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度冰凉的手指搭在他脉搏上,眼光则于他胸口流转,板着一张脸,分辨不出喜怒。 玄奕强忍着拍他一掌为友报仇的冲动,艰难道:“你……师……师……我没事。” 梵度无言,须臾,他收手,玄奕还没来得及喘气,就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点住他胸口几处穴道。玄奕登时动弹不得。 他眼神略带诧异与震惊。 好在还能开口说话,他忙道:“无常君你……不对,师,师尊你这是做什么?好端端,为何点弟子穴道?”终于能喊出师尊二字。 梵度话不多,相当简短,道:“内脏受损,不宜动气。” 下一刻,他背对玄奕,双手搭在他腿弯,将他背了起来。 玄奕惊得下巴都差点掉下来。内心无比震撼惶恐。 梵度对他的徒弟倒是好得很。这点完全在玄奕意料之外。连苑长着一张脸酷似他的脸,梵度有时比任何人都嫉恶如仇,特别容不得妖邪之物猖狂。也正因如此,当得知清微君与魔界勾结,他连查证都不曾,当即与之恩断义绝。 玄奕对好友坚信不疑,甚至不惜为其与正道为敌。在梵度眼中,按理说该归类于“邪魔外道”怎会容忍一个和他面目如此相似之人,整日在眼前晃荡还没乱剑刺死? 这简直不可思议! 以往玄奕跟他不熟,现在更看不懂此人。越想越恐惧,趴着的背,顿时成了刀山火海,再也趴不下去。 玄奕道:“请师……师尊放我下来,弟子自己能走。” 没反应?! “师尊,弟子身强体壮,尚能坚持,回道门亦不成问题。师尊万金之躯,怎能被弟子玷污?还请师尊快快放弟子下来。” 梵度:“……” 任凭他说的口干舌燥,梵度总不回应。 两人离开兰台,也不见梵度御剑,而是欲步行下山。玄奕都懒得说了,面对这种油盐不进的对手,他只感觉心累。 此时,梵度偏头看他一眼,冷淡道:“不要再说话。” 说完,背着他就要下山。天边忽来一阵香风,一团素洁云气笼罩在两人上方。紧接着,一抹纤瘦的身影缓缓降落。 来人是位女子,不过十六七岁,长相分外妖娆,煞是美艳。 玄奕用余光去看,对她身份登时了然。这位乃是当今修罗门门主叶风霜,别看她外表年纪不大,实则颇有资历。但凡修仙之人,都会用驻颜术,将自己容貌保持在全盛时期,之后随着修为日益精进,除非强行改变,一般不会变化。修罗门主修术法,在驻颜方面,比起其他修士,自然更加娴熟和精湛,效果也更加显著。 叶风霜落地时,风情万种的眸光,就未从梵度身上移开过。渐渐的,玄奕嗅出些不同寻常的味道。 她脸上的不满显而易见,但眼神却带着肉眼可察的喜悦。 见梵度始终没反应,她轻蹙眉头,面色不愉,道:“长绮,这便是你见到本阁主该有的态度?有了道门这座靠山,就忘记曾经的避难之所了吗?” 梵度丝毫不动容,冷冷道:“有事?” 叶风霜见他肯搭理自己,脸色稍微缓和,道:“有事无事,你都对本阁主视若无睹。本阁主纡尊降贵迁就你,主动跟你打招呼,你就这般不近人情?几年不见,你倒是没变。真不知该欢喜还是忧愁。你所背者是何人?” 她说最后这句话时,目光就似凝结的冰刀,在玄奕身上凌迟,神色惊疑不定。 三年一次的四境会武,玄奕很少参加,通常都是大宗师带江令雨等人前往。他和千昭抓住机会,就在九幽宫把酒言欢,一醉解千愁。 再者,说是四境会武,不知是不屑还是另有原因,修罗门从不露面,往往只有道、儒、天极三宗聚集在一起。修罗门是近几年才出现的。 所以玄奕跟叶风霜没见过面,互相也不认识。但玄奕机缘巧合,却看过叶风霜的画像。真人虽比画像更加美丽生动,作画那名画师技艺超绝,眉目神态,与真人,几无差别。是以玄奕一眼就能认出。 梵度不答,玄奕只好自己道:“在下是无常君新收的徒弟。因身受重伤,无法行走。师尊垂怜,见不得弟子半路呕血而亡,打算背弟子回道门。其实,弟子伤的也不算太严重,完全能自己走的。”最后那句,是特地说给梵度听的。 叶风霜点了点头,道:“此次道门来的人不少,随便叫一名弟子背即可。长绮,你犯不着亲力亲为。你这样,反而让你的徒弟于心难安。” 玄奕心道:“岂止是难安,根本就是有如芒刺在背,难受至极。” 他赶紧道:“叶阁主所言甚是。师尊,弟子惶恐,您还是放弟子下来,让弟子自己走吧。” 梵度闻言,沉默不语,背着玄奕径直下山。 叶风霜怔住,又惊又怒,身为修罗门之主,竟被人这样忽视,大削她面子。但她深知梵度脾气,也仅限于恼怒而已。凝望梵度远去的身影,表情复杂,也不知究竟是恨还是其他感情。 路上,玄奕尽量不去想自己一个大男人被另一个大男人背着这件事。他心底有些疑惑,传言说,修罗门之人,个个对男子深恶痛绝。但看叶风霜今日种种表现,与传言多有不符。她对梵度倒是颇为关心。 梵度不让他说话,这一路,他就真的沉默是金。心中藏有太多事,也无心观赏风景。 不久,两人进入道门范围——道法自然。 道门的至高境界,世间万事万物,终究会回归自然,无为而无不为。 应了“道法自然”这个名号,入眼所及,到处是青山绿水,道门总坛设在净业峰。