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说,跑。 他反复想说出口,却不得出声的,都是这一个字。 莫竟回一定是知道了什么,往日都杳无音信,为何今日就回了朝梦玉?什么事情如此紧急,让他不顾性命安慰也要回来。 或者也可能是,莫竟回知晓了什么严重的事,在回来通风报信的路上让人害成这样的。那道伤横贯在喉咙上,下手的人分明不想留他活口。 此事一定无关族长的身份,又或是不仅仅如此,否则莫竟回见到莫惊春,不会让他跑,而是会想方设法让莫惊春警惕族长。 “跑?跑……”莫惊春喘着粗气,喃喃自语。 江潮生问道:“表哥,什么跑,你说什么呢?” 莫惊春神思紊乱,神情激动地伸手推了江潮生一把:“我说跑,我让你跑。” 说罢,莫惊春看着江潮生迷茫不解的脸,终于冷静下来,复又拉住江潮生:“潮生,你去找兰雪,去找姐姐,告诉他们……” “惊春。” 族长的声音缓缓传来,莫惊春下意识止住话,转头朝他看去。 “你们表兄弟说什么呢?”族长笑着,慢悠悠地走过来,“哦,我听说了,竟回受了很严重的伤,我已经叫人把他送到我那里修养了。你不必如此慌张,我都安排好了。” 他揽过莫惊春,手就搭在莫惊春胳膊上,朝江潮生道:“你表哥跟你说什么?” 江潮生还不知道事态严峻起来:“表哥他叫我……” 不待他说完,莫惊春截过话来:“我让他下山。” “典礼就要开始了,让潮生下山干什么?”族长道,“你不跟我一起去看看你舅父吗?” 莫惊春被他扣在手里,一点要松手的意思都没有,叫别人看了,只怕还以为是长辈喜爱晚辈,而加以亲近。可莫惊春却能感受到这种显而易见的威胁——族长在拿莫竟回的命要挟他,只要莫惊春敢把真相公之于众,这个人就会立刻杀了莫竟回,甚至情况可能更糟,所有花月族都将即刻暴露在危险之中。 族长拉过莫惊春:“走吧,你们兄弟有话一会儿再说。” 莫惊春没动,他望着族长:“那您是不是也忘了,舅父跟您也是堂兄弟,甚至整个朝梦玉,都与您沾亲带故?” 族长的笑僵在脸上:“惊春,你在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莫惊春看向江潮生,“我的意思是,这个人,他不该留在朝梦玉。” “表哥?” 莫惊春道:“朝梦玉是历代花月族所居之地,虽也有花月族留居他地,但就其血脉来说,大多都不纯净,有些甚至不具灵力。可朝梦玉山上的花月族却不然,无论是血脉还是灵力,均无尘杂,即便有少数人的生母或生父非花月族人,也无伤大雅。唯有江潮生,他不一样。他的母亲虽为花月族人,早年却已与朝梦玉斩断关系,他的父亲更是鬼道异徒,江潮生没有遗传母亲分毫血脉灵力,所以我觉得,他不再适合留在朝梦玉了。” 朝梦玉近来恐有灾殃,若非为族长所胁,莫惊春定然要告知所有人。族长深知莫惊春此举之意,他却不想叫莫惊春救人:“平日里你和潮生关系不是很好吗?怎么今日无端说出这样的话,你叫他怎么想?是不是,潮生?” 江潮生被莫惊春说得有些委屈,换了别人他多多少少要生气,可说话的人是莫惊春,他也没有任何脾气,只是不解道:“是啊表哥。你今日怎么忽然提我身世?还那样说我爹……我虽然不算花月族人,可我寄养在朝梦玉这么久,你不是看着我长大的吗?” 说着,他似乎又自己想通了。莫惊春曾在禁地说过回来之后要找办法化解他与花月族之间的矛盾,江潮生权当莫惊春是在解决这个问题,继续道:“我明白了。表哥,我知道你为着我好,可我不介意别人对我的态度,我不想离开。就算莫莲房莫槐房他们都不喜欢我,我也不在意的。你不用让我搬出去,我就留在这里陪你。” 族长勾起唇角:“是个好弟弟,惊春,你言传身教,可真是有方。” 莫惊春急得五内如焚,可他却不能明言。他要是此刻大喊一声,所有人都得遭殃。可他救不了别人,总要救救江潮生吧。 他不耐烦地看着江潮生:“谁叫你搬?我是让你现在就走。走懂吗?立刻下山!莫莲房莫槐房喜不喜欢你,跟我有什么关系?” 其实若没有今日这档事,莫惊春也是想跟江潮生说,叫他搬离朝梦玉的。以往也就罢了,可自打在禁地二者交恶以后,如莫莲房之类同在禁地待过的族人,或许是出于尴尬歉疚,或许是因为道不相同,他们就再也不搭理江潮生。他们自然没好意思把来龙去脉说给别人听,但别人见了,自然只觉得是江潮生做错了事,慢慢地所有人都疏远了他,比之前还不如。江潮生说不难受是假的,可他也从不向莫惊春倾诉。但即便他不说,莫惊春也知道。莫惊春思来想去,还是只有搬走这一个法子,换个地方,没准江潮生能交到新的朋友,也不必一天天都孤零零的。 可因为最近局势不稳,朝梦玉也不大安定,这个想法莫惊春并没来得及跟江潮生讲,也是因为如此,莫惊春也没帮上虞粲。不过想来,江潮生定是不大愿意接受这个建议的。可无论结果如何,这种提议都会算做亲友之间的一种善意,与同样是让江潮生下山的今日,可大不相同。 莫惊春佯装烦躁,江潮生自然也感受到这种态度,他小心翼翼道:“表哥,我是做错什么了吗?是不是在空杳山的时候,你看见那个魔修的样子,觉得我心狠手辣?可是你知道,我平日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向你保证,我再也不会了,你别赶我走。” “赶不走?”