禹襄肩膀也跟着塌陷了下去,颤声道:“我知道, 我对不起那个孩子。我,对不起他。我简直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混蛋。” “呵。” 昭炎轻扯了扯嘴角,道:“你这样的忏悔, 毫无意义,就不要浪费口舌了。接着说,后来——如何。” “后来……为了逼那个孩子开口,元耆每隔三天,便用烧灵灯烧掉他一根灵根,直到九根全部烧尽。” 昭炎疑是听错:“你说几根?” “九根。” 禹襄至今语气里仍充斥着不可思议:“正常的天灵根,有五根灵根,连元耆都没有想到,那个孩子,体内竟然有九根灵根。” “只是,元耆更没想到的是,直到九根灵根全部烧断,那个孩子,依然没有开口。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那样的痛苦,不可能有人承受的了的。” “接着说。”昭炎声音有些轻忽。 禹襄道:“元耆恼怒之下,将人丢到了食人怪聚集的水域里,我心中有愧,在离开东海时悄悄把他救了出来。” “我本来是打算把他带回禹的,谁料半路上他趁我睡觉,竟偷偷跑掉了。” 昭炎身影凝滞在黑暗里,像一尊石化的雕像,一动不动。 时间在漫长的静寂里慢慢流逝。禹襄黯然叹息道:“这些年,我心中一直对此事深怀愧意。它就像一把钝刀,无时无刻不在磨搓我的良心……所以在看到元耆那封‘亲笔信’后,我丝毫没有怀疑,就照信中指定的时间与地点赶去赴约。” 昭炎没有接话,良久,问了句:“你们烧他灵根的时候,他可有意识?” 禹襄一怔,羞愧难堪的点了下头。 “每一根灵根都由无数灵脉组成。烧灵之痛,相当于把一个人的全身灵脉都生生焚毁,即使是昏迷状态下,也不可能完全失去意识。当年,那个孩子还只是一头刚满百岁的小灵狐,我们所犯下的罪孽,的确丧尽天良……” 话音方落,禹襄就感觉到一股汹涌磅礴的锐利杀气扑面涌来,瞬间将他掀翻在半丈外的墙面上。禹襄猝不及防的滚落在地,甚是狼狈,等再抬头,就看到了昭炎在暗夜里散发着冰冷寒意的双眸。 “君上……” 他被那股强劲的灵力撞得吐出一口血,惊疑不定的望着昭炎。 昭炎面无表情的问:“除了你与元耆,可还有其他人参与此事?” 禹襄呛咳着点头:“还有一人,通身裹在黑袍里,我并未看到他的面容。” “身高,体形,口音,武器,法术,所使灵力。” “这……”禹襄仔细回忆了片刻,谨慎道:“中等身材,身高平平,不算孔武,比元耆还要略低一些,但他行事十分谨慎,从未当着我的面开口说话,也未露出武器及术法。” 昭炎转身便向外走去。 禹襄急唤:“君上——” 昭炎讥讽的一扯嘴角,冷漠道:“你也知,尔等所犯下的罪孽丧尽天良。” “元耆身死,尚不能平本君心头之恨,何况你。” 掷下这一句,他便拂袖而去,只留禹襄羞愧交加的跌坐在地。 ** 离开玉龙台后,昭炎径自去了锁妖台,因锁妖台里不仅有能以一当百所向披靡的高阶修士,更有整个西境内最擅长修复灵力的医修。 锁妖台一应事务一直由大柱国仇烨掌管,昭炎很少插手,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新君继位以来第一次驾临此地。 值夜的医修们惊疑不定的匆匆赶到正殿迎驾,在听闻新君来此的目的后,皆震惊的睁大眼睛。 “被烧灵灯焚毁的灵根?” 众人一面震惊于世上真有“烧灵灯”这种上古邪物,一面震惊这从新君口中平铺直叙出的残忍事实。 “烧灵灯是号称能烧毁世间一切有灵之物的极品灵器,威力极大,当灯内焰阵启动时,就算是已经飞升成功的大修都不敢靠近其三丈内。臣等平日修复的灵根灵脉,多是被外部强力所打散,受伤者即使精元尽毁,只要使用召唤术,在这天地间也是有碎片可寻的。可烧灵灯不同,烧灵灯威力太大太强,凡是被烧灵灯烧毁的灵根,就真的是焚为飞灰,连碎片都不剩了。纵使神仙在世,也不可能将被焚毁的灵根修复如初。另外——” “另外什么?” 医修道:“君上恕罪,臣还有一事不解,烧灵之痛,根本不是寻常修士能承受的,被烧毁灵根者,即使不死,恐怕也会五感俱废,失掉半条命,这辈子都不可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君上口中所提的那个被烧灵的人,可还在世?” 昭炎慢慢点头。 医修又道:“可如臣所言,五感俱废,手无缚鸡之力,或久卧于床,无法下地行走。” 空气静默了一瞬。 昭炎道:“不,他很正常,与常人无异。甚至……能驾驭高阶法器。” 众医修登时哗然。方才说话的医修几乎脱口道:“这不可能。” 空气再度静默。 那医修意识到失礼,正要俯首请罪,就听昭炎又轻声问了句:“为何不可能?” 由于新君的语调与态度和传言中暴戾专横的脾性相差甚远,那医修怔愣了片刻,方道:“诚如臣方才所言,一个灵根被焚毁、五感俱失的人,等同于永远失去修炼的能力,又怎么可能驾驭有品阶的兵器。” “依你所言,若那人如我狼族一般,是天生有灵之物,在灵根被焚毁之后,可还能化灵?” 医修毫不犹豫的道:“如是未化灵时便受此重创,当然不可能化灵。君上也是修炼之人,应该知道,化灵比驾驭灵器更耗费灵力。” 说到此,医修方才明白过来什么,愕然失色道:“君上方才说‘他与常人无异’,莫非,此人在灵根被焚毁之后,依旧成功化形了?” 