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着同情的话,面上却都是看热闹的神情,也有丑陋的男人,觍着脸上前拉她的手臂,“你爷娘不要你了,小娘子不如与我回家去。” 周围人都大笑起来,有人说你不要逗人家小丫头了,可那分明也不是责怪的语气。 她挣扎着,手臂被扯得生疼,那男人却越发得意。 “这么大年纪了,欺负一个小姑娘,真是不害臊。”一个老妇人忽然走过来,拿拐杖打了一下那个男人,牵过她的手,“丫头,不要哭。别听他们瞎说,先去老婆子家好不?过两天你爹娘就来找你了。” 周围人似乎有些怕那个妇人,小声嘀咕着散开了,有女人好像想说什么,她丈夫说你不要多事,扯扯袖子走了。 那个老妇人的手在冬夜显得格外暖,把她牵回家,又端了一碗白粥给她。 “丫头啊,这么晚了,你先睡。”喝了粥,她渐渐困起来,眼睛都快睁不开。老妇人把她领到一张木板床前,让她脱了鞋和外裳,上去睡一觉。 那张床又软又暖,她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躺在冰冷坚硬的地上,一个凶神恶煞的女人,毫不留情地一脚踢在她的身上,“起来干活,装什么死?” 说着,又是一盆水泼在她身上,“懒骨头,快点起来,我花二两银子买你可不是让你来享福的。” 她头还迷糊着,却也明白过来那老妇人是个拍花子的。女人力气大得很,像逮一只小鸡一样,提着她的后颈,把她甩到门外。这似乎是个歌舞坊,楼上的木栏边有醉醺醺的男人搂着衣衫单薄的女子调笑,空气中有甜腻的脂粉香气,偏生出了关她的柴房,旁边就是个臭水沟,混合成一股令人作呕的味道。 “你先去后院把姑娘们的衣服洗了。”那女人提着她往前走,一面又大力掰过她的下巴,“生得倒是白净,等掌柜的回来了看看,指不定有你的……小蹄子!” 她趁着那女人不防,重重咬上她的手腕,死命推开她,晃晃悠悠地往前跑。 那女人叫骂着,跑上来追她。她不识得路,没头苍蝇一样惊慌失措地乱窜,推开一扇门钹生锈的木门,里面是个露天的小小的院子,一个半大的少年正在劈柴,见到她似是一惊,也听到了后面的骂声,“快点追,别让那贱人跑了。” 那老妇人头晚不知到底给她喝的什么,她头昏,手脚也发软,精疲力竭,根本跑不动了。 后面的人快要追上来了,她想自己大概是完了,那少年却忽然低声冲她道,“你过来。” 她犹自喘着气,只是看着他。那少年皱着眉,两步跑过来抱起她扔进了旁边一个很大的竹筐里,又把筐里的衣服翻上来遮住她,“你不要出声。” 她透过竹筐的缝隙,看见那少年又坐回木凳上开始劈柴,嘈乱的脚步声传来,那女人带着两个壮汉跑过门口,“小录,你看见一个小丫头没有?” “薛姨,什么丫头?”那少年疑惑地看着她,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刚听见有人好像往偏门那边跑了,我劈柴没注意,薛姨,要不要我帮忙?” “死丫头片子。”女人没理会他,骂骂咧咧地往前面追过去,又骂那两个壮汉,“说过多少次了,偏门要锁上要锁上,听不懂人话是吧……” 那少年等他们跑远了,瞅着四处没人,飞快地把她从竹筐里抱出来,“跟我来。” 少年半抱半拖着她,把她从墙壁边一个半人高的破洞硬塞出去,“你跑吧,这不是好地方。” 他半蹲下,又从怀里掏了一个冷掉的馒头给她,“出了巷子一直往右跑,出了城有个净月庵,你要是没地方去,看看姑子愿不愿意收你,总比这里干净。” 她像溺水的人抓住了一根稻草,拉着少年的袖子不放,少年皱眉拽掉她的手,“你快走吧,我会有麻烦的。” 少年的衣角从洞口边消失了,她犹豫了片刻,撑着麻木的双腿,扶着墙壁出了巷子。往右边跑了十来米,又停了下来,她不知道还会遇见些什么,不敢再走了。她在巷子口的茅草堆后面蹲下,看着巷口,眼睛都不敢眨。不知道到底等了多久,饥寒交迫,她终于看到了那个少年的身影,“哥哥。” “你怎么还没走?”那少年道。 她不知道怎么说,怯生生地又叫了一句哥哥。 “我不会管你的。”他烦躁地挠挠头,“你自己走,别跟着我。” 少年不看她,大步飞快地往前走,她使了吃奶的力气,跌跌撞撞地跟了三条街,少年进了一户破财的宅院,看了她一眼,还是关上了门。 她在门边坐下来,蜷缩着,等到天亮。少年开了门出来,她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哥哥。” “你赖着我做什么?”少年把她往旁边一推,“你快点走。” 她偏倒在地上,少年拐过巷口看不见了,她揉着膝盖爬起来,追过去,却见少年正站在拐角处。 他很烦躁地叹了口气,“你爹娘呢?” 她摇头。 “你家在哪里?” 还是摇头。 “说话!” 她委屈地哭起来,“我不知道,娘说让我等她,她不见了……” 少年蹲下来,拿袖子粗暴地擦掉她的眼泪,“别哭了。” 然后他拉着她,把她领回了那间宅子。里面有两间破败的青瓦房,他推开其中一间的门,里面有个女人靠在床上,咿咿呀呀地唱着不知名曲子。 “又不清醒了。”