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僵持对峙的气氛中,一直站在门边沉默不语的戚风早上前走了两步站在思薇和贺忆城面前,少年眼眸漆黑微微皱眉,说道:“虽然我不是很明白你们在说什么……但是我有其他的疑问。思薇师姐,我此番和星君们山下去调查廉贞星君死因时,发觉贺公子也在查探此事。此前贺公子身边偶有邪祟游魂跟随,不周剑失窃那晚他不知去向,廉贞星君死时他也在奉先城,我怀疑他便是魔主。” 听完戚风早的话,柏清的眼神慢慢沉下来,他认真地观察着贺忆城的神情,问道:“你身边为何会积聚煞气,吸引邪祟游魂?” “这个我不是早答过阁下了,我从小体弱,鬼门关进出好几次,阴气太重……”贺忆城不假思索游刃有余的对答被思薇打断,她转过身去微微抬头,看着贺忆城的眼睛。 她的眼睛因为哭过还是红的,但是非常倔强又坚定,目光相交的时候贺忆城就不自觉停下了话头。 “你曾经告诉我,你和即熙喜欢说谎,是因为就算你们说实话也不会有人相信。”思薇声音沙哑,顿了顿,她慢慢地一字一顿道:“我相信你,你要对我说实话。” 贺忆城眸光微微闪动。 “你可是魔主?” “不是。” “师父的死,不周剑失窃以及泽林失格,可有哪怕一件事与你有关?” “没有。” “那你为何吸引邪祟?” 贺忆城沉默片刻,然后苦笑起来:“我曾以我母亲的名义发誓,向一个难缠的家伙承诺,不会再让任何人知道和这件事相关的任何信息。所以我不能说。” 思薇看着他,眼睛莹莹发亮:“那这件事和魔主有没有关系。” “绝无半点关系。” 思薇点点头,她转过身去面对柏清,说道:“我信他。” 柏清就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他气道:“就凭他几句话?他甚至没有解释他身上的疑点,你怎么能就这样相信他?” “这个人身上有我给的祝符,我会对他负责。直到我们找到并消灭魔主之前,我会好好看着他,若他真是魔主,我亲手杀他。”思薇站在贺忆城身前,迎着柏清的目光寸步不让,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她从来是个倔脾气的姑娘,撞了南墙也不一定回头,努力读书考学时是这样,和即熙针锋相对的时候是这样,不相信即熙杀害师父时是这样。 决定要庇护一个人时,也是这样。 贺忆城看着身前这个姑娘纤细的胳膊,眼神震动,默然无语。 柏清看了思薇半天,似乎觉得生气又拿她没办法。 雎安拍拍柏清的肩膀,说道:“师兄,相信思薇的判断罢。不过思薇,你既然要做贺公子的庇护者,就要想好后果承担起责任。” 思薇低眸应道:“我会的,多谢师兄们包涵。” 这一场纷乱的大戏结束之后,原本来道别的贺忆城反倒被锁在了思薇身边,短时间不能离开。 即熙从头到尾一直沉默着看着这个乱局,她看到了太多出乎意料的场景,心情太过复杂和窒闷,以至于一句话都不想说。 从昭阳堂出来之后,即熙卡着门禁出宫,直奔奉先城而去,一路打马风驰电掣略微舒爽了些。到达奉先城时也已经很晚了,街上一片宁静,商铺们早已关门,清清冷冷的街上除了打更人之外再无什么清醒的人。 即熙凭着记忆摸到了从前卖糖葫芦的李伯家,翻进院子才发现这里早已不住人,荒废很久杂草丛生。 她愣了愣,因为心不在焉□□出去的时候甚至崴了脚,只好一瘸一拐地走在洒满月光悄无声音的街上。 原来她真的离开太多年了。 即熙这么想着,却看见洒满月光的街道尽头,站着个白衣红莲纹的男子,额上以交缠的金线绑了一片银白面具,遮挡住他的右眼下到右额这片区域。身上的禁步铃铛叮咚作响,他笑意浅淡。 “李伯前年去世了,如今奉先城里糖葫芦做的最好的是王叔。”雎安从身后拿出一串晶莹剔透的糖葫芦,微微笑道:“我去他院子里拿了一支,已把钱留下了,师母可要尝尝?” 即熙一瘸一拐,踉跄着走到雎安面前,接过雎安手里的糖葫芦,她怔怔地说:“你怎么知道我要找糖葫芦?” “我还说你怎么总长不大,还像小时候一样心情不好,就想吃糖葫芦?”雎安笑意温柔。 即熙愣住了,她拿着糖葫芦僵在原地,看向雎安。 后者淡淡一笑,伸出手去摸摸即熙的头。 “我早知道你是谁了,即熙。”
第43章 委屈 “你喊我什么?” “即熙。” 那一刻如雪的月光落在他们的身上, 仿佛万籁俱寂光阴停滞。即熙恍惚间想他上次喊她即熙,已经是遥远的上辈子的事情,又像是昨天。 事实上岁月如梭, 他们之间隔了七年零两百六十三天, 隔了一道生死。连她从前最喜欢的糖葫芦师傅也已去世, 院子里无人居住长满了杂草。 她并不恋旧,她向来不喜欢怀念。 但是当雎安喊出她名字的时候,她蓦然发现虽然这思念并不强烈, 但多年来她从生到死,死而复生, 始终念念不忘。 她一直想念雎安, 想念思薇, 想念她不怎么喜欢的柏清和星卿宫。 听不到即熙那边的回应,雎安微微皱起眉头,他有些犹豫地说道:“其实一个月前,我差点失格时我才……” 还没说完, 他猝不及防地被抱住了,这个姑娘的身高正好到他的耳际, 头发痒痒地擦着他的侧脸。她只用一只胳膊抱住他,可以想见另一只胳膊正举在一边,拿着她的糖葫芦。