驽尔再度恢复了他一贯的沉默,他捂住伤口,步伐有些许踉跄。几乎及地的围巾,随着他身体的晃动左右摇摆。 塞罗蹦起来快步追上去,关切地拽住围巾:“驽尔受伤了!我们得去找人处理这个伤口!” “我会处理。”驽尔闷闷地回答,轻轻将塞罗推开,“男孩,回去之后,你要离开罗河冈。不管你去哪儿,都不要让人知道。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那你要去哪儿?”被推开的塞罗依旧不放弃,黏在驽尔身边大胆地扶住他的胳膊,“在把驽尔治疗好之前,我是不会离开你的。我知道可靠的医生,他不会出卖我们……” “我们?”驽尔停下脚步,转过头凝视塞罗。 男孩琥珀色的眼睛,在月光下闪闪发亮。好似苍穹群星,降落在他眼底。 “不……”转过头,驽尔继续前行,声音有些虚弱,“不是‘我们’,只是我自己。你不应该卷入这些事情当中来。” “可是我已经被卷进来了啊!”塞罗不依不饶地抓住他的手,“不管怎么样,我是绝对不会丢下驽尔不管的!毕竟,毕竟,毕竟……” 他毕竟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以前遇见这种情况,塞罗可以一口气编造上千个不重样的,反而到了这种关头,一个都憋不出来。 所以,他干脆把心一横,说了实话。 “毕竟,我……”男孩面颊微红,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刺客,“我想要和你在一起,待在你身边。” “……”如同被施了咒语一般,刺客僵在原地。他的肌肉好似被灌注泥浆般沉重,丝毫无法移动。他那双遮盖在阴影之下的眼眸,深深地凝视满脸乖巧的男孩。“傻瓜!”他低声咒骂道,语气当中充满了责怪,而不是侮辱,“笨蛋!” 这样的回答让塞罗完全没有料到。“嗨,你才是个傻瓜!”他想要狠狠踢驽尔一脚,却只踢到空气。沙尘从他脚下扬起,穿过了驽尔黝黑的身体。原本抓住的胳膊,像是黏腻的奶油般融化,落到地面,变成一滩黑色阴影。 它有生命。塞罗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就像第一天晚上,塞罗看见在墙上游走,从窗户缝隙里面挤进来的那些阴影一样,它有生命。 那不完全是驽尔,更像是一个聚合体。它包裹住驽尔的身体,如同黑色蟒蛇一般向前蹿,飞快地蹿进拥挤狭窄的房间缝隙当中,再也难寻踪迹。 “驽尔是个大笨蛋!”塞罗冲着那影子喊,“你能不能不要躲开啊!”他懊恼地踢开脚边的石子,小小的石头圆溜溜地骨碌碌往外滚动,一头撞上路边的空桶,发出沉闷的声响。 “讨厌的混蛋,快点给我死在没人发现的地方!”塞罗孤独地蹲下,抱住自己的腿,小下巴颏放在膝盖上,“等着那些饥饿的游民,把你做成肉肠喂狗!我……我也不会管!” 委屈巴巴地在路中间蹲了一会儿,突然听见重物跌落的声音。如此寂静的夜里,人迹罕至蜘蛛小巷的偏僻角落,声响传出去很远。奇怪的声音成功吸引了塞罗的注意力,他立即停止抱怨蹦起来,循着声音发出的地方悄悄摸过去。 一团黑影倒在墙角,似乎是个人影。他蜷缩在那里,好似一块石头般一动不动。塞罗踮着脚尖小心翼翼地溜过去,浓重的血腥味直钻鼻孔。 借助已经缓缓下落月亮的光亮,塞罗发现双眼紧闭,已经昏迷过去的男人,正是刚刚挨了一刀的驽尔。他还没有死,至少暂时没有。塞罗能够感受得到他的体温。 “哦,看看,是谁倒在这里了?是那个喜欢逞强的家伙。”塞罗用手指戳了戳驽尔的脸颊,“这次知道谁是笨蛋了吧?” 对方一点反应都没有,看来蜜桃那一刀,确实是没有手下留情,直刺要害。费劲地把比自己高一个头的男人背在肩上,塞罗花了很长时间才喘匀吸气。 “大蠢驴,重得像头……哈……等你醒来之后……哈……”塞罗吃力把驽尔背在背上,艰难地一步步往外挪,“一定要趴在地上哭着……哈……感谢我……” ※※※※※※※※※※※※※※※※※※※※ 塞罗:驽尔就是嘴硬。 驽尔:我的嘴不硬! 塞罗:是吗?我不信,我尝尝!(踮起脚尖~啾~) 驽尔:…… 塞罗:驽尔的嘴唇……好软……咦,你脸红什么?
第21章 作为礼物送给你(五) 驽尔醒来时,挂着稀疏枯叶的枝丫在他头顶摇曳。阳光透过破洞房顶,透过纵横交错的枝叶,洒下一片明暗斑驳。驽尔躺在地上,身下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稻草铺就的“床”。床单皱巴巴的,却还算干净。身上改的被子看着特别眼熟,和在老汉斯旅店里他盖得那床没什么区别。 在“床”边,男孩猫咪一样趴在地面,翘着小屁股,脑袋枕着胳膊睡得正香。他柔软黑发洒落在地,被阳光照到的地方闪闪发光。在他小屁股旁边有一盆水,潋滟水光泛着诡谲的粉红色,好似一盆稀释的血液。 只用低头看一眼,驽尔瞬间就能够明白,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他只穿着一件棕色亚麻布衬衣,身上的皮衣与护具都堆在小房间里另一侧,整整齐齐地叠着。代表“疫病蝴蝶”的匕首与他的面罩一起放在上面。 摸上腰间的伤口,那里已经被好好地清洗、处理过。虽说裹得有些乱七八糟,生疏随便得不像是专业人员的手法,但伤口包扎着绷带。 有那么一瞬间,驽尔的目光变得些微有些柔和,但他很快又恢复了冷静。从未体会过的温暖从内心深处腾然而起,比任何壁炉的火焰更加美好。但理智告诉他:不行。 他吃力地挪到堆叠的衣服前,拿起匕首。自从获得这把匕首,成为“疫病蝴蝶”之后,它还是第一次离开他手边。 塞罗眨了眨眼,猫一样地伸展身体,打了个哈欠。他睡意朦胧,眼睛黯淡无光。“你醒了啊。”他嘟嘟哝哝地说,“感觉怎么样?” 驽尔感觉一点都不好。蜜桃的匕首上淬过能够令人神经麻痹的毒、药。而且,那一击正好击中人体最为脆弱的要害。驽尔当时没有当场毙命,是因为他抓住了一部分匕首,才没有让蜜桃把武器捅入到可以致命的深度。现在,他连动动手指都很吃力。 “很好。”靠着破败肮脏的墙壁,驽尔有些虚弱,“这是哪儿?” “是我的房子!”塞罗大大地咧开嘴,笑得露出两颗虎牙,“我以前住在这里,除了我,没人知道这个地方。”他手脚并用地爬到驽尔身边,邀功一般喜滋滋盯着驽尔看,“你在这里很安全!” “可你不安全。”驽尔冷冷地回答,“我也没有钱再可以给你。” “是啊,穷鬼!我差点就相信你了!”塞罗不怀好意笑着,抓住驽尔的皮衣和护具,“这些东西还能值不少,它们现在归我了。你在这里不可以再穿这些,我会给你找点衣服来。当然,还有食物……” 塞罗的小肚子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他拿手揉了揉柔软的肚皮,歪着脑袋说:“驽尔可能不饿,我可是饿坏了。你把我打晕之后,我一天都没吃东西,昨天又干了体力活。