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锦甚是诧异,拖长尾音诶了一声:“你居然会捡个小崽子回来,你以往不是最怕麻烦了吗?” 吕宁脸上漾起微笑,语气染上了些簌簌落下的飞雪的轻飘:“是啊,也不晓得为何,一见他就觉着似曾相识,好像……我们许久以前见过似的,也算与他有缘。” “指不定是你上辈子的儿子转世,”苏锦熟络地去搭他肩膀,挑眉笑笑,“别杵这儿了,咱进屋说,快让我瞧瞧你儿子。有酒不?” “没有,茶要不要?” “大冬天的不吃酒,你的人生有何意义!” 吕宁不理他,转头进了屋,苏锦赶忙跟去:“近来发生了好些事儿,叶阁主大儿子病逝,你大师兄新收了个徒弟。” “这我已听闻。” “还有,霍宗主要成亲了。” “嗯。” “你不好奇他娶了谁?” “不好奇,又不是我成亲。” “你怎地都不八卦……唉,小朋友,你好啊!” 吕云川怯生生地缩在吕宁身后,捏着他衣角探出半个脑袋。苏锦大大咧咧地走到他跟前蹲下,直接将他一把举起:“别躲啊,我不吃小孩。你爹真没意思,走,我同你讲好玩的事儿如何。” 不等吕云川回答,苏锦就笑嘻嘻地将他抱走了。那日,苏锦自晌午时分一直呆到天色转暗方才回去,吕云川很快同他熟络起来,他本就是个爱玩爱闹的性子,山里又没有旁人,跟吕云川这个孩子呆在一块儿,像只山上的猴儿。 当晚,吕云川坐于案前练字时仍在念着苏锦:“那位叔叔真有趣。” 一旁的吕宁浑身没骨头似的倚着桌案,一手捧着手炉,一手执了本书,闻言抬首:“那下次待他得了空再把他叫来陪你玩。” “爹,”吕云川搁下毛笔,顿了片刻,“我何时能同你成亲呀?” 吕宁缓缓转过头,眼中带着一丝疑惑:“你要同我成亲?” “嗯!” 吕宁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他都同你讲了些什么?” 吕云川面颊微红,十分认真地道:“他说,成亲是同很喜欢很喜欢的人一道做的事。” 照他这说法,吕宁想了想,好像没毛病,果真是小孩子心性,简单,直白,纯粹。 他阖上书卷,眼帘半阖,嘴角弯出一丝浅弧:“成亲需得男女相伴,我们俱是男子,如何成?” 吕云川失落地垂下脑袋,直白抒意:“不行么?可我好喜欢你。” 吕宁伸手摸了摸他头顶:“往后你会遇见心仪的姑娘,届时,你自会明了。” 吕云川捏着衣角,故做严肃地道:“可我不要姑娘,我要你。” “好好好,那待你长大了便成。”吕宁没指望能同小孩子讲明白成亲一事,随口应了句。 “真的?!”吕云川顿然喜上眉梢,那张笑脸像是能挤出阳光似的明媚灿烂,“说好了哦,你不许反悔,我们拉勾。” 吕宁勾上他伸过来的小指,内心升起一丝丝骗小孩的罪恶感。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吕云川紧紧地、慎重地摁上吕宁拇指。 吕宁想起前几日他同吕云川讲了个鬼故事,一人只因未遵守拉勾许下的诺言,被鬼塞了一千根针。这给吕云川吓得不浅,小家伙好几日不敢碰针,连解手都要他陪着。 “你不怕吞针?”吕宁坏心眼地提醒他。 吕云川郑重地向他承诺:“不怕,我不会违约,待我长大了,便来娶你。” 吕宁望着他一本正经的小脸,被他逗笑了:“你要娶我?” “嗯!”吕云川连连点头。 “好好好,那我等着。”吕宁眼中漾开笑意。 吕云川喜形于色,一想到能永远同吕宁在一起,他高兴得根本没法专心写字,便继续同吕宁搭话道:“那位叔叔是谁呀?” “算是我半个兄长。”吕宁道。 他头一次听他提起他的家人,饶有兴趣地继续问道:“那爹的娘亲呢,是个什么样的人呀?” “我不晓得。”吕宁的语气轻飘飘地。 “诶?”吕云川歪了歪脑袋,头发随之晃动。 “她已故去,难产。”吕宁声线平和,听不出任何感情。 他立马闭了嘴,默不作声地扔掉一个纸团子。 “扔掉做甚?”吕宁支起上半身,笑着问道。 他捏着衣角嗫嚅:“写得不好看。” 吕宁起身走到他身后,把他圈在怀里,左手撑着桌案,右手轻轻包住他拿笔的小手,手把手地教他写。 明明是同一支笔,为何到了爹手上,就这么服帖呢?吕云川不解。 屋外,夜雪纷飞,梅花染着清霜,更与岁月争夜长。 屋内,灵石的柔光将二人照成了一副隽永的画卷。 到后面,吕云川就只记得他的手心很温暖,他身上的檀香很好闻,他发丝垂落,拂过他的脸颊,痒痒的…… 这是一个暖冬。 是夜,吕云川早早睡下,半张脸埋在被子里,双颊红扑扑的。吕宁轻轻坐去床边,理了理他的碎发,面色柔和。须臾,他起身从纸篓里找到了那张被他扔掉的纸,透过灵石的光,他看清了上面写的字。 “新年愿望:保护爹,把世上所有的幸福都给爹。”
