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摘下单片眼镜,揉捏发胀发痛、思路滞涩的额头。 “逸凡,过来帮我画几个解阵。” 周身安静依旧,无人应答。 本该在门口望风的穆逸凡不知所踪。 橘清平以为这小子在暗处躲着没听见,又唤了声“逸凡”。 密室资料区昏暗的灯光、散发着刺鼻药味的空气、只能听到自己额角血管跳动之声的安静…… 此时此刻,孤立无援的感受和未知带来的恐惧感悄然蔓延开来。 “逸凡,你在哪儿?” 依然没能得到回应的橘清平心底开始慌了,他合上手中的格子,试探着走出这片区域。 “逸凡、逸凡,穆逸凡!你别吓我!” 冷汗顺着脊背透出来,橘清平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过一排又一排的高大书架,到最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始奔跑。 “啪嗒”! 细微的木质碰撞声响起,惊得橘清平浑身一个激灵。 他在原地怔了片刻才回过神来、开启师从玄子枫的潜行术,运转灵力让紊乱的心跳和神识平静下来。 随后,他向着声音的源头走过去。 明灭闪烁的劣质灵石灯灭了几盏,药区和毒区的交界处隐约有个人影。 橘清平将水灵能凝聚在掌心,缓缓吸入一大口气,猛地向那人冲去。 “嗡”! 灵石灯忽而又亮了起来。 这时,橘清平才看清,那人不是旁人,正是穆逸凡。 强劲的掌风硬生生地在击中目标之前转换了方向,错开的内劲差点要将橘清平的关节拧错位。他顿觉喉头一股腥甜,强忍着咽下那口差点喷出来的血。 橘清平不禁想道:这个人为什么就不能长大些、懂事些,少叫人担心?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知道世界不是围着他转的?什么时候能承担起自己的责任,而不是由着自己的性子胡闹? 之前的小摩擦或许可以称之为置气或者小打小闹,但这次,在如此重要且危险的任务上开小差的事,橘清平是真的生气了。 他狠狠地攥紧了穆逸凡的手腕,几乎是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连手背上的青筋都在颤抖中爆起。 “疼……平子哥,你松开!”穆逸凡试图收回自己的手臂,疼得脸色微变,“橘清平,我说很疼、要你松开,你没听见吗?” 见橘清平还是不打算松手,穆逸凡欲以擒拿手挣脱,不料技不如人,被橘清平整个人猛地压在书架上,他后背撞到书架,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这儿是毒蛊派,橘清平你要做什么?” 棚顶昏暗的光线下,橘清平额前的发丝使得他双眸被阴影覆盖,看不清他的神色。 良久,橘清平松开手,转过身去。 他沉声道:“帮我解开余下格子的阵法封禁,时间所剩不多,得加快速度了。” …… 与此同时,毒蛊派,宴客厅。 大婚前夜的礼堂已经布置起来了,但在场的人也都知道,这场婚事大概是泡了汤的。 也可怜了毒蛊派的少主,这个心理阴影恐怕会让他这辈子看到“婚礼”这两个字都会浑身抖三抖。 毕竟,准岳父抱着一个据说能“送子招福”的婴儿傀儡往地上狂摔、还用傀儡碎片往喉管里插的场景,不是每个婚宴前夜都能看到的。 钟岸汀抱着失血过多的钟如庆,可怜巴巴地抹着泪。 “父亲、父亲,您怎么就抛下岸汀一个人了呢?” 在场那么多宾客,没人发现她袖子下的手狠狠地压住了钟如庆的颈动脉,那是她生怕这老头没死透。 更没人知道,她头上的蝴蝶被玄子枫的“入感”连着。 玄子枫技能“通”正不断指导她的演技:哭得别太悲,只有三分感受就别努到五分,不然本来还有三分真,现在就全假了。克制、望天、咬牙。 于是,钟岸汀演出克制的悲痛,双眸无助地望向天空,咬紧了后槽牙。 识海中玄子枫的声音继续传来:好、非常好,保持这个状态。低头,抬手,替你死不瞑目的老父亲合上眼睛。好,现在抹掉眼泪,你在强忍悲痛,强迫自己冷静地主持大局。 最后一个虚假的抽泣声消逝,钟岸汀抹掉脸上好不容易挤出来的泪水,她终于能离钟如庆那个老东西的尸体远些了。 ——爽啊,原来教人演戏是这么爽的吗?玄子枫心里暗爽。 旁人不会知道,钟如庆最后的记忆是多么让他疯狂的幻境。 凇云的附灵傀儡可在玄子枫身上呢,不用白不用。 那个“送子招福”的婴儿傀儡就是触发幻境的物件,在由舒彩扮演的侍女交给钟如庆的那一刻启动灵幻。 由于婴儿傀儡长得酷似钟如庆的小儿子,这个礼物几乎是让他爱不释手的。他没有丝毫防备地将这玩意儿抱在怀中把玩,哪能想到本家制作的傀儡会害他呢? 幻境中的内容可是他女儿钟岸汀为他量身定制的,用料之猛简直是生怕气不死他。 “父亲大人,你以为‘你儿子’就一定是‘你儿子吗?”钟岸汀的声音冷得彻骨,“也不想想你美妾如云,这么多年都没有消息,怎么就忽然多了个小香火?” “鹿蜀?那玩意儿是假的。