山峰壁立千丈,高耸入云,半山以上,云蒸霞漫,蔚为奇观。 玄奕经常来此拜访好友,对这里熟门熟路。 净业峰上,宫观殿宇重重,星罗棋布,几乎所有道门弟子都聚集在此。 两人上山,立刻成了所有人焦点。不过道门中人接受能力比以往好太多,即使见到现今的掌座背着他的徒弟,亦无太多惊讶,并且很快习以为常。倒像是见惯了这种事。细思极恐。 梵度的住处,靠近后山,极为偏僻幽静,道门弟子深知无常君喜欢清静,除非有要事,否则绝不踏进这片领域。 玄奕身为道门熟客,竟也从未来过后山。 穿过竹林小道,尽头便是几间精舍,梵度将他背进其中一间静室,料想是连苑平时修炼之所。 落地时,也不等他开口,梵度解开他穴道,随手放了个瓶子在案上,清冷的声音响起:“瓶中丹药,早晚各服一粒。” 玄奕老老实实答了个“是”抬眼时,梵度人已离开。 这静室的布置过于简单,最里边靠墙有个仅供一人躺的软榻,临窗之处,设有低矮的几案,案上笔墨纸砚,摆放的整整齐齐,顶端有一个镂空的兽纹香炉,乳白色的烟雾袅袅升空,是道门弟子惯用的清冷檀香。 玄奕转了一圈,将梵度留给他的丹药瓶妥善收好,出了门。 沿着来路离开后山,正打算前往道门的练武场,走至中途,恰好遇到一人。 少年远远冲他打招呼:“小师叔。”小跑着过来,是那个叫桓真的少年。 桓真见他还穿着那件破洞衣服,胸口的伤痕尚未消散,担忧道:“小师叔,你的伤怎么样?痛不痛?无常君没给你治疗吗?” 玄奕道:“师尊留了丹药。”见他抱着一大堆书页泛黄的典籍,又问:“你才从藏书阁出来?” 道门藏书丰富,收纳天下各类书籍。玄奕每次和清微君谈论武艺时,总要进藏书阁瞧瞧。 听他这么问,桓真摸了摸脑袋,讪讪道:“师父说我基础功不牢靠,施展出来的剑招太飘,叫我多看点关于剑诀方面的书。” 玄奕颔首:“原来如此。” 桓真问他:“小师叔打算去哪里?” 玄奕:“闲着无聊,想去练武场逛逛。” 桓真道:“小师叔伤体未愈,该多休息才是。修炼之道,最忌急躁。道门宗旨,讲究一切顺其自然。师父说,便是修炼也是如此,循序渐进,方才稳固。当然,像无常君那种,是没法比的。” 玄奕深有同感:“人的天资不同,决定人所走的路就不一样。师尊他超凡脱俗,我们只能瞻仰,不可学习。” 要知道梵度修为的进步,可是很恐怖的。十三岁入道门,仅用两年时间,就将道门修炼精髓掌握透彻,并自创适合他功体的剑法,独步天下。 两人边走边谈,自别人口中得知,连苑在进道门之前,只是个普通人。玄奕状似无心道:“在不归尘时,曾听天极门弟子谈论清微君,传闻他与魔界勾结,最后被正道铲除,这件事,是真的吗?” 闻言,桓真脚步一顿,脸色稍稍变化,玄奕仔细观察,却不是痛心疾首,而是悲伤。只听得他叹息道:“我们都相信,清微君一身傲骨,绝不会自甘堕落与魔界之人同流合污。” 玄奕心道:“这点,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清楚。” 他又道:“清微君他……真的死了?” 尽管理智明白,当时强敌环饲,清微君独木难支,恐怕凶多吉少,但他还存有一线希望。 桓真眼眶微微发红,面色沉重,缓慢点头:“听说是在屠戮谷被其他三境联手挫骨扬灰。当时我和师父等众多弟子均被困在阵法中,出不去。等无常君解开阵法,清微君已经死了,很多人亲眼所见,魂飞魄散。” 玄奕大脑嗡的一声,某根紧绷的弦彻底断了。他僵在原地,心里说不清是难过还是别的什么,肌肤上的寒意一点点渗进骨髓,他不由自主打起寒战。 许久,他用不属于自己的沙哑声音问:“为何是三境?我听说是四境联手。” 桓真没注意他的异常,继续道:“无常君去拦截清微君的好友莲蘅大人,最终道门弟子一个都没出现在屠戮谷。可能大家心底都认为,清微君他是无辜的。可儒门言之凿凿,说清微君屠杀他们八千修士,还害死他们掌座。就连明光大人也作证,说曾经无意间撞见清微君和魔域首领交谈。这件事就发生在清微君邀请儒门之首谈话前夕,第二日儒门之首惨死,身上致命伤口,经人检验,剑招是清微君昆吾剑留下。” 桓真终于发现他神色不对劲,还以为他伤势爆发,忧切问:“小师叔你怎么啦?是伤口很痛吗?走,我带你去找师父。” 玄奕脸色苍白,嘴边唯一的血色也退散,他摇头,道:“我没事。可能是太累了。你先去忙吧,我原地休息一会就好。” 桓真道:“弟子怎能让小师叔一个人在此。弟子陪小师叔。” 玄奕心不在焉,也不去管他。他目不聚焦,凝视前方,眼前一片模糊,就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清微君的死,他要负全部责任。如果不是为他顶罪,事情不会发展的这么极端,好友一定能找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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