昭炎没再开口,垂在宽袖中的手紧攥成拳,微微颤抖。 医修还在喃喃自语:“这、这不可能。” 昭炎道:“若本君所言属实,那个人……如何才能做到?” “这……” 众医修敏锐的察觉到了殿中气压在逐渐变低,心电急转,良久,一人小声翼翼道:“也许,用某种禁术可以达到这种孤注一掷的效果。” “禁术?” “对,修道之人都讲究顺其自然,而禁术可以靠阵法或符咒的力量逆转这种规律。” “何谓孤注一掷?” “既是禁术,使用者自然要付出代价。而且,禁术效果越好,使用者遭受的反噬越大,所谓的伤敌八百自损一千就是这个道理。” 昭炎脑中忽然浮现出一些模糊的画面,一些以前想不明白现在却突然大彻大悟的画面,比如,长灵那时常不明原因发作的陈年“外伤”,明明遮掩在内,根本看不到外伤的痕迹,但他外露出的痛苦却真真切切,无法作伪。 再比如,昨夜在山谷里,那小东西搅弄出的那股毁天灭地、足以与他抗衡的力量。 现在细想,那所谓的“陈年外伤”并非偶然发作,而是在他动用过高阶兵器,那柄叫做“断水”的刀后才会出现。 他究竟瞒了自己多少事。 多深重的折磨,才会让那样一个意志顽强、心性强韧、对人对物甚至对周围一草一木都极度警惕的小东西不止一次的不省人事,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暴露于人前。 昭炎最后问:“那禁术,可会殃及寿数?” 医修不解内情,只恭谨答道:“施术者在使用禁术的那一刻,就相当于把自己贩于了阎王,每一次破禁,每一次反噬,皆有性命之危。想来,此人应是有极深重的执念与愿望,才会孤注一掷,走此险招。” 执念、愿望。 慕华冰冷的话音再次如裂弦之音一样回响在耳畔。 “你可知他喜好什么,厌恶什么,所愿是什么,所渴盼的是什么。” 他……一无所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支持^_^
第70章 “另外, ”医修迟疑片刻, 道:“臣斗胆请问君上, 那名受害者被烧断灵根时年岁几何?” 昭炎道:“应该……差不多百岁。” 众医修又是一愕, 有几人甚至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 昭炎隐约意识到不寻常, 哑声问:“有何不对?” 医修忙答道:“并无不对, 臣只是觉得惊憾, 一个刚满百岁、还未化灵的幼灵物, 是如何承受得住烧灵之痛的, 何况还是烧灵灯这样的上古神物。” “这位受害者能存活下来,实属奇迹。” 其余医修亦纷纷点头附和。 “是啊,按理,那样小的年纪和修为,就算不身形俱灭, 也得元神尽毁。” “倒的确是命硬……” 等众人从嘈嘈切切的讨论中回过神,才发生殿中早没有新君踪影。 昭炎来到了惠风殿。 明源正指挥宫人打扫庭院,乍见昭炎玄衣墨冠出现在宫门口, 忙近前伏跪行礼。 自从小狐狸搬到晨曦殿居住以后, 惠风殿几等于荒废,平日除了明源这个掌事和几个留守在殿中的宫人, 已经鲜少有其他人踏足。 今日新君突然驾临,且未乘云车, 未乘撵驾,显然是一时兴起。 “你们忙你们的,本君进去看看。” 昭炎面无表情的道了句, 越过众人,独自往内走去。 明源看那是寝殿方向,沉吟片刻,命宫人们先去后殿打扫,免得惊扰了新君。 长久无人居住,寝殿门上浮着一层薄薄的飞灰。 昭炎推门而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摆在圆案上的一只食盒,继而是帐幔紧闭、里面尚铺着大红锦被的床帐。一时间,所有印刻在心底深处的画面海水般倒灌入脑中。 一时是少年身穿大红喜服,乖乖巧巧坐在帐中等他的情形,一时是少年手捧诫鞭、摇摇晃晃的跪在阶下,任他如何戏弄都不肯搭理他的场面,一时又是小东西攀着他颈,眼睛轻眯,眼尾轻轻翘起,乖巧等他投喂的画面。一时又变作小东西怀中捧着食盒,逆着光从勤政殿外走进来,一直走到御案前,然后打开食盒,双手捧出一碗热气腾腾的乌鸡汤,放到他面前的情景。青翠色的葱花随汤面一起摇晃,映出小东西湿漉漉的乌眸和美玉般的肌肤,以及略带警惕的、悄悄瞅向他的眼神。 这些过往画面走马观花一样于眼前交织、重叠、移动,最终合成一幅,暴雨夜,大梵谷,小东西拿刀指着他,乌眸被雨水冲刷的黑冷如玉,近乎薄情的道:“没有。” “就当……是一场梦吧。” 自锁妖台出来后就麻木了一路的心忽然在这一刻苏醒过来,一波波钝痛犹如利箭,尖锐呼啸着贯穿心口,将他数百年来铸建起的冷静与自持击得粉碎。 昭炎眼前一黑,猛地伸手扶住案面,一时,悔恨、心痛、酸涩诸般情绪翻涌上来,犹如被堵在闸口里的洪水,憋攒在胸腔内,猛烈的撞击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也猛烈的撞击着他的骄矜,他的自负,他的不可一世,撞得他喉头发堵,眼睛发涩,心痛的几欲碎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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