你不打算请我吃点什么,当做报酬,来答谢我昨天对你的照顾和帮助吗?” “我付不起。”驽尔冷冷地回答,“蜜桃拿着钱,我把他给赶走了。这些衣服你需要,就拿去卖掉。然后,我们不会再见面,你想去哪里都可以。甚至可以去向治安官告密,以换取赏金。他们现在正在到处找我不是吗?” “我不知道。”塞罗摊开手,耸了耸肩膀,“不过你说得对。我或许应该回镇上看看!”他丢下衣服向外跑了几步,又转身回来拿床单把驽尔的衣服和护具裹起来,挂在房梁上的篮子里,“这是我的东西了,你可不许偷走!你要保证!” 看着他鼓着脸蛋气哼哼警告的样子,驽尔平静地点头:“我不会。” 塞罗堆着满脸发自内心的笑容,甩开手脚在蜘蛛小巷里跑得飞快。他从老汉斯旅店后门那条街跑过去,翻篱笆墙进了后院,偷偷地摸进厨房,环视一周。 还好,老汉斯不在这里。不然塞罗少不了又要挨一顿臭骂。厨子和帮佣两人打着哈欠,正在一如既往地为投宿的客人们准备早餐。他们对于塞罗在这个时间到这里来,一点都不感觉意外。 这只是一个再也平常不过的早晨,侍应生塞罗拿着装食物的托盘,托着老汉斯旅店的新出炉面包,从厨房往外走。只是,他没有去大厅,而是又回到了驽尔在的地方。 一路上,塞罗跑得比走的时候还要快。他把刚刚烤好的面包抱在怀里,用托盘护住它们不掉下来。这一刻,塞罗才明白什么叫做——归心似箭。 所有最坏的可能在脑袋里转过一圈,塞罗得到的是一个最好的结果。他看见驽尔坐在地上,靠着墙壁正在打瞌睡。刺客那张平日严峻冷酷的面孔,在斑驳阳光当中显得宁静祥和。 不知为何,一阵强烈的酸楚让塞罗泪眼模糊。他的泪腺分泌出一些液体,又用脏兮兮的袖子狠狠擦掉。 “驽尔,醒醒!”他语气轻快地说,“我带来了面包!” 受伤的疫病蝴蝶,在偏僻茅屋当中度过了三夜两天。他在此地的第三天夜里,突然发起来高烧。次日早晨塞罗来送食物时,无论如何都叫不醒昏迷的驽尔。 急得抓耳挠腮的塞罗赶紧跑回老汉斯旅店,正好被守在后门的老汉斯逮了个正着。 “偷面包的贼!”老汉斯手里拿着一根又粗又大的面包棍,像挥舞武器一样挥舞它,“这几天你都跑到哪儿去了?啊!”老人气得满脸通红,一面包打到塞罗背上,“每天都拿那么多面包出去,你该不会又背着我偷偷养了什么流浪狗吧!” “啊——!老板——!”塞罗一边躲闪,一边高声尖叫,两只脚在地上蹦跳个不停,“我没有!我确实是拿了店里的面包,但是我会付钱的!” “好,你说,你这几天从厨房偷了多少面包?”老汉斯一把将小塞罗推搡在篱笆上,拿面包棍指着他的鼻子逼问,“不要告诉我你肚子饿,都吃光了!你到底拿去作什么了?” “我吃了一部分。”塞罗眼珠子滴溜溜转,小心翼翼地选择措辞,“其他的,也吃掉了!我保证我会付钱的老板!我现在需要一些肉汤,非常紧急!” “肉汤?”老汉斯目光扫视过塞罗那张心虚的脸,“我会给你肉汤,不过你得先告诉我,你到底干了些什么?” “是,老板!”塞罗指着老汉斯的手说,“你先放开我,我全部告诉你。” 三十分钟之后,老汉斯和小塞罗一起走进了蜘蛛小巷。虽说嘴里唠叨不断,老汉斯还是亲自端着肉汤,两条老腿迈得飞快。 “这会从你工钱里扣。”在亲自做汤的时候,老汉斯这样说。不管塞罗如何坚持,他都要亲自端着汤,来看看塞罗到底养了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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