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芨跌坐在地上,杜若恒示意山茶将她扶起,带了出去。容炀虽然气恼,但也没想真的将白芨如何,料想自己赶了她,杜若恒不会坐视不理,现在知道杜若恒是要带她回夷玉了,也放下心来。 说到底,他人小,也是第一次和杜若恒起冲突,虽然言之凿凿,心里到底也是有些歉意,因此赶了白芨,便又不说话了,小口小口地喝茶,装出坦荡的态度来。 杜若恒知道容炀此举不外乎是为了表他要留那孩子的决心,白芨行事,也的确不妥。见容炀说完就安分了,眼睛只往自己身上瞥,简直要被气笑,倒是无奈的成分更多些。 正在这沉默的当口,白术却将宁辞送了过来。 “哥哥。”宁辞松开白术的手,跑到他身后。他不识得杜若恒,只靠着容炀,一面只是偷偷抬眼去看杜若恒,又在撞着杜若恒目光的时候抿了嘴,低下头去。 容炀想一想,倒了一杯茶,轻轻推他的背,示意他端去杜若恒跟前。 宁辞迟疑着看容炀,容炀又推推他,终于捧着茶盏慢慢地迈过去。杜若恒不接亦不言语。宁辞被看得心虚,瑟缩了一下,扭头看看容炀,见容炀没有让他回去的意思,只得又继续将茶盏往杜若恒面前送,声调稚气道:“姐姐喝。” 杜若恒只上下打量他,宁辞急得要哭出来,容炀终于道:“姐姐,你吓着他了。” “我吓着他,还是你吓着我?”半晌,杜若恒无奈叹口气,见宁辞手都要举麻了,一张小脸憋得通红,也不忍心。终于接过了那杯茶。宁辞赶紧又跑回了容炀身后,牢牢地抓着他的衣服。 容炀摸摸他的头,又让白术将他带了下去。走到杜若恒身边:“姐姐,你放心。等战乱平息了,若是肁国胜,收复王城,我自将他送回去,若是彦国胜,彼时肁国彻底亡国,他一个孩子掀不起风浪,想来他们也会放过他。只要他没有性命之忧,我也将他下山安顿。” 杜若恒垂眸叹道:“烽烟四起,能不能活,都是天命。” “可天命也让他遇见我了。”容炀道,“我偏要他活着。” 不过龆年的星君,一派天真的面孔上是难得的坚定,这毕竟是杜若恒一手带大的,她也狠不下心为难,又见宁辞小小一只,的确可爱可怜,末了,终是道,“那你得答应我,仅此一次,下不为例,战事平息以后,立刻送他走。” 容炀点点头,抿着嘴角,仍是端正地拜了一拜:“知道了,多谢姐姐。” 杜若恒来,一是为了宁辞的事,二来也的确许久未见容炀,想着还是过来看看。 前面一桩既然算是勉强达成一致,她便又让容炀坐在身边,试了试他的灵力,看他最近修炼可有进益。 如此细细问了一番,已过了子时。容炀灵力日渐充沛,杜若恒也放下心来,因着夷玉山事多,便又温声嘱托一番,连夜又往回赶了。 说着话倒还不觉得,送了杜若恒离开,再回到贪狼殿,困意又上来了。容炀打发了宫人,便回内殿睡了。 这一觉睡得极沉,只是朦胧间,觉得有什么在摇他手臂。容炀睡意惺忪地掀开眼皮,便见一个小人趴在床边。 “怎么了?”容炀迷糊着问他,也不知道宁辞是怎么避开殿外守夜的侍从溜进来的。 宁辞总算弄醒了他,小小声道:“哥哥,我害怕。” 他被白芨那样一扔,心中总是不安。长明宫的侍女打扮并没有太大差异,夜半进殿中添安神香无意惊醒了他,宁辞躺在床上装睡,总担心她们也是要来赶他出去。哪怕侍女退出去后,依然辗转难眠,反倒越想越惶恐。便偷偷从殿中溜出来找容炀。 