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听不见你喊我即熙了。”这个姑娘闷声说着。 她没有问他怎么察觉, 又是何时察觉的, 仿佛那些都不重要。 仿佛只有他喊了她“即熙”这件事, 是重要的。 雎安怔了怔,继而低声笑起来:“那你为何不告诉我你的身份呢?” “我们原本就不是一路人,而且我从前骗了你,我怕你生气。” “……那你因我而死, 就不生气么?” 她能死而复生是天大的奇迹,按照世间常理,她多半就这样冤死在他手中。 即熙抬起头来看着雎安,他沉静的眼里倒映着月光,像琉璃珠子般莹莹闪烁,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点不稳。 好像怕听见什么不好的回答一样。 “实际上这七年里我偶尔想到,如果你知道了我是灾星,会不会来杀我。”即熙低声说道,她甚至笑了一下:“我能想象你对我会有多失望,因为被背叛和辜负而愤怒,大概也会非常难过。所以我一直觉得若你要杀我,我就认了,我束手就擒引颈受戮,绝无怨言。” “其实以苏寄汐的身份复生之后,我发现你并不是因为憎恶我而杀我,还觉得挺开心的。这一点上,我从来没有生你的气,你可别胡乱内疚,跟思薇似的。” 雎安轻轻地笑了笑,他说:“你也是,不要胡乱臆测我如何失望如何愤怒,我没有生你的气。” 即熙如释重负地笑起来,不过刚笑一会儿就想起了什么,嘴角又落了下去。她松开抱着雎安的胳膊,舔了一口糖葫芦,醇厚的甜味在嘴里弥漫开来,却没能甜到心里。 “说起来思薇这样子,我怪不好受的。” “嗯?” 即熙不知道该怎么表述这种感受,她慢慢地向前走,雎安走在她身侧。月光皎洁街道空阔,她觉得心底里很惆怅又难受。 实际上她很少心情低落,她总是有一千种方法让自己开心起来,对她而言活着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潇洒畅快,就算是死亡也没什么可怕。 但今天例外。 即熙慢悠悠地说:“我总是觉得这世上的事情,最好的结局就是好聚好散。大家相聚的时候好好珍惜,全心全意对待彼此,到了该散的时候就散了,没什么可遗憾的。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不应该太执着不放。” 雎安安静地听着她的话,他嘴角的笑意淡下去,眼眸微微低垂,并没有应答。 “我以为大家都像我一样,到了路口各自分离,开心地去过自己的日子。我没想过思薇一直在找我,这么多年来愧疚难过,等我回来。” 原来只有她一个人继续往下走了,思薇则被她抛在了分离的路口。想到思薇刚刚泣不成声的样子,想到思薇这么多年来一直寻找她,她就觉得心里堵得慌。 那是她妹妹,虽然她一直和思薇吵架,却总是想保护她,不让她受伤的。 “雎安,你也像思薇那样,从来没有忘记我,一直在等我回来么?”即熙转过头去望向雎安。 雎安的脚步顿了顿,禁步上的铃铛撞在一起,叮咚作响。 这个问题如何作答? 鱼不会时常想起自己在水里,人也总意识不到自己在呼吸,他有时也像这样不会想起即熙。 因为这种思念太过自然,悄无声息而持久,以至于变成了不可知的习惯。 最终雎安只是笑着,温和又淡然地说道:“我自然不会时时记得你,但是像你这样的姑娘,要完全忘记也很困难。” 即熙似乎松了一口气。 雎安想,即熙应该也希望与他好聚好散,或许在她眼里他们早已是分散的结局。 他思念的这个姑娘,并不需要有谁一辈子与她同行。对她来说来者皆为缘,去者皆由命,未来和过去她都不计较,生命只有当下。 他喜欢她的洒脱和自由,也因为这洒脱被遗弃。虽然说喜欢她只是他自己的事情,但他偶尔也希望,她能回头看看他。 他这么想着,却发觉身边姑娘的脚步声一轻一重十分别扭,于是雎安朝着她的方向伸出手去:“你脚崴了么?我背你罢。” “不用,你伤才刚好。” “奉先城的路我不熟,你帮我看路,我来背你,如何?”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一只手就搭上了他的胳膊,温热隔着袖子传递过来。那个姑娘说道:“你怎么连崴脚都能听出来?幸好苏寄汐比较轻,换作是我原来的身体,你可能要背不动我。” 雎安忍俊不禁。 即熙环住雎安的脖子,趴在他的肩头,慢悠悠地吃着糖葫芦。雎安的肩膀很宽阔,衣服的料子光滑带着点凉意,他的步子也很稳。 让她想起她私自闯门禁离宫的那个夜晚,雎安救了她,然后背着受伤的她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一路萤火虫相伴。 “你原本很重么?” “也没有啦,多年习武总比苏寄汐结实一点。我十七岁之后又长高不少,骨架也变大了。” “这七年里,你过得开心么?” “那是当然,悬命楼的钱多到花不完,生意我可以挑着做。全梁州最好的美酒美食我都吃过,最美的美人美景我都见过,自然是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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