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遊愣了一下:“这算什么请求?也太宽泛了。” “确实。但我们毕竟欠过洛从雪一个天大的人情,他的请求我没法拒绝。现在想想,他那个时候似乎已经知道洛从云会逃出来、但他自己会出事,所以才托我照看。” 黎海若说完从椅子上站起身,继续说道:“走吧。这次带上孔昭。” 白遊却没有动。 他坐在椅子上,双眼微微失焦,低声问道:“我们……欠洛从雪人情?欠了什么?” 黎海若静立在原地,半晌,才轻声答道:“你忘了。” 白遊低下头,把脸埋进掌心,闷闷地说:“我不该忘的……但是……嘶——” 他太阳穴那里传来了针扎似的疼,一些支离破碎的、不成片段的记忆再度涌入他的脑内。 黎海若一惊,一步跨到他面前,弯下身不由分说地拉开他的双手,食指熟练地按上了他两边的太阳穴,不轻不重地画圈按着。 “没事了,没事了,只疼了一下。”白遊抬起脸,笑眯眯地伸手按了按黎海若的后颈,就像安抚一只受惊炸毛的猫:“乖,别怕,亲一个~” 黎海若瞪他一眼,把他从椅子上扶起来,微微仰起下巴,亲上了他的嘴唇。 这时大敞着的门外面传来孔昭的声音,带着点无奈:“两位可以动身了吗?南斗的车现在可能已经出城了。” 最终,还是白遊当起了司机——黎海若和孔昭这两个仙气缥缈的宅男,别说开车了,他俩连自行车都不会骑——黎海若坐在副驾驶上,孔昭一个人坐在宽敞的后座,大腿上横陈着一床古琴,正在一边拧琴轸一边拨弦,给古琴调音。 黎海若闭着眼睛听了一会他的叮叮咚咚,实在受不了了:“你的琴不是不需要调的吗?” 孔昭慢声细语地说:“我的本体留在家里了。这是出门前临时找来的备用琴,很长时间没用了,海若你多担待。” 器灵和普通的生灵不同,凡人或妖兽都是魂魄投胎,先有灵再有肉,但器灵却是先有器身,才有可能点化出灵识。凡人的肉身灭了,只要魂魄完好就能轮回转世,器灵则正相反,只要本体器物无损,灵体哪怕死一百遍,都能马上再生出一个一模一样的新灵体。 因此,很多器灵都习惯于把本体藏在洞府,设下重重保护之后才敢化出灵体自由自在地出去浪;也有些强大的器灵会把本体带在身边当武器,比如霜月,比如孔昭。 至于寒星,他和其他神兵一样,属于有主的器灵,灵识依托于主人的点化才得以生出,因此会受白遊驱使。 这个特点被戏称为“雏鸟情结”。 孔昭的本体,是一把仲尼琴,据说当年曾在圣人座下听经,点化蕴灵,饱读经书,养出了一身的从容平和。当年他化出灵体,在人间百无聊赖,居然跑到东宫给太子讲过诗书,那位太子即位后还差点给他封一个丞相,后来这位跑到东堂当起了大夫,住了好几十年才改掉了满口的“之乎者也”。他不爱出门,还穿着当年的青衫大袖,长发飘飘,脾气比顾采衣还好上几分。 “黎先生,”孔昭调完琴音,低头问道:“这次为什么让我出外勤?” “事关洛从雪,你肯定想第一时间关注进展吧。”黎海若笑笑:“话说,他现在到底藏在哪里?你有什么线索吗?” “为何说‘藏在哪里’?”孔昭慢吞吞地反问:“他不是失踪了吗?为何您料定不是被人抓走囚禁,而是自己躲起来了?” “因为你太平静了。”黎海若说道:“虽然这么多年也没见过你情绪激动,但若洛从雪真的生死不明,你也会关心则乱,绝不会安安稳稳地在家里坐着。” 孔昭愣了一下,接着幽幽地叹了口气:“果然瞒不了你们多久。” “孔昭,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黎海若转过头看着他:“那个洛从云是洛从雪的亲弟弟,洛从雪让我相信他。” 孔昭低头一笑,将一缕长发别在耳后,轻声说:“可是洛从雪并没有告诉这个弟弟他到底藏在了哪里,他自己相信他吗?” “有些东西洛从云和顾采衣不知道,但我们心里还是有数的。对洛从雪来说,天底下没有比东堂更安全的地方了。”白遊手扶着方向盘,目视着前方,平静地插话:“任何人进东堂都会被小黎感应到气息,除非以一些气息强烈的灵物做容器来掩盖,比如器灵的本体。” 孔昭沉默不语。 黎海若和白遊交换了一个眼神,白遊继续说:“孔昭,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不管怎么样,我们都和你站在一边。” “老白,这么肉麻的肺腑之言可不适合你。”孔昭苦笑:“抱歉,我一直瞒着你们。洛从雪的魂魄在十五天前被我带回了东堂,一直藏身在我的本体德音琴里,肉身则下落不明。他不想麻烦大家,让我不要声张,说躲过这段时间后他就离开。我没办法拒绝他。 ” 果然。 黎海若揉揉眉心,调侃道“你年纪还小,不要把野男人随随便便往家里带。万一他偷看你洗澡怎么办?” 第18章 行路 “除了这些,他还和你说过什么吗?” “没有。”孔昭的声音有点疲惫:“他来找我的时候已经是魂魄状态了,相当虚弱。我只好把他藏在德音琴里,每天弹琴温养。他只和我交代了两句话,就化成了茧的样子,休眠了。” 黎海若和白遊皆是一惊:“休眠了?” 蝶族有个毛病,隔三差五就要休眠一阵,短则几个月长则十几年。当年凤翼族长和东北北安岭的胡仙娘娘有点矛盾,那妖里妖气的□□拄着拐棍,不远万里赶到他们的仙府,精神头十足地闹了四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族长在休眠,您有什么事尽管吩咐我们”。 