族长笑着叹了口气,“那就算了吧,惊春,你跟我回去吧。” 莫惊春盯着族长:“花月族是兴是衰,都荣辱与共,族中事务悉凭族长安排,惊春向来听命族长差遣,不曾有任何不满。族长把朝梦玉打理得这样好,惊春感激不尽!可有的人并非花月一族,为什么也要留在这里?又凭什么留在这里?” 别人莫惊春无能为力,可他一出来就撞上了江潮生,这难道不是上天机缘?魔宗要针对花月族,花月族避无可避,江潮生却不是此族中人,凭什么也要被牵连其中? 莫惊春一把拉过江潮生,强迫他抬起头来:“族长,你看清楚他的脸,他的脸上没有银月痕,他不是花月族人!” 这段话江潮生听不懂什么意思,族长却知道是明晃晃的讽刺。兴没有,只有衰;荣没有,只有辱。羞愧的情绪爬上族长的心疼,看着莫惊春誓不罢休的样子,他退了一步:“只要他自己肯走。”
第61章 柳风殉 “多谢族长。”莫惊春扯起唇角,露出一个荒唐的笑,“你听见了?族长也叫你走。你现在就下山,别再留了。” 江潮生挽救道:“表哥,为什么突然赶我走?我那日对那个魔修是凶残了些,但我不会这样对别人的。何况当时我也是为了帮你,对魔族的人,不用那个的法子,怎么问的出来……你当时不是也没说什么吗?是不是莫槐房他们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要听他们的话,我不想走。” “非要我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是吗?”莫惊春甩开江潮生握上来的手,“对,我就是觉得你的手段太过暴虐,不适合再留在朝梦玉。以前是我从未深思,异想天开。你习鬼道,自小耳濡目染,本性难改,现在就这样,还不知道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不敢留你!” “表哥,你真的是这么想我的吗……你以前都不这样的。就算是我手段恶劣了一点,可莫槐房他们难道不是比我更过分吗?你为什么不骂他们?”江潮生小心地靠近莫惊春,“你别赶我,我都改。” “滚!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莫惊春推了他一把,“今日是我及冠礼,我不想看到你。” 江潮生一双眼睛盯着莫惊春,两行泪落了出来:“原来你也是这么想我的……” 莫惊春吼他:“对,你还愣着干什么?滚啊!” 江潮生才十三岁,正是需要亲人朋友照顾的年纪,莫惊春对他一向关爱,今日却大变性情。江潮生哪里受得了莫惊春恶语相向,他愣在原地凝望莫惊春良久,掉转头哭着跑下了山。 见他远去,莫惊春又是伤怀又是稍稍放心。族长道:“别担心,我会安排人送他走的。” “他有什么好担心的?”莫惊春若有所指,“他现在不是比我们都安全得多?我应该担心我自己才对。” 族长笑了一声:“想骂就骂吧,你心里有气,我不拦着你。但是惊春,一会儿典礼开始,你可千万要管好自己,否则我可不保证,橘夏和你舅父会不会出什么别的事。” 莫惊春反问道:“我什么都不说,难道他们就不会出事吗?” 族长的眼神暗含警示,莫惊春当没看到:“似乎很久都没在朝梦玉见到芙璎姐姐了。族长,芙璎姐姐呢?你把她送哪儿去了?还是说,她被谁带走了?他们拿芙璎姐姐要挟你,就像他们控制别的门派一样,对吗?” 毒药对花月族无用,魔宗当然只好另取他法。莫芙璎是族长收养的孩子,并非其亲女。他早年间曾与一花月族女子相爱,后来妻子难产去世,母女俱亡,族长也没有另娶,而是从山下抱回了莫芙璎。 “惊春,我耐心有限,你最好还是安静点。”族长拽着莫惊春的手,一阵剧痛传来,莫惊春疼得冷汗直冒,“放心,只是让你暂且失去灵力,不会出什么事的。走吧,我们去看看竟回,你好好陪陪他。” 莫惊春被关进黑漆漆的小屋里。他听见急忙赶来的莫橘夏在向族长问莫竟回的情况,秦思文应该还跟在她身边。莫惊春稍微放心了一点,就算突然出什么事,秦思文必然也可以保护莫橘夏。 可究竟是什么事,让莫竟回这么着急?族长为魔宗所利用,此时必然也跟魔宗有关。难不成…… 莫惊春陡然坐起,一个恐怖的猜想冒了出来。 这段时日魔宗一直不曾有所动作,莫惊春本就觉得奇怪。纵使不说他们逃跑和打伤扈庭踪的事,只论花月族暗地里对仙门的帮扶,这就无疑与魔宗对着干,可他们近来却不再对花月族采取任何行动。魔宗才不是这样好打发的角色,无近举则必生大动,他们是不是想一举控制花月全族?或者再想得大胆一些,要把人悉数戮杀? 莫惊春思来想去,担心得不行。门终于被族长打开,一道光照到莫惊春眼睛上,典礼的时辰到了。 族人们载歌载舞,没有意识到危险已经悄然降临,一切都与往年的洗尘节无异。为了防止莫惊春与别人传递消息,族长一直让莫惊春站在自己身侧,把他与众人隔开。直到那顶银冠被莫橘夏捧出来,族长才把他往前一带:“来,惊春,恭喜你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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