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更多人涌进,他还记着自己之前的承诺,退守到琴台边,一边护着身后人一边简要解释道:“我原本想去剑宗。” 意思是剑宗落榜生,于是只能退而求次去了音宗。 尘不染看他一根短箫使得利索,觉得这人某种程度上也挺适合音宗。 房间里瞬间就涌进了一堆人,大部分做小厮打扮,还有人穿着常服,管事就站在这些人之后。 弟子注意到这些人身上都有此前在楼下隐秘祠堂里的那些人身上感受到的感觉,猜测到他们应当是被骗的普通人,唯一正常的便是这些人身后的管事。 这管事是普通人,眼神清明,看得出没有受到诱哄,神志仍旧如常。 他神志正常,却仍选择和邪修一起共事,戕害普通百姓。 进来的人手上拿着长刀,奇怪的气息更甚,直直地便冲着弟子而来。 现在如此情况,再坐着显得有些突兀,喝完最后一口水,尘不染终于站了起来。 这次人数过多,弟子终于没将短箫当棍棒使,放至嘴边。 第一个音出来之时,一道罡风骤起,原本靠近的人睁不开眼,脚步不住后移。 罡风四散开,身后的竹帘也被吹起。 太过热闹,大堂的人原本听不到这边的声音,但能看到竹帘扬起,视线看去时,看到的却不是想象中的人影,而是泛着冷光的长刀。 长刀还不止一把。 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惊呼声骤起,原本还在掏打赏的钱的人手一缩,喝酒的人也抛下手里酒杯。 酒楼里瞬间就乱了起来,所有人四散逃开,大门处拥挤得不成样,正欲往外挤时,站在门口的小厮和原本站在柱子边的小厮举起了藏在身侧的长刀。 他们的眼睛在人群里搜寻着,没有看到需要拦住的人就没有动作,其他人却依旧怕,通通从窗户翻出去了。 原本只是因为偶然才来到这个店的人也顾不得其他,想要一起从窗户翻出,却发现拿着长刀的人直直冲着自己而来。 弟子往下看了一眼,发现除了他们,这里果然还有其他被骗的人。 罡风渐散,弟子把手里短箫别到一边,伸手揽过身边人,道了声:“失礼。” 他带着人从二楼栏杆一跃而下,衣袂烈烈生风。 在被带走前,尘不染不忘拿起自己放在一边的已经带了一路的小树枝。 刚落地时,他们对上的便是拿着长刀的小厮。 无论再怎么学了什么招式,普通人便是普通人,实质上造成不了什么伤害,但难也难在是普通人。 学了一招半式,但仍旧和普通人一般脆弱,轻易便可受伤,倒还难办。 楼上一侧传来动静,弟子抬头,一眼便看到了金光闪闪。 金光闪闪身边仍旧站着他那仆从,两人居高临下看过来,不复马车上那般笑脸迎人。 弟子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了灵力波动,但不知来自何人。 ——他们之前也掩盖了身上的灵力波动。 准确地来说是侍从掩盖了波动。 金光闪闪只是普通人,真正有本事的是平日里算不得起眼的侍从。 事情发展远超出了双方原本的预料,原本客人皆跑散,楼里一片狼藉,金光闪闪身边的侍从拿出一把长枪,长枪横扫之处,栏杆和桌案尽皆破裂。 他再一挥舞,一阵强风横扫而来。 急促短箫声响起,几近透明的屏障凭空出现,强风没能突破屏障,反而转了个方向,扫向一侧墙面。 “轰——” 一阵木制墙面破碎的声音传来,看去时,楼体已经破开一个大洞。 墙体破开时,里面人这才注意到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下起了雨,灯光照亮雨丝,看起来雨势不算小。 弟子快速拉过身边人,指向破开的大洞,迅速道:“你从这边走,走快些,别回头。” 尘不染于是便往破开的地方走。 原本在其他地方的小厮意识到他要离开,通通涌了过来,但箫声将其拦在了一侧,再也前进不得。 前方侍卫的长枪不断扫来,弟子努力维持气息平稳,侧眼看向酒楼破开的大口。 看到顶着头白发的人影消失在残墙时,长枪枪头扫过手臂,带起一阵皮肤划裂的痛感。 人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内,弟子把短箫一横,挡住了再次急速划来的长枪,终于专心对付眼前人。 几次扫退了侍从,还要时刻注意周围的小厮不让其伤害其余被骗来,还未曾得以逃走的人,弟子额头汗水悄然滑下。 酒楼里已不觉变得破败不堪,桌椅尽裂,屏风倒塌,管事以为只是抓住一个潜入的宗派弟子而已,完全没料到事情会演变成这般,看着自己精心经营的地方变成这般模样,他不管不顾想要去拦住似是不知疲倦般不断挥舞着长刀的小厮,又试图去够侍从,让他先住手。 侍从全然没搭理他,手里长枪一转,堪堪擦着他的鼻梁而过,带起的风吹得眼睛不自觉一闭。 直到泛着冷意的枪头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他仍然无法动作,瞳孔不断震颤着,腿一软,不自觉跌坐在地上,衣衫底下湿了一片。 “铮——” 短箫硬生生接住长枪,发出一阵刺耳声响,弟子看向面前的侍从,瞳孔动了下。 总感觉少了什么,并且是很重要的事情。 