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精心设计的诱敌之战在玄灵铁骑与边境守军这两支在仙州最赫赫有名的铁骑夹击下,不到半个时辰便迅速收尾。 褚云枫直接被云翳带回玄灵铁骑的大营审问,博徽则被暂押在宫中的一处冷殿里,等待狐族族老公审,再决定具体惩罚方式。 长灵一直站在城门楼上,手指紧扣着青石砖缝,目睹了整个过程,厮杀一结束,就立刻飞奔下城楼,扑进了赶来的昭炎怀里。 昭炎身披符禺重甲,战袍上染着血,通身上下都是血腥味儿,眼底还有残存的杀意,见小东西扑上来,他愣了愣,方伸出手,揉了把小东西的脑袋,笑道:“怎么,半个时辰不见,就想本君想成这样?” 长灵紧紧抱着他的腰,脸颊紧紧贴在他胸前战甲上,不吭声。紧跟着下来的仓颉与青鸾见状,面面相觑一样,识趣的又退了回去。 长灵终于仰起头,乌黑瞳仁认真的望着昭炎,凶巴巴道:“我就是想你了,怎么了。” “没怎么,好得很。” 昭炎幽沉的目间倏地泛起层潋滟水光,直接将小东西拦腰托起,抱在怀里,狠狠吻了下去。 战火还在熊熊燃烧,未完全扑灭,血水从城外一直流进城内,将青石砖染作一片殷红,到处都是断裂的旗杆、刀剑与尸体,这漆黑荫蔽的城墙一隅,却荡漾着温柔而甜蜜的气息。 今夕何夕,今夕永住。 昭炎贪婪的啃噬了许久许久,直到有士兵举着火杖过来清理附近的尸体,方恋恋不舍的把怀中的小东西放开,与长灵额抵着额道:“以后,再也不要与本君分开了,好不好?” 长灵沉默的搂住他的脖颈,没有吭声。 昭炎察觉到小东西情绪隐隐有些不对,刚想开口问,青鸾从暗处走了出来,低头与两人轻施一礼,道:“少主,天色已晚,该回宫了。” 长灵松开手,从昭炎怀里挣了下来。 “本君送你回去。” 昭炎将手指置于唇边,打了个响哨,将麒麟兽召了过来。 长灵歪歪脑袋,问:“你就不怕溪云为难你?” 昭炎失笑,刮了刮长灵鼻头,道:“本君还有重要的军务与他商议,他赶不走本君。” “那好吧。” 长灵爽快的爬上了麒麟兽背,青鸾很无奈,只能从仓颉手里把斗篷夺过来,欲给长灵裹上。 “给本君吧。” 昭炎自然而然的接过去,将长灵严严实实罩了起来。 在昭炎示意下,麒麟兽依旧以老太太遛弯的速度,载着两人在长街上慢悠悠溜达着。长灵则偎在昭炎怀里,心满意足的眯着眼睛欣赏王城的夜景。 街道两侧悬挂的彩灯将两人影子揉做一团,并染上一层朦胧的光晕,次第投射在窗上、道上、栏杆上。 “刚刚的问题,你还没用回答本君。” 昭炎忽然开口。 长灵眼睛微微睁开一些,瞅他一眼,故作不懂,道:“什么问题?我哪里没用回答你了?” 昭炎认真重复道:“答应本君,以后都不要和本君分开,好不好?” 长灵想了想,羽睫轻轻一翘,道:“好呀。” 昭炎心脏狂跳了下,眼睛骤然一酸,喉头酸胀的说不出话,好久,视线有些模糊的哑声道:“真的么?” “嗯。” 长灵点头,依旧靠在他胸膛上,认真道:“我会尽力的。” ** 回宫已是深夜,长灵喝了药,又和昭炎分吃了昨夜剩下的枇杷果,就趟到床上准备睡觉。 “你回去吧。” 长灵侧头,朝躺在另一半枕头上的昭炎道。 昭炎不放心,道:“你若睡不着,本君可以留在这里陪你。” “不用了,我自己可以,而且褚云枫还关押在玄灵铁骑大营里,等着你回去处置呢。” 昭炎点头,他的确还有很多东西需要从褚云枫嘴里问出来,褚云枫狡诈奸猾,云翳他们不一定能拿得住。 “那行。” 昭炎低头在小东西额上落下一吻,道:“本君明日再来看你。” 长灵乖乖目送他离开。 等昭炎离开,长灵打发青鸾与仓颉都去偏殿休息,躺在床上盯着帐顶望了会儿,等沙漏过了亥时,便爬起来,穿好鞋袜,披上斗篷,悄悄提着盏灯出了殿。 溪云忙着善后事宜,倒没派人再看着首阳殿。 长灵轻松避开两个打瞌睡的内侍,一路穿过宫墙殿宇,往西苑走去。 西苑是王宫冷殿所在,守在殿外的士兵见有人靠近,立刻拔剑问:“谁?” 长灵道:“是我。” “少主?” 守卫大感诧异,这大半夜的,这位小少主来这里做什么。 长灵道:“我奉溪将军之命,来问废帝博徽一些事。” 长灵身份特殊尊贵,守卫不疑有他,打开殿门上的锁,放了长灵进去。 博徽手脚皆带着锁枷,正如霜打的茄子一般,垂头丧气的盯着地面发呆,目光呆滞而无神,一张白胖的脸布满细碎的伤痕与血点,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乍听到殿门锁被打开,他以为有人过来,要放他出去,惊奇的抬起头,结果猝不及防的看到挑灯而来的少年,皱眉道:“是你?” 长灵把灯放下,极自然的在博徽对面盘膝坐下,嘴角一挑,道:“我特意带了好吃的来看望叔父,叔父不开心么?”
