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 陆渊已经到了凤凰台。 要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刀宗手中的钥匙拿到手, 即便是魔尊大人,处理起来也有些棘手。 郁秋睡一觉醒来, 房间里熏着香, 茶水已经烧好了, 茶案旁边还摆着早点, 一道素色身影在窗下忙碌,给窗台的花草换了水, 开窗通风。 男人穿着素净的衣裳,宽袖拢在了手肘处,乌黑的长发上只有一根玉簪, 简单地固定好。 他开了窗,阳光泄进来, 照在他扶着花瓶的手上, 手背白的发光。 郁秋盯着他看了一会, 动作轻柔地下了床。 “我们今天要去哪里?”郁秋拿起一块点心, 送到嘴里。 司珩青回眸看她, 眼里带着晨曦金色的光, 淡淡地说:“先去找慈音大师借钥匙, 再去找玄音门门主。” “慈音大师会借给我们吗?”郁秋看着他说,“无极渊那么重要的地方,一旦打开封印, 如何保证里面的妖魔一定关得住?” “我来保证。”司珩青说。 那也只能希望……慈音大师信得过你。 希望无极渊那边,不会出什么岔子。 但这些话听上去就扫兴,既然是沧澜宗主的决定,他必然有一定的把握。 郁秋想了想,看着他说:“我担心你。” “过来,”司珩青眸光柔和了些,招了下手,“徒儿为师尊梳头。” 既然是为师尊梳头,语气和态度理应更客气一些。 但沧澜宗主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模样,话说出来总有一种违和感。 简直跟说“你跪下,我求你”一样矛盾。 郁秋在梳妆台前坐下来,长发披散在两边肩头,她看着镜子里面的沧澜宗主,仍有些不真实的恍惚感。 昨天夜里,他还巴巴地说,会好好听话,好好修炼,让她不要生气。 旁人走火入魔是发了疯,失了心智,而他走火入魔,像是有些分不清楚过去和现在,记忆开始混乱了。 他梳头时,神情十分专注,一簇簇长发在他指尖绕过,光滑细密如丝绸一般,很快便盘成了精巧的发髻,结好固定住。 他看到了桌上那一双银杏发簪,却没有动手去取,而是用她平日里的雕花木簪插/上去。 两人先去见了慈音大师,郁秋一言不发,听沧澜宗主与他交涉。 果然,得知他想要钥匙解开无极渊的封印时,慈音大师脸色彻底变了。 “不可能的,”慈音大师那张温和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怒意,“司宗主,贫僧敬你是仙盟之首,以天下为己任,便是由你来执掌灵泉,贫僧亦无话可说,但无极渊不一样——” “无极渊所封印的,不光是仙魔一战后那些被击溃的妖魔二族,更有朝闻道以来,无数被封印的魔物,一旦放出,后果不堪设想。” “你便是杀了贫僧,贫僧也不可能将钥匙交给你。” 司珩青还真就有点想杀了他。 郁秋开口说:“大师言重了。” 慈音大师转过脸看她,目光稍微平静下来。 “沧澜宗主并无其他意思,只是想取走邪利的尸骸,”郁秋说,“邪利葬身于沧澜宗主之手,其尸骨应有权交给沧澜宗主处置。” 慈音大师叹道:“话虽如此,但封印一旦打开,极有可能放出渊底的妖魔。” “仙魔一战十二年,沧澜宗主既然能凭一己之力布下结界,守住云境万千百姓不受影响,自然也能守住无极渊的出口,不放任一只魔物离开无极渊,”郁秋认真看着他说,“大师,您难道信不过沧澜宗主吗?” 过了好一会,慈音大师终于说:“你们找邪利的尸骸做什么?” 郁秋弯唇,语气淡淡:“沧澜宗主想为我重塑心脉,拔除霜虫蛊毒。” “果然如此。”慈音大师有些无奈地摇头。 可既然是沧澜宗主决定的事情,不达到目的,他是不会罢休的。 郁秋得想想办法说服慈音大师,以免两人之间发生冲突。 她说:“大师,南音寺那位闭关长老,出家之前是不是唤作金楠?” 慈音大师诧异地看着她,微微皱眉,似乎察觉到什么了。 他对这位郁宗师莫名地有些好感,但一直说不上来为什么。 提起同门师弟,慈音大师才终于想起来一些—— 郁宗师笑起来的神态,和师弟有几分相似,尤其是那双黑亮如玉的眼睛。 郁秋嘴角挂着笑,缓缓说:“太子楠是我伯父,我小的时候,他还抱过我。” “你,”慈音大师惊愕不已,“你……你是素素?!” 太子楠出家之后,储君之位传给了他胞弟,那时候那位年轻的王子已经有一位爱女了。 她既然称太子楠为伯父,那她极有可能就是蓟国的小公主—— 金素?! 郁秋颔首,缓缓解下脖子上的丝带,仰起脸露出伤疤,云淡风轻地说:“离开蓟国之后,未去拜访睿音长老,是我做的不妥。” “不,孩子,”慈音大师往前走了一步,睁大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又是心疼又是激动,语气却竭力保持着平静,“你活下来了,这就够了,好孩子,这么多年,你受了不少苦吧?” 郁秋摇了摇头,一脸淡然。 “睿音知道你还活着,一定非常高兴。”慈音大师笑了下,眼角现出亲切的皱纹,他说:“你小的时候,贫僧也曾见过你,没想到,时隔多年,唉,司宗主——” 司珩青抬起眼皮看他。 “蓟国蒙难之事,贫僧曾劝阻师弟,出家之人,理应将凡尘俗世置身事外,”和尚摇摇头说,“直到蓟国覆灭,数十万百姓遭到屠戮,贫僧开始日夜反省,贫僧是不是做错了?” “若贫僧没有拦下师弟,而是与他一道前往蓟国,救蓟国百姓于水火之中,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样?” 司珩青道:“没有人能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 “是,确实如此。”慈音大师叹了口气,“睿音长年闭关,连贫僧都不肯见,此事实乃贫僧心头憾事。” 片刻后,他终于定下决心: “贫僧与你们一道去无极渊吧。” 郁秋心里松了口气,总算是兵不血刃地解决了问题。 郁秋悄悄看了眼司珩青,忍不住去猜测他心里的想法。 司珩青有些意外,他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换作从前的郁秋,说不过便打,打不过便使出各种坑蒙拐骗的手段,只要能达到目的,她便不择手段。 但她从未提过自己过去的事情,不见故人,六亲不认,改头换面重新开始,将过去的一切抛之身后。 如今好像都不一样了。 她对世人……开始展示出温柔善意,对他如此,对顾风华、陆渊他们也是一样。 他不喜欢这种平等对待。 一路上,司珩青还在想她的事,直到门派弟子出现。 郁秋在集市上买了两只烤兔,转过身便看不到沧澜宗主人影了。 她想阿青可能先一步回去了,便提着烤兔回了客栈,刚到屋门口,便有人从里面杀了出来—— 郁秋往后一躲,亏得腰功好,才堪堪站稳,没从楼梯上摔下去。 “沧澜宗主心真大,竟然让你一个没修为的独自行动?” 刺客声音很年轻,双手各持一剑,脸上带着鬼修面具,看得出是名贵族男修,衣着打扮不菲。 但他显然轻敌了,一击刺杀不成,竟然还有心思与她聊天。 郁秋将烤兔挂在楼梯栏杆上,犹豫着要怎么对付刺客。 走廊狭窄,不适合出刀。 如果是火弩呢?楼上楼下都是客人,殃及无辜也不行。 正犹豫着,对面又是一刀刺了过来—— 郁秋取出一柄伞,“轰”地撑开,伞面散开金光,将刀刃弹了回去。 这时候,身后也出现了两名刺客。 前后包围,形势刻不容缓,郁秋只得壮着胆子,从栏杆借力,一把从二楼跳了下去。 她双手握着伞,借着伞的浮力,稳稳地落地。 一楼地面相对开阔很多,可以放开手脚打斗。 这和食人岛那次不一样,她必须集中精神、冷静出刀。 但楼上那名戴面具的刺客还在喋喋不休,丝毫没有刺客的修养,一会儿嘲笑她没有修为,一会儿又说她招式婆婆妈妈,趁着郁秋和其他刺客过招时,直接一刀把她挂在楼梯栏杆上的烤兔砍下去了! 郁秋眼睁睁地看着那两只烤兔从高处落地,摔在地上,烤的金黄的兔皮立刻沾上了灰。 太损了! 这根本无法忍! 郁秋决定也使出损招—— 她煞有介事地收了刀,接着从纳戒里取出一只瓶子,按下开关,照着几名刺客的脸“刺啦”射/了过去。 “啊——!!!” “救命啊!我眼瞎了!” 客栈里爆发一阵凄惨的叫声,空气里都是辣椒水的味道,逼得人连连打喷嚏,很难想象这种东西喷到眼睛、鼻子里是什么滋味。 至少,这群人暂时失去了行动能力。 见到形势不对,楼上那名刺客跳了下来,将面具推上去,露出一张俊秀的男子脸庞。 他将双刀插在背后,以手掩着鼻子,做出一副休战的模样,皱眉说:“郁宗师,我们不过是试探一下你的真本事,看看你是否如传言中一样修为全无,你何必要动真格?” 郁秋火冒三丈:“你试探个鬼啊,我杀了你行不行?!” 面具男语气温和地说:“我们就是附近一些没门派没势力的散修,听说郁宗师在此处,想着来切磋一下,既然切磋过了,要不就到此为止,江湖不见?” 郁秋脏话要骂出来了,刀尖指着那人,啐道:“你毁了我的晚饭,现在就想江湖不见了?!你做梦呢?!” 旁边看热闹的说: “就两块肉,修道之人还吃这个?” “就是,人家只是试探一下,用不着要他性命吧?” “郁宗师有点仗势欺人了,仗着法器多,欺负我们这些散修。” 郁秋:“???”到底是谁欺负谁啊?! 这些看热闹的大多是一些无门无派的修士,和宛都的百姓不同,他们打心眼看不起这些大门派的修士,认为他们修为高,纯粹是占了天时地利,用了便捷之法修炼。 他们从一开始就没帮郁秋出手,看着一群男人围攻她一个,现在还要数落她的不对。 郁秋心想:行吧,那就索性欺负你们。 郁秋指着地上的兔肉,对那面具男说:“我放过你,你也别浪费粮食,把兔子吃干净,算是我款待你了。” 面具男露出诧异的目光,似乎没想到对方会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 郁秋冷笑。 从一开始,她就怀疑这面具男是哪里冒出来的王公贵族,娇生惯养的,怎么可能会捡地上的东西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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