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如流云拂过半空,林惊澜仰头望着支离破碎的天空,身影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他出现在了进去前的院落中,那片破碎的照真镜在他出来那刻变得更加破碎,铜制底座上堆积着雪粒般的镜渣。
“方长老!”宁随与其他清风门长老迎了上来,神情恭敬地簇拥到他周围。
林惊澜微微颔首,以作回应。
“藤妖伏诛。”他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幻境中的情况。
“藤妖作恶,确实该诛!”众人异口同声道。
林惊澜的视线越过周围长老们斑白的头顶,看向了院落中唯一的青年修士。
青年修士穿着一身黑白交错的太极道袍,低着头,有些窘迫地朝他走来。
“弟子无能,让……让那蛇魔抢了玉佩。”秦曜沮丧道。
林惊澜面容沉静,手腕翻转,取出那枚莹白的玉佩。
玉佩依旧泛着盈盈的光华,气息洁净。
“不是你的错,”林惊澜声音淡淡地安慰道,“他的威势,不是现在的你可以比拟的。”
林惊澜没有责怪眼前这个自责的青年,将玉佩重新交还给他。
秦曜谨而慎之地接过这枚失而复得的玉佩,手指摩挲着玉佩光滑的表面,眨了眨浓密的眼睫,脑袋垂得更低。
林惊澜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瞧见他的唇角抿得下坠,低沉嗓音中包含愤懑,“弟子今后定会……”
“不要舍本逐末,”林惊澜仿佛知道他要讲什么,出言打断他的誓言,嗓音好似泠泠溪水,“玉佩,本就是为了护你周全,今日它也算尽到了它的职责。”
“是……”秦曜沉默良久后,垂眸回答。
院落中,宁随等人早已休整好,询问林惊澜是否要继续去下一处妖异地点。
林惊澜眼角余光掠过仍在消沉的秦曜,回绝道:“今日休息,明日再说。”
“是。”
城中妖异虽然严重,但眼下已解决了一处。而且,宁随等人都看出,忘情仙尊这名弟子可能受到了些许惊吓,于是快步送他们入清风门待客居休息。
回到清风门后,林惊澜继续跟宁随商讨妖异的事,他提醒道:“把城中所有的照真镜都收回来。”
宁随不解,犹豫道:“可是……”
林惊澜站在清风门的山门长阶上,遥望天边赤阳坠地,晚霞的光映照得天空一片绯红,也勾勒出他俊美无暇的侧脸。
“有时候,镜中映照出的,并非是人们想要看见的真实。”
夜风穿过山林,朝他们吹拂而来,林惊澜的嗓音在风中显得有些清幽缥缈。
宁随被风吹得有些冷,裹紧了身上的衣衫,试探着询问:“方长老的意思是,照真镜有问题?”
林惊澜默然无言,眺望山门以外的繁华城镇,看着家家户户炊烟袅袅,神思有些飞了。
他不知道……有没有问题……
但至少现在这样,很好。
若真实是痛苦,虚幻的美好就尤其珍贵。
“照真镜是何处炼制的?”林惊澜又问。
“门内的炼器峰。”宁随回答。 ---- ——
小剧场:
林惊澜对曜影的印象:疯蛇(愤怒.jpg)
林惊澜对秦曜的印象:乖徒(大拇指.jpg)
第23章 离乱难寻
这些日子里,曜影一边在一无所知的爱侣身边假扮他的徒弟,一边以魔主身份派人紧锣密鼓地搜寻离乱州的旧址。
离乱州,是世人口中忘情仙尊的出生故地,那里有他的第一任师父和第一个师门。
曜影总觉得那里可能潜藏着惊人的秘密。
但一众魔修在魔域搜寻了数日,却没有任何收获。
“世人都说离乱州沦陷在妖魔手中,你们怎么连一块地都没找到?”
