,掠过那楼上街前每一道炙热的目光。这位疆场名将深吸一口气,回马到第一顶红色轿旁,与轿中人隔着帘幕低语了几句。 须臾,叶东风勒马而回,他持枪的手腕一翻。银枪枪尖阔长,上镌银色错花纹,乃是御赐的平乱枪。这一翻正现出枪尖平整的刃面,他就要用这澄净锋利的刃面来接这一纸可能是血书的诉状! 顾铁心不下轿就罢了,叶东风这个举动真是好生无礼。满街百姓被再度激怒,一齐叫骂起来。 举状纸于街心,一直静默的楚红玉也抬起臻首,明眸透出了冷冽的神色。她顺着枪尖寒芒一直对视上叶东风的无情面目,楚红玉用珠玉碎于地的干脆声音道:“大人在上,草民有冤,欲向顾大人当面申告,可否一见?” 叶东风漠然道:“但将诉状递上来。” 楚红玉面容现出失望之色,惨然道:“草民冤屈非是一纸诉状可表清楚,都言顾青天视民如子,如何如何。可依今日所见来看,难道竟是虚言?即算顾大人金玉身容不染一尘,尊驾难睹,却不也太令百姓寒心了么。” 叶东风只顺红轿里人的意思,匹马横枪,一无所言。 人群哗动。 队末的赵获见状喊道:“聚众滋事、阻扰官吏皆是本朝重罪,有那个不要命的胆敢以身试法!” 道路两旁的差役军士跟着齐声喝道:“谁敢以身试法!” 躁动的人群渐渐平息下来。 因为一时冲动背上足以夷家灭族的重罪,谁都得掂量掂量。 无奈之下,楚红玉双袖只得托着一卷状纸缓缓上递。 唐表极度紧张。 叶东风的独门枪法“一字透枪”不光扬威军中亦闻名于天下。此时,那锋利的枪尖就抵在楚红玉脖际正前不远,枪刃四射的寒芒彷佛已经刺入伊人的娇嫩肌肤。 可怕的是叶东风手中一杆平乱枪,可怕的更是叶东风身后的三顶轿子。 唐表通过刚才叶东风回马相询的举动就判断出,红轿之内就坐着一个超卓高手。当时全场寂静,都在看场中如何应对,他离得二人对话之处可并不远,不过红轿之人向叶东风说了些什么,以他的耳力竟然没有听到一个字。 红轿里的人不是顾铁心。 传闻中的顾青天是个不谙武道的文官。不可能有瞒过他耳力的精深内功。 那么安坐的是谁? 不过关键是,红玉你要干什么! 莫非,你真要刺顾铁心不成! 有代表皇家权威的翠羽营在,你还敢动手?这绝不是简单刺杀,而是逆反! 楚红玉这一递,递到一半就停了。叶东风的平乱枪瞬时也收,扭马回首。 乱!乱!乱! 队伍后方突生剧变,惨叫迭起。 人群汹乱,此时以唐表的角度已经看不清后方发生了何事。只能从尖叫的歇斯底里程度来推断,恐怕出大乱了。令庶民惊骇欲绝的恐怖之事终于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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