胡娘娘虽然是名震天下的泼妇,但也不至于和不相干的后辈过不去,象征性地劈了两棵古树就气冲冲地扬长而去。 “他的肉身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他也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孔昭轻叹道:“生魂离体是大事,他既没被送去轮回,说明肉身还没有死亡,我们要尽快找到,不然在我的琴里待太久,容易影响魂魄的精纯。” “洛从雪多靠谱啊,还知道回来找你。”黎海若点评道:“他那个弟弟是亲生的吗?怎么眼光差这么多,居然对顾采衣这根窝边草都下得去口?” 若说白遊这辈子最大的未解之谜,就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黎海若对顾采衣的意见那么大,见缝插针也要骂两句。 孔昭低笑一声:“小雪和我提起过他弟弟,昨天倒是第一次见。” “小雪……”白遊咂摸着这个称呼,乐出了声:“我本来以为你把他当儿子养,想不到……” “想不到什么?” “想不到你原来是把他当闺女养的。” 孔昭失笑,车子里一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器灵和妖不同,器灵大多是有灵的古物,或是征伐的杀器,无论哪种都是万里挑一的资质和运气,在人世间辗转千百年才能有机缘修出一个灵体,因此器灵大多能在凡人堆里混得像模像样的,像寒星那种天天啃着手指头撒娇的德行,纯粹是被惯出来的。而小妖的修炼则要随便得多,只要稍微有点运气或庇护,抗下几道天雷,就可能修出灵识来。 很多修行者心肠不错,看到流落在凡人城市的小妖,就像凡人看见流浪的小动物一样,合眼缘的就捡回去庇护一段时间,或者喂两口吃食、一颗丹药。相应的,也有那种恶徒,抓捕流浪的小妖挖丹抽魂。 洛从雪就是孔昭在一次回故居的路上捡到的,奄奄一息的小蝴蝶耷拉着半边翅膀,硬是黏在他肩头跟他一起去了东堂。之后他伤愈离开,和孔昭倒是一直有书信往来,和黎海若他们也混成了个点头之交。 然而就是这段随手结下的善缘,在之后的一场事故中,救了白遊的命。 “海若,”孔昭换了平时私底下亲近的称呼:“我觉得,这件事或许很严重,我们不能轻率对待。” 白遊还出声,黎海若就先开口了: “当然不能。观星台有观星台的义务,我们有我们的。他们敢对老白下手,不仅是在挑衅观星台,更是在挑衅我。” “是啊。”白遊漫不经心地补充道:“天底下谁不知道我一介凡人,只想躲在老婆怀里吃软饭。欺负我要先问过我老婆。” 他看起来对自己小白脸的身份定位感到非常自豪。 黎海若笑骂:“吃个屁,饿死你算了。” 东堂群众已经习惯了这两位突如其来的打情骂俏。孔昭不想插话,从袖子里取出一小块软布,认真地擦着腿上那把平平无奇的琴身,假装自己不在车上。 他做完这些,才抬起脸,问黎海若:“我需要把洛从雪在我这里这件事告诉南斗和他弟弟吗?” “不急。”黎海若盯着白遊扶在方向盘上修长的手指,懒洋洋地答道:“他的肉身不是下落不明吗?本质上我们也不算欺骗他们。而且,他那个弟弟有点意思,我想再观察观察他。” “老师。”洛从云笑盈盈地转头,看着副驾驶上闭目养神的顾采衣:“和我说说话呗,咱们师徒一百多年没见了。” “看你的路。” “干嘛对我这么冷淡?为了您我可是乖乖地在那个鬼地方待了一轮。” 顾采衣猛地睁开眼,严厉地看向他:“我叫你两轮之后再出来,到时我会亲自去接你。一百多天有什么不能等的?” 洛从云和他对视了两秒,轻叹一口气:“老师,我知道您是为我好。就算我对您有了不该有的心思,您也想尽量保住我的命。但我真的不能再等了。” 说着他扭过脸,看着前方的山路:“老师,本来这些事和我没什么关系,但我哥哥被牵扯进来了。他给我发的消息是示警,叫我无论如何都要从鬼渊出来,再加上北斗出了那种事,您还指望我听您的话、安安稳稳地躲在下面吗?” 顾采衣眉心紧锁,嘴唇微微动了动。 “我知道您想说什么。您不想承认也得承认,鬼渊沉寂了这么久,平衡终于要被打破了。天已经变了,那些搞小动作的人都有本事暗算到北斗头上,想来,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只能随手捏死的小虫子。我必须逃到外面,才有可能保住这条小命。况且,”他舔了下嘴角:“我还没能得偿所愿呢,怎么舍得就这么死了?” 顾采衣一阵头疼。 洛从云被牵扯进来,似乎完完全全是个偶然。他本来只应该是个鬼渊下的囚徒,应该老老实实蹲监狱蹲到刑满释放,可偏偏有人暗算北斗,使他阴差阳错地借着东风溜了出来。 可北斗被暗算种种细节,都指向他的亲兄长,而那个洛从雪,在失踪前为之奔走努力的,是要把他这个弟弟从鬼渊救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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