雨雪霏霏的荒山破庙中,曜影化作半蛇形态,当着所有魔域城主的面,甩开蛇尾,将庙中的佛陀像击了个粉碎。
不大的空间里,响声如雷霆,碎片飞溅起舞。
阎罗城主站在同僚之间,战战兢兢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块佛像碎片落到他脚边,那是佛陀带眼睛的脑壳。
佛陀塑像原本是金刚怒目,但阎罗城主现在觉得它有点死不瞑目。
当然,塑像终究是个死物。
阎罗城主拉回飘走的思绪,也觉得眼前这情况很稀奇。
他们这群魔域城主平日里穷凶极恶,在魔域作威作福、为所欲为,没道理找块州域旧址都找不到。
然而,现状就是邪门,人人都说离乱州沦陷,人人都说世上曾经有处水深火热的离乱州,但是……就是不知道在哪。
阎罗城主悄悄跟好友白面城主吐槽:“这该死的离乱州,踏马就跟个幽灵似的,人人都说有,但真找起来,哎嘿,就找不着。”
……
夕阳最后一丝光隐没在地平线下,林惊澜辞别清风门主宁随,来到门派为他们提供的客舍。
早知他推开房门前,就通过神识感觉到屋内有一个人。
等门真正开了,果然看见秦曜待在他房里,靠在他床榻边。
这个青年在外人面前看着自信轻狂,但自从问心瀑布一事后,他在林惊澜面前开始暴露出一些自己的脆弱与胆怯。
例如,在寒山时,他就经常说自己害怕在陌生的地方一个人睡。
清风门肯定是不吝啬给他们两人两间客房的。
秦曜听见开门的声音,从床榻旁爬起来,他张了张口,“师尊,我……”
林惊澜波澜不惊地摆了摆手,示意他无须解释。
衣摆如白云般拂过石板地面,林惊澜越过秦曜,来到床榻前,转身、盘坐、闭目、掐诀等动作一气呵成。
秦曜见他如此,便也回到了自己方才待的位置。
客舍床榻边缘有一层低矮的木台,他就坐在小台子上,背靠床框,重新拿起旁边一堆五颜六色的丝线。
“这是何物?”林惊澜没有睁眼,却忽然发问。
秦曜的十指穿行在丝线之间,将它们梳理整齐,闻言回答道:“回师尊,我想着,玉佩挂在腰间,总不如挂在脖子上安全,所以打算编个彩绳,把它穿起来。”
林惊澜不再言语,依旧闭目冥想。
通过神识,他瞧见秦曜的手指灵活轻巧在丝线之间翻飞穿梭,五彩丝线在他手中渐渐有了秩序,编织成若干股色调精美的绳子。
然后,秦曜他又把这些编织好的绳子又编成一股,穿进玉佩上方的小孔里。
他戴上玉佩,似是极为珍惜地将它藏进自己的领口里。
林惊澜一边冥想,一边用神识默默地看着。
他本来没觉得眼前这场景有什么不对,但脑海中倏然闪过一段与那名半蛇魔神有关的记忆。
缥缈雾海中,半蛇魔神手指灵活地编织自己散乱的乌木长辫,末了用一根白绸带系住,抬起头,冲不远处的他盈盈一笑,眼波流转间,好似要勾魂。
林惊澜:“……”
这真是段糟糕的回忆。
他静心凝神,全身心沉浸到丹田经脉的灵力流转中,引导它们如小溪般流淌全身,疏解周身酸乏。
客舍内一片安静,窗外月光如流水般倾泻入室内。
专注打坐的林惊澜忽然感觉膝盖处一重。
他睁眼,低头,瞧见他的徒弟不知何时起坐在床榻边睡着了,乌黑的脑袋就倚靠在他膝盖上,眉目舒展安宁,似是已然进入深眠。
林惊澜无意打扰他,重新合上眼帘。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俊美青年稍稍睁开了眼睛,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上方那张白皙好看的脸庞,看了看他线条清晰流畅的下颚,又瞧了瞧他浓密卷翘的眼睫……
秦曜把头枕在林惊澜的膝盖上,一边感受着身旁人清冽如雪的气息,一边不动声色地观赏他的面容。
若非为了享受,魔神是不需要睡觉的。
秦曜刚才是在装睡,而且,现在睡卧美人膝,他就更不想睡了。
曾几何时,他心爱的蛇就如他现在这般,躺在他怀中,慵懒安眠。他则极力把身体团成一个舒适的卧榻,睁着眼睛,肆无忌惮地打量对方的眼角眉梢,探出蛇吻,亲昵地感受对方每一次呼吸时的身体起伏。
良久后,秦曜终是不舍地闭上了眼,让自己这具身体陷入了伪装的深眠。
……
夜幕幽深如墨,流云城内灯火俱灭,万籁俱寂。
一道乌黑的蛇影爬至一户人家的门前,它自阴影中抬起了身体,望了望大门口贴着的白封条,似在确认自己没有走错方向。
片刻后,蛇影无声游动,顺着门底下的小缝,潜入院中。
院中安静无人,各处房间大开着,角落躺着一对带血的刀斧,门口也聚集着一摊深色的血污。
若是现在有清风门修士在,他们估计能认出,眼前就是他们之前白日探访的第一处发生狂病的地点。
地上的蛇影忽而拉长,变作了一名眉目精致的赤足青年。
曜影神态从容地越过血污,来到一片狼藉的厨房,施施然掀开了大锅的盖子。
锅里的肉汤还留在那里,表面漂浮着一层令人恶心的晶莹油污。
曜影手掌摊开,一颗油污飞出肉汤,悬浮在半空。
油污如水珠般晃荡变幻,渐渐形成了一面单薄昏黄的水镜,水镜中显示着这院中一家四口生前的状态。
……
清晨时分,天还蒙蒙黑。
这户人家的厨房就热闹起来了,男人要赶早出摊卖烧饼,女人与他一同早起做好今日要卖的份额。
灶中柴火噼啪作响,照得两人脸庞都暖融融的。
“今日生意应该会不错。”男人没话找话地聊着。
女人嬉笑:“你总是这么说。”
“下月是你生辰,我想给你买个簪子。”男人又道。
曜影手指微动,水镜画面飞速流动。
在昏黄的色调中,下月已到,男人给女人带来了他许诺的簪子。
女人红着脸戴上,两个孩子在旁边闹哄哄地说娘好看。
一名孩子把泥墙正中央的照真镜取下来,递到女人手边,女人对着镜子摆弄自己的妆容。
男人本来在一边微笑看着,当目光瞥到镜子中的妻子时,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嘴唇一下子惨白起来。
他睁大了眼睛,似是不可置信地瞧了又瞧,视线在女人与镜子之间来回腾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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