第6章 竹马 亥时,白府。 守院的家仆正想回房,途径后院,忽地听得水声哗啦哗啦,他心生疑惑,提着灯朝院中水池走去。 夜里一片阒静,步子声和衣料摩擦声分外清晰,然而那水声响了几下便消失了。 他停步听了片刻,只当自个听错了,正要离开,池中传来一细微的声儿:“救命……” 这人听得仔细,怕有人落水,当即就着微弱的烛火瞧去,岸边什么也没有。待双目逐渐适应黑暗,将草木迷蒙的轮廓分辨出来,他缓步凑近水池。 灯光下一张腐烂的人脸。 一水鬼拖着浮肿的身子,自水中爬来,面目狰狞,唇口外翻。 他登时吓了满身冷汗,惊叫一声转头就跑,刚想喊救命,嘴就被一只潮湿腥臭的手死死捂住。 须臾,那手放了他。他已被吓破胆,双腿发软,眼瞳缩成豆大。他颤抖着抬起手,触上喉咙,指尖下一片湿润,张了张嘴,口中吐不出一个字,却在不住地吐血。 水鬼冰凉的手撰住他脚踝,把人拖下水,脖颈中喷涌而出的血在水下散成一片红雾。 夜色重归寂静。 第二日,池中多出一具浮尸。 芒种已至,山有扶苏,隰有荷华。这是吕云川跟着吕宁来到山上的第四个年头。 吕云川禀赋惊人,加之他于修道之事甚为刻苦,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不曾有懈怠,是以入道极快。 是日,他刚温习完昨日的剑法,空中开始落雨。雨下个不停,涤荡了世间万物。 雨幕笼罩了檐下的静谧安恬,也笼罩了二人氤氲的流年。 吕云川坐去案前,翻开一本心法。吕宁坐于门前,闭目听雨,倘若剃去他的头发,他此刻定是像极了庙中和尚。 春山烟云绵联,夏山嘉木繁阴,秋山明净摇落,冬山昏霾翳塞。时间在这里有不一样的流动速度,静静流淌,无论多烦躁的心都会安静下来。 烟雨微茫,山中岁月长。 良久,他指尖灵光涌动,召出一把古琴,那琴通体剔透,琉璃一般的质感。侧面刻着琴的名字,极小的两个字——浮生。 吕宁指尖轻挑,轻抚一曲岁月静好。琴声倾泻而出,宛若玲珑碧玉,清透明珠。前半段音律舒缓,似是于河上摆渡,而后“忽逢桃花林”,琴声舒旷,曲子里却透出一种细微的寒凉,弥漫在闷热夏日里。 吕云川放下书卷,托腮静听。 一曲毕,吕宁按住轻颤的琴弦,顿时,四下只余雨滴淅淅沥沥。 “真好听,这曲子叫什么?”吕云川问道。 “晚晴,”吕宁眉睫轻颤,眸光微沉,“是我师尊所作。” “那爹的师尊现下在何处?” “他已故去。” 吕云川默不作声。是时,外头飞来一只灵鸟,脚上绑着封信,吕宁截了鸟,取下信扫过几眼,对吕云川道:“川儿,咱们下山,有活了。” 吕云川了然,他这话是指又有邪祟作怪,需得前去摆平。自打他入道后,吕宁每每都会带上他一道前往,顺带着教他些东西。 吕宁扮作女相,带着他御剑而发,不多时,便抵达了青川镇,甫一接近镇子,吕宁即刻降落,转为步行。 当街走着,吕宁瞧见街边一群垂髫小儿正游嬉追赶,个个骑着根竹竿到处跑,乐得呵呵笑。 他细细瞧了几眼,那些竹竿以竹篾编成,外糊数层厚纸,彩绘后涂上桐油,顶端系着铃铛。 他颇感新奇,问吕云川道:“他们在做什么?” 吕云川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在跑竹马,我幼时也玩过,以竹作马,大家骑着自个的‘马’,比谁跑得快。” 吕宁浅笑了声,收回目光继续往前:“倒是有趣。” 吕云川随口问了句:“爹,你以往没玩过么?” “我那时性子闷,没什么朋友,俱是自个一人看书。” 吕云川望着他的侧颜,略感诧异,毕竟吕宁平日里给他的感觉跟“闷”八竿子打不着边,他话不算少,性子也温和如水,同他相处甚为舒服,他一时竟想象不到话少沉闷的吕宁是何模样。 “我那时未曾念着要去交些朋友,成日里抱着话本,有时话本看得多了,我爹会让我瞧瞧诗词经卷,这些我也会看,只要是书,我皆不挑,毕竟能习得许多东西。” 吕云川心道难怪感觉他什么都会一些,他随口一问:“话本里能学到什么?” “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 他略为疑惑:“这些需要学吗?” 吕宁只对他笑笑:“需要吧。” 他们接着往前,不知不觉间,路两边小摊小贩多了起来,吆喝叫卖声接连不断。 “大人,我们这都是小本生意,我再赚不着钱,家里妻儿就得挨饿了!您大人有大量……”路边一小贩面带苦涩颤声道。 “嗯?你什么意思?你在我的地盘上卖东西,还要我给钱?”一位公子哥蛮横地抢过摊位上刚烙好的饼,毫无商量余地。 “不敢不敢!”小摊连忙摆手。 那公子哥愤然踹了一脚小贩的车,头也不回大摇大摆地离去。 吕宁余光瞥见这一幕,面上并无什么表情,他懒得管闲事,步子不停。吕云川却抑制不住眼中愤懑,倘或眼神能杀人,现在那位估计已经被大卸八块。 他一眼便认出来,那公子哥是他先前的主子。 吕宁并未瞧见他的神情,兀自往前走,吕云川见他走远了,只好快步跟上。 那位公子哥竟同他们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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