容炀被人闹醒,脾气不太好,但还是勉强温和道:“怕什么?” 宁辞也不解释,又说了一句:“害怕。” 他小小的一张脸,在月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委屈,容炀无奈往旁边挪一点,“上来,靠着我睡。” 他这张塌有些高,宁辞爬得艰难,容炀索性伸手把他抱上来,这才注意到他竟然鞋都没穿。 “这么冷的天,怎么赤着脚。”容炀将锦被分他一半,又起身替他压一压被角。 宁辞一直抿着嘴看他,容炀半梦半醒,脑子也不怎么清醒,直接一只手探下去握住他小小的冰凉的足替他暖着,另一只手拍着他的背。轻声哄他:“睡吧,睡吧,这下不怕了。” 宁辞觉得安心下来,往他温暖的怀里又钻了钻,鼻尖萦绕着容炀身上淡淡的沉香气,慢慢地睡了过去。
第85章 天色将明,容炀被殿外的扣门声唤醒。 他略微支起身来,身边宁辞正睡得熟,并没有被惊动,只是跟个猫一样,又往他身边凑了一凑。 隔着殿门,侍女仍在焦急唤他:“星君,星君......” 容炀只道是出了什么大事,小心翼翼将宁辞还抓着他中衣袖子的手从身上挪开,下床随手扯了件外袍披上,揉着眼睛拉开门,不怎么耐烦道:“怎么了?” 那侍女知他刚醒带着点气,却不敢不来报:“星君,白术在殿外求见,说是小公子不见了,已经吩咐人去寻了。” “不用寻,叫他们都回来吧。”容炀往内殿看了一眼,“在我这儿歇着呢。” 那侍女一时怔住了,还没回过神来,容炀已转身往回走,只是半道上似想起了什么,折回来对尚且呆愣着的侍女道:“再替我拿床锦被来。”又孩子气地低声嘀咕一句:“睡着了就一个劲儿地抢被子,冻得慌。” 宁辞醒时,并没有见到容炀。他在床上滚了两圈,奶声奶气地叫哥哥。白术一直在殿外等着,听见响动便推门进来:“小公子醒了,可要起?” 宁辞不回答,拥着被子,眨巴着眼睛看她,只问:“哥哥呢?” “星君在藏书阁,奴婢给您换了衣裳,再带您过去?” 宁辞听了这才点点头,慢慢往床边挪,白术忙上前将他扶下来。 “小公子怎么到星君殿里睡了,叫奴婢一番好找。”白术试过水温,给他擦了脸,又唤侍女进来给他梳头。 宁辞拽着衣角,垂下眼睛,犹豫一会儿小声问:“姐姐,我是不是犯错了?” “那倒不曾。”容炀炀尚且不说什么,他们又哪能说他的对错,便只道:“奴婢名唤白术,小公子勿要再叫奴婢姐姐了。” 宁辞也不知明白没有,一派天真地看着她。白术笑笑,弯腰将他衣服上的褶皱理了一理:“奴婢带您去找星君罢。” 容炀起后,练了半个时辰的剑,又才到藏书阁来。眼瞅着午时将至,正想着人去看看宁辞,便见白术领着他到了门口。 宁辞一见他便跑过来,直往他身上扑,容炀没留神,扶了下桌案才坐稳。正要皱眉,宁辞却又眼睛睁得大大地望着他,于是责备之意便消弭了。只抬手摸一摸他的后脑勺:“你小心些。” 宁辞手攀着他的膝盖,往桌案上瞅:“哥哥在看什么?” 容炀弯腰抱起他,放在自己身边坐下,拿过竹简问他:“识得字吗?” “夫子教过的。”宁辞点点头,手指一个字一个字划着往下念,念到中途又停下来,红着脸道,“认不全了。” 容炀便笑了,教他读了一篇,放他一旁去玩。自己拿了毛笔,批山下各世家送来的信函公文。宁辞也没走远,只又从桌案上抱了几卷竹简拿去旁边看,容炀也纵着他。 