真不愧是我花大价钱挑的农场马。那皮还真是好看,姜黄、甜菜根、焦炭染个色都不带掉的。” “什么?父亲你还拿这劳什子玩意儿做了贴身衣物?啧啧,真是恶趣味。” “鹿蜀皮是假,你那亲儿子自然也是假。就你宠着的‘大功臣’,可天天跟情夫抱怨你活儿差、体力不支、不中用呢!” “也是,现在孩子还小,看不出长得像谁,勉强看出来一点儿也是七成像他亲娘,至于剩下的三成……肯定是像人家亲爹,不能像你啊。” 钟如庆将那婴儿傀儡摔到地上的时候,在旁人看来是滋哇乱叫、神志不清的。而幻境中他疯狂地叫喊着,“不,我不信!不可能!来人、来人啊!抱睿明来!” 他眼看着地上破碎的婴儿尸体小胳膊捡起腿把自己拼好,又瞬间长成了大人的模样,眉眼没有半分与他相像。那孽畜正欲掐着他的脖子,从他手中夺得晦幽谷谷主的位子。 奋力挣扎的钟如庆摸到了一把碎瓷片,奋力攻击抓着他脖颈的手,却不知道,那块碎片穿过幻境、刺中了他自己的喉咙。 原应是喜事,转眼间就变成了红彤彤的丧事。 一顿操作猛如虎,钟岸汀摆出悲伤的模样与毒蛊派交涉,就那么把钟如庆的尸首放在地上晾着,叫仵作当场开验。 爹死了?看证据讲事实,若是与毒蛊宗无关两家之间也不要结仇。 结婚?都死人了还结什么婚?孝女要回去守孝三年呢! 不过,要是毒蛊派少主肯入赘晦幽谷,帮钟家冲冲喜,钟岸汀倒也是欢迎的。 至于守孝结束后,三年之后又三年、再三年,耗他个十年八年,这婚事不就耗没了吗? 这两个邪道门派到底要怎么把不体面的事情谈拢,就不是玄子枫他们的工作了。 毒蛊派上下乱作一团,菜鸡二人借机开溜,前去接应小伙伴。 然而,当他们赶到药池密室的时候,却发现大量的魔蝗冲破密室。 如同沙暴过境。它们通体紫黑,前翅狭长有绿莹莹的金属光泽,所过之处寸草不留,就连土木砂石也能被其啃噬殆尽。 魔蝗向上空盘旋之时,两具被啃噬得坑坑洼洼的白骨撞入二人眼帘。 ——什么情况? 玄子枫心头大震,“怎么可能?!如果出现意外需要支援,他们一定会联系我们的。这是……” “等等。”舒彩猛地拽住玄子枫,颤声道:“骸骨的身高不对,可能不是橘妈和烦烦!” 就在这时,草丛里传来一道微弱的声音。 “舒彩,求你救救平子哥!”
第47章 昨日之事今忆起 “平子哥……你醒过来……” “圣灵血只能……但……割魂术……破碎……修复……” “灵能融合……师尊……” 朦胧的、断续的话语时不时地涌入橘清平破碎的神识当中。他抓不住这些只言片语,也读不出其中意味,只是在无边的昏暗里沉浮着。 橘清平的识海就像是洪水泛滥的谷底,房屋器皿破碎漂浮在怒涛之下,而他的神识被压在最深的水底,被暗流裹挟的碎片冲刷、割裂,陷入无边无际的痛苦当中。 忽而,识海中飘散着淡淡的神木清芬,一团纯白的毛茸茸光点在浑浊的识海内游荡,拖出莹白的尾巴,似乎在修补些什么。 “师尊,割魂术攻击过的识海已经完全乱了,怕是修到猴年马月也修不好。我们怎么办?” 这道声音很清晰、很熟悉,但橘清平无法识别出声音的主人是谁,也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他好像每个字都听见了,又好像每个字都没听见。 “容我想想,我们得寻个什么契机,让清平的神识能凝聚起精神力,再引导他修复整个识海。” 这又是谁的声音呢?那个人又要做什么呢? “雉郎,或许我们可以从秘藏下手。识海会本能地守护秘藏,并攻击试图接近秘藏的外来之物。如果能借此调动神识的力量,清平说不定能醒来。” 忽然,识海内的白色光点闪烁几下。 “师尊,您放在附灵傀儡上的神识需要休息了,慢慢找下去实在来不及。不如我们直接进入最危急的记忆片段倒逼识海的防御本能,那时识海能量波动最大的地方一定是秘藏所在……” 另一方沉思片刻,最终还是答应他走这步险棋。 识海的场景渐渐扭曲成了毒蛊派药池密室的模样。 …… “轰”! 是灵术碰撞之声炸响。 尽管橘清平千小心万小心,可他们还是在药池密室中与毒蛊派弟子起了冲突。 意料之中的灵力冲击反噬让橘清平的五脏六腑翻涌起来,但那令人牙酸的一阵金属碰撞声却是他意料之外的。 通体漆黑的素木枪破空之声猎猎,精准狠戾地点破毒蛊派弟子的攻势。全然不是橘清平熟悉的浮夸和炫技,截然不同的风格使得他在失神的片刻甚至没能认出这是穆逸凡。 穆逸凡在横枪立于橘清平身前,挺直的背脊已经是成年人的模样了。 狭窄的环境限制了素木枪的行动,但也让敌方束手束脚。毕竟这里的资料都是毒蛊派立命的根基,门派弟子是万不敢毁坏的。 硬碰硬不行,玩阴的才是毒蛊派的惯常作风。 毒物毒虫如天女散花般向橘、穆二人袭来。 “砰”! 穆逸凡以灵力震开两侧的书架,将素木枪旋起遮挡。他很平静地对身后的橘清平说:“去找资料,这里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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