但要说是什么,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视线一转,看到睁着眼睛跌坐在角落的管事下巴上的胡须时,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修为最高的大胡子没出现在这里。 大胡子原在和他人说完事后便在自己房间打坐,意识到旁边酒楼传来异样时,通往酒楼的通道不知为何已经塌陷,不容通过。 正欲破开障碍前往酒楼之时,他脚步一顿,略微侧过头。 他侧过头的瞬间腰间长剑便同时出鞘,寒芒自空中掠过,带起一道冰蓝残影。 剑尖所指之处,站着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人。 对方顶着头白发,头发太过凌乱,看不清脸,像是一个随处可见的老人。 但这个人手上的树枝却死死挡住了长剑,无论如何都再也前进不得。 那是一种山岳般的态势,平稳而撼动不得,面对的人生不出丝毫反抗的意思。 缓慢把面前的剑尖拨到一边,尘不染道:“我不是来与你打架的,倒也不必如此。” 他声音发哑,但整个人看上去很平和,不显锋锐,也不露丝毫情绪。 大胡子看不透他,正如不知这人实力究竟高出自己多少一般,只能慢慢收回了自己的被一根树枝拦住的剑。 他问:“请问大人是何人?” 这人看上去不像是宗派之人,或者说不像是属于任何一方,自成一派,这种人没理由来找他。 对面人笑了下,说:“天下第一剑。” 天下第一剑,指手上拿一个破树枝。 这个人语调轻松,很显然是玩笑的语气,大胡子没信,知道这人是没打算透露自己身份。脑子里瞬间把叫得出名号的人过了一遍,他发现没一个人可以和面前人的样子对得上。 不露声色握紧了手里的剑,他又问道:“那大人来这又是为何?” “想找你聊聊。” 站久了腰受不住,尘不染四下看了眼,最终随手拉了个木几坐下,视线从不远处供桌上的从未见过的神像上掠过,好奇问:“可是你立的这个教?” 大胡子说不是。 尘不染点头:“的确看着不像。” 大胡子:“……” 大胡子沉默了一下。 对方又问他:“那你可知是谁创的?” 大胡子依旧摇头,说不知,之后反问:“大人问这些作何?” 尘不染道:“有些好奇。” 他有点想知道到底是谁才能想出这么丑的神像。 大胡子眉眼微动。 这个人意外的有问必答——虽答的都不大像是真话。 知道从这人嘴里问不出什么,也对其他事情没多大兴趣,尘不染没再问其他,只道:“收手罢。” 他说:“你干的这事怪没前途的。” “……” 这个人说话直白得过分,大胡子眉眼一抽,嘴唇动了又动,最终道:“好。” 尘不染杵着手里小树枝慢慢站起身来,一手撑着腰,转身走向来时的地方。 他看着腰不大好,撑着的时候还顺带揉了两把。 就是这个时候。 大胡子瞬间拿起了手中的剑,剑光夹杂着剑柄纹阵的光亮从空中闪过。 ——然后直直落向地面。 被死死按在地上的剑身之上,是一根略微脱皮的树枝。 原本已经背过身的人不知在哪个瞬间已转身,白发微微扬起,在空中扬起一阵弧度,又缓慢落下。 对这个突然而起的攻势,或者说偷袭,没有任何反应,尘不染只像是想起了什么般,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得近棕的东西,递到大胡子面前,道:“吃了这个,若是你对任何人提起我,便会暴毙而亡。” 意识到绝对的实力差距,手上的剑也被轻松压制,大胡子没有任何选择权,只能接过这个红色近棕的东西,当着对方的面吃下。 尽管对方语气和此前一样轻松,他也丝毫不怀疑其真伪。 这次他再也没敢耍任何小心思,吃下的东西进了喉咙,彻底融进身体。 ……这东西甚至似乎还有点甜。 觉得或许是感知错误,总之大胡子没敢再出声,也没有敢收回剑,就这么看着对方杵着小破树枝,消失在了视线范围内。 从大胡子在的地方离开后,到的便是一处屋檐下。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水从屋檐上滑下,落在地上,溅起一地水花。 觉着今日若是冒雨出去,肯定又少不了远在魔界的人的絮叨,尘不染略微转头,看到了一侧没有任何光亮的窗户。 屋里有人,只是因为街上发生了骚乱,恐祸及这边,于是熄了灯装作没人在,想要躲过这场骚乱。 尘不染找里面的人买了伞,缓步走上街道。 他边走边往嘴里扔了个蜜饯,有些可惜。 这些蜜饯平时下话本子,本就已经没剩多少,刚还给了那大胡子一个,库存越发紧张起来。 原本人声鼎沸的街道依旧灯火通明,只是街上没了人影,地上还尽是客人离开时落下的各种东西。 泛湿的青石板路映着上方的光,浅浅流动着。 灯火通明的街道上最后一个撑着伞的人影也消失。 街道空无一人时,天边几个人影自雨中掠过,一瞬便过去了,似是幻觉般。 几个音宗弟子从宗门跨越千山万水一连赶到瞿州,终于接近师弟在传音石中所说的酒楼。 他们去得正是时候,整个酒楼十几个算是半个修士的假小厮还有两个略有实力的修士,他们这边就只有师弟一人在撑,还要顾及着普通百姓,手上原本算是圆润的短箫上有了不少刻痕,整个人已经快到了强弩之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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