第85章 “你……” 博徽望着少年怀中的食盒, 及少年嘴角那抹人畜无害的笑, 不知为何, 心里竟隐隐有点发毛。 是这些日子太担惊受怕、多思多虑了么。 他一头半开灵的小灵狐, 连个像样的武器都没有, 能做什么。 博徽不大自在的挤出点笑, 道:“你这孩子,也真是的, 这大半夜的来给叔父送什么吃食, 这、这天色也不早了, 你赶紧回去吧。你的心意,叔父心领了。” 长灵眼睛一弯:“这是我特意为叔父精心准备了很久的礼物, 如果不能现在就给叔父品尝,就太遗憾了。” “礼、礼物?” 博徽愈发狐疑不定。不是吃食么, 怎么转眼就变成礼物了。还有,礼物要怎么品尝。这小崽子说话颠三倒四的, 真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长灵低头, 像摆弄心爱的玩具一样, 慢悠悠打开食盒盖子, 而后捧住食盒, 整个往博徽面前一推, 问:“这礼物,叔父可还喜欢?” 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立刻在陈旧失修的大殿里蔓延开。 博徽怀揣着疑惑的心情望过去,等看清食盒里的东西,整个人如同被抽干血一般, 张大嘴,先是瞳孔一缩,瞪大眼睛,继而如被什么东西扼住喉一般,手脚并用,惊恐的往后退去,脸上肥肉颤抖着滚着冷汗。 “不不不,不要……” 他整张脸呈现出一种瘆人的惨白,双唇抖得如同风中落叶,含混不清的吐着模糊的字节,大颗大颗的汗珠肉眼可见的从他额头、鬓角、颈间急速渗出来,簌簌往下滚落。 他想尖叫,想逃离,然而喉咙却因极度的惊恐而失音。 长灵捧着食盒,一步步跟过去,直到博徽紧贴上墙根,再退无可退。长灵半蹲下去,不顾他抱头躲避,依旧将食盒递到他面前,道:“此物可清蒸,可油烹,可红烧,或者与猪油狗肺凉拌亦可,一定符合叔父的口味。” 琉璃宫灯折射出一道瑰丽光影,恰照出盒中之物的轮廓。 那赫然是一颗已然干瘪下去的头颅,头骨□□枯的皮包裹出清晰而崎岖的轮廓,嵌在正面的一对眼珠滚圆的瞪着,一片死灰的白色。 正是不久前惨死在大梵山中的元耆丢失的头颅。 “你……你……”博徽艰难的喘出一口气,自颤抖的唇间发出几声破碎的音节:“你、你一直都知道!” “是你、这一切,这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博徽如看厉鬼一样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在心里尖锐的呐喊,吼叫,然而经由喉咙发出来的,依旧是颤抖细弱的声线。 毕竟在狐帝的位置上钻营了多年,极度的惊恐之后,博徽反而慢慢冷静下来,他贴着墙,轻呼出一口气,而后抬起袖子拭掉额上的汗,干笑道:“就算你知道又如何,你还能杀了我不成?弑亲可是重罪,只要你还想坐上狐帝之位,在公审之前,你就不能动我性命。否则,那些族老,狐族的百姓,会如何看你,包括溪云在内,他们都不会选择一个手上沾着亲人鲜血的人来当下一任的狐帝。” 长灵嘴角露出点狡黠的笑。 “你、你笑什么?” 长灵道:“我在想,像你这样胆小懦弱的人,畏罪自杀不是更顺理成章么。身为君王,却勾结外敌,凌虐压榨自己的百姓,但凡有些脸面的人,恐怕都无颜去上那个公审台。” “你——” 博徽陡然明白过来什么,下意识又想往后退,但回应他的只有一面冰冷的他永远都不可能推倒的墙壁,博徽惨白着脸哆哆嗦嗦笑道:“你以为,你用这话吓唬吓唬我,我就会信么,这里是专门看押我的地方,外面可全是守……” 博徽声音忽戛然而止。 因他发现,原本被月光投射在窗棂上的守卫身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不见了,风吹过,檐下一阵铁马乱撞声,于这异常的死寂外平添了一抹诡异。 博徽终于意识到什么,手脚发软的委顿在地。 溪云处理完后续驻防事宜已是二更天,他本打算直接在营里歇下,但一想到首阳殿无人把守,昭炎极可能趁虚而入,终是不放心,决定过去看看。 等到了殿内,却发现床上空空如也,寝具虽是铺好的,长灵并没在。这个时辰……溪云面色一沉,以为是昭炎又偷潜进来,将长灵带了出去,立刻将值夜的两个内侍叫进来询问。 两个内侍面面相觑,都表示不知情,倒是附近一个掌灯的内侍过来禀报说,大约半个时辰前,看见小少主一个人提着灯往西边去了。 “只有他一个人?” 溪云皱眉。 “是,奴才当时还好奇呢,这么晚了,小少主一个人提着灯出来做什么,哦对了,小少主怀中似乎还抱着一个食盒。” 青鸾与仓颉听闻消息,匆匆从偏殿赶过来,一听长灵自己往西边去了,仓颉忽然脸色一变道:“会不会……” 溪云目光一锐:“会不会什么?” 仓颉还没来得及答话,一个全身黑甲腰带长刀的守卫忽然奔进来禀报:“大帅,不好了,冷殿那边出事了,您、您快过去看看吧!” 温热的血流汇聚成小河,不断从博徽手腕、脚腕及大腿、四肢数不尽的细小刀口内流出,有的渗进砖缝里,更多的是堆积在墙角。 黏腻的血腥味儿充斥在鼻间,口腔内,喉咙内,堵得博徽喘不上气,手腕脚腕撕裂的锐痛令他整个人接近虚脱,除了麻木的颤抖,连痛都呼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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