一晃又是半个时辰过去,容炀放下朱笔,让侍从把信函再送下山去,抬手按一按眉心,却见宁辞走过来,拿着一卷竹简,站在桌案边仰头看着他,眼睛有些红。 “你这是怎么了?”容炀诧异问他。 宁辞将手里的拿着的竹简递到他面前,却是肁国的地图:“哥哥......我父王母后还有那些百姓......” 容炀摸一摸他的头顶。肁国彦国皆属堂庭辖地,谁胜谁负于容炀其实并没有影响。他从诞世起,没有父母亲人,也没有家国的概念,故而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宁辞,便只轻轻拍他的背。 过了一会儿,又听宁辞抽噎着,小声问他:“哥哥,你可不可以带我去看看母后。” 容炀手顿了片刻:“真的要去吗?” 宁辞点头。 容炀摸了摸他还泛红眼角,想着他迟早也要面对的,便道:“那好吧。” 齐芸身为王后,本应该葬在肁国王陵。但由于隔得太远,王城也已经被彦国军队占领,便只得在堂庭山下择了一处风水好的地方葬了。 宁辞在泥土都还新鲜的墓前跪下,伸手摸了摸墓碑,低声叫了句母后,眼泪便落了下来。 容炀有心让他将悲痛发泄出来,也不说话,只在旁边默默站着。半晌,估摸着宁辞再哭下去,怕是有昏厥的危险了,才走过去蹲下,半搂着他,将他圈进自己怀里:“好了,别哭了,你这样难过,你母后黄泉路上,投胎转世也不能安心的。” “真的会投胎转世吗?”宁辞问。 “自然。我是星君,难道会骗你吗?”容炀作出老成的样子来,温声道:“莫要在哭了,你母后听见了,要伤心的。” 宁辞鼻子皱了两下,轻轻点头,眨着眼睛,勉强止住泪水,好一会儿说:“我不哭了。” 他一直忍着,结果没成想,刚一开口,眼眶里包着的水却落出来了,容炀一时没找见手帕,侍从又隔得远,便拿衣袖给他擦了,宁辞埋在袖子里瓮声瓮气道:“我真的不哭了,我以后都不再哭了。” 容炀将他从怀里放出来。宁辞到墓碑前,跪下又磕了个头,然后走到容炀身边。 “回去吗?”容炀问他。 宁辞看了眼墓碑,点点头。 他的脸上还有斑驳的泪痕,容炀轻轻拉住他的手安慰道:“没事了,都会好起来。在这之前,我会保护你的。” 白芨一走,掌宫侍女的位置就空了下来,容炀便再次升了白术的品阶让她领了职,却仍旧指派她贴身照顾宁辞。他所举之意不言而喻,山上再无人敢轻慢宁辞。 又因为宁辞夜里总还是害怕,非要看着容炀才安心。容炀便让他一直在贪狼殿中与自己同住。 至此,这桩事算是暂时安稳下来,如果不是过了两天夜里,容炀被宁辞夜半唤醒,他会觉得更安稳些。 “怎么?”容炀问他。 宁辞裹着被子往他身边靠过去,脑袋枕在他的玉枕上,小声说:“哥哥,我饿了。” “饿了?”容炀万万没料到是这件事,下床用火折子点了烛台,开了一旁梨花木的柜子,里面放着不少锦盒,他借着光辨认了,从其中一个里面拿了丹出来。复又回到床上,预备往宁辞嘴里塞:“饿了就服颗丹。” 宁辞往旁边躲了一下,容炀耐着性子道:“这里面加了枸杞子和麦冬,不苦。” 宁辞忙不迭将头挪回自己枕头上:“哥哥,医官说我不能再吃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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