少年叹着气,把她拉到女人面前,那女人看见她,眼睛亮起来,拉她的手,她看见女人的手上有大片可怖的烫伤的痕迹,“岚岚……” 又对少年傻笑,也同样叫他,“岚岚……” “你就在这里和她待着。”少年说,看她望着自己,便道,“我再不去要被骂了,晚上会回来的。灶上有馒头,你饿了拿着吃,也给她拿一个。会生火就热热,不会就吃凉的。” “我会。”她急忙回答。 少年不知道听没听清,匆匆地走了。 那个女人精神时好时坏,有时清醒一点,问她是谁,大部分时候,都傻笑着哼着曲,看见她就叫岚岚。 “岚岚是谁?” 夜里少年回来了。“我妹妹。” “那她人呢?” “死了。”少年漠然道,打开灶上的锅盖,里面还剩了两个馒头,“你没给她吃?” “吃了一个。” “你自己没吃?不饿吗?” 她吞了下唾沫,“给哥哥吃。” 少年神情缓和一点,“我吃过了。” 他烧了一点水,把冰冷馒头泡在水里给她。坐在墙边铺着的茅草上,看她狼吞虎咽地吞下去,语气漠然,“我家很穷的,吃了上顿没下顿,养不起闲人。” “我可以帮你干活的。”她以为少年又要赶她,急忙放下碗,“我吃饱了。” 少年疲惫地闭上眼睛,“真是倒霉,你怎么赖上我了呢?” 她不安地搓动着双手。 “你几岁,有六岁没有?她要是没死,也和你差不多大了。”终于,少年满脸疲惫,探过手揉了揉她的脸,“算了,留着你。从今以后,你就是岚岚了。” ※※※※※※※※※※※※※※※※※※※※ 不要觉得人设矛盾哈,毕竟杀人犯也有小学同学。
第28章 她就这样留了下来,日子久了,从邻里的风言风语中,知道了少年叫聂远录,她顶替了的这个身份自然也该姓聂,聂岚,和祈国太中大夫聂晔同样的姓氏。 床上卧着的女子是聂远录的娘亲,曾是都中的一名歌姬,唤作芸香,生得极美,嗓音更是曼妙。机缘巧合认识了聂晔,又侥幸有了身孕,那聂晔便替她赎了身,将她收作外室。 起初,日子倒还过得,聂晔置了一间宅子安置她们母子,又买了两个奴仆服侍,时常都来探望。没过几年,芸香便又生了个女儿。 但是好景不长,芸香生了孩子还在月内,聂晔的正室便找上门来,领着人大闹一场,将东西全都砸了,扬长而去。 等到夜里,聂晔才来,任芸香哭得梨花带雨,也未多加安慰,只是将她们挪到一处僻静宅子,留了些银两给她,道你且安分些吧,匆匆地又走了。 自那以后,聂晔便再也没有来过。她这时方才知道,聂晔看着风光,却是靠着泰山发迹,他岳丈尚在朝中,他还得事事依仗,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忤了他夫人的意思,如今没有赶尽杀绝,已经是聂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结果了。 这样的日子久了,芸香只得把这些年攒下来的体己钱拿来过活。奴仆是再也雇不起了,事事都得自己动手。有一年冬天,雪下得格外早,天寒地冻,没有买碳的银两,芸香去邻里借了捆柴回来烧热水,想给孩子灌个汤婆子取暖。 她烧好了热水,去里屋取汤婆,还没找到,就听见外面孩子哇哇的哭泣声,她急忙出来一看,竟是女儿冷极了,顺着热气踩着木凳往灶上爬,掉进沸水里了。 她顾不得那么多,径直伸手进沸水里抱孩子出来,但是已经晚了,身上被烫得通红,一块完好的地方都没有,芸香的手臂上也布满了水泡。 孩子的哭声惊动了邻里乡亲,有人去叫了聂远录回来,他被芸香送到附近一个穷秀才那里念书。烫成那个样子,自然得去请大夫,可知道他们拿不出钱,没有大夫愿意问诊,聂远录四次打探,寻到聂府去,却被守门的家丁一脚踹了出来。 他记得书上看见过铜钱草可以治烫伤,便去结了冰的泥地上挖,指甲盖都翻了,捣成浆给妹妹满身敷上,也还是没有留住她。 那孩子起先一直哭,渐渐地声音低下去,像只耗子,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然后再也没有出声,她死在了自己三岁那年的冬夜。 芸香自那以后神智就有些不清了,不认识人,手上的烫伤又没有治好,伤处反反复复地化脓。体己钱早用得七零八落,原先她还能做些女红,这样一来,所有的担子都压到了聂远录的身上。芸香原来的小姐妹同情他们娘俩,和老鸨说了情,让聂远录去做些杂役,勉强可以糊口…… 也就是在那里,聂远录捡到了她,给了她聂岚的名字。 聂岚在聂家的日子过得很平淡,聂远录每日天不亮就要出门做工,很晚才回来,又就着昏暗的烛火看书,并不太与她说话。 她每日就浣衣做饭,若是芸香发疯便去哄她,又和邻家的妇人学点针线活,收了别人的破衣裳洗洗补补。 她第一次把赚来的铜板给聂远录的时候,他愣了没接。 “是洗衣服的钱。”聂岚不好意思地解释说。 “给我做什么?” “给哥哥用。”聂岚不安地搓着手指,她想起聂远录那几本不知从哪里弄来的烂得不成样子的书,“哥哥买书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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