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罢罢。”明远长叹: “我劝不住师父,又有何脸面再来劝你?只愿我的徒儿从此往后,通顺无阻,永世无忧。” 澄澈的双眼倏然发红,明清深深往地上一磕: “弟子定不负师父所望。” “师父窥探天机卜算曜大人吉凶,从而遭其反噬,生了心魔才含恨离去一事,莫要告知他人。” “明清明白。” 当夜。 拘魂阵散,明远心愿已了,于禅房中坐化。 钟声长鸣,身披方丈袈裟的明清于殿中带着不到百人,放眼望去几乎全是垂暮老人的僧人为其念诵往生咒。 —
第30章 抽筋化脉 远山寺最后一位故人也走了。 云曜看着明清双手捧着明远坐化后留下的舍利,放入后阁供台的第三百六十七代主持位上。 而前一位三百六十六代主持位,没有舍利,只有一串腐朽了的佛珠。 “老和尚的舍利不在吗?” 明清眉眼恭顺: “明净方丈因心魔缠身,神魂躯体俱毁,并无舍利。” 不可能! 先不说老和尚堪破凡尘俗世,早已踏入大道,怎会轻易生了心魔。再则,即便有心魔,什么心魔会使神魂躯体全散? “老和尚是什么心魔?”云曜攫住明清双眼: “可是与我有关?” 不然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在他离开远山寺后的短短几百年内老和尚就突然坐化。 明清平静回道: “小僧不知。” 明清不说,但云曜心中有了猜测。 心脏被紧紧攥住,从回到远山寺开始,每多待一会儿,多了解一点,呼吸都会越发扯得全身发疼。 目光从黯淡了的舍利放远,他看见后面规整摆放着的失去了光芒的佛家传承。 即便有人细细打扫,定期清理灰尘,但这些无数外界求而不得的功法心得,佛家法器,因远山寺弟子稀少,此处又灵气匮乏,即便用了聚灵阵,可也只能勉强聚集点依稀灵气,实在难以支撑运转,如今晦暗无比。 再这样下去,只怕远山寺的传承不出三年,就要断掉了。 云曜离开后阁。 他看见倾倒的大殿,裂开的佛像,消失了的葱郁后山,断掉的飞泉…… 云曜一处一处重走这片他待过的地方。 每一处都告诉云曜,远山寺和它的弟子们一样早已枯朽落败。 老和尚常说善恶有报,因果轮回。 可为什么五万多年前的远山寺虽避世不出,但寺门常开,渡了无数困于心魔的修士。 每次修真界大难,远山寺均会挺身而出,为修真界挡过数不清的魔修。 老和尚和明远他们平视众生,善事做足。 到最后却都落了这样一个下场? 云曜来到半荣半枯的菩提树旁,看着这颗以往他时常在上面挂着的圣树。 枝桠垂下,温柔地抚着云曜脸庞,拭去云曜眼角的湿润。 孩子,没事,没事。 不哭。 我们不哭。 秋千被推到云曜面前,发出无声的邀请。 来。 我们来荡秋千,玩你最喜欢的秋千好吗? 云曜坐上用藤条精心编制的秋千。 为了让秋千更好看,老和尚特意种了无根藤,花藤缠绕着藤条,清淡花香缭绕,在荡起秋千时总会吸引来好些蝴蝶翩翩追逐。 那时候的云曜很喜欢赖在漂亮的秋千上。 是坐是躺,反正不离开秋千。 老和尚劝说无果,只得又在菩提树下安了石桌石凳,在一旁念经煮茶,陪着任性的云曜。 枝桠轻轻推动,秋千荡,花瓣裹挟着纷飞白袍。 这一瞬间,云曜好像又回到了五万多年前。 可转头,石桌空空如也,总会无限宽容他,慈爱看着他的老和尚不在了,连老和尚时常用的那个茶壶也没有了。 清淡的花香变成无形的锁链,无声地绞紧心脏。 就在此时,更加温柔舒缓的灵气覆住云曜,柔软的枝桠从后缠住云曜,像母亲的怀抱温暖。 乖。 孩子别伤心,不伤心。 睡一觉就好了,只需要睡一觉。 灵气如温水,蕴养着一直以来千疮百孔的身子。 彷佛回到诞生之初的暖巢,困意渐而上涨。 在云曜自秋千上滑下时,无数枝条接住了云曜,瞬间结成树笼,为云曜编织了一个足以令其沉溺不醒的美梦。 梦里云曜再次变回那只无忧无虑的虎崽,这次的他没有去堼国,好似只是离开了几日,出去打了个猎,回来时还带了一只黑黝黝的小老鼠。 “曜大人还带了朋友回来?”老和尚负手弯腰,双眼一笑,眼尾带出温和的褶皱。 云曜抬头,骄傲道: “他是我的小弟!” “曜大人真厉害。” 那当然! “曜大人回来啦。” “曜大人。” “喂!臭家伙,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过这里不欢迎你吗?!” 云曜一听这个熟悉的尖酸刻薄声,飞跃而起,一把抓碎臭明远的僧袍。 “啊啊啊啊啊!方丈,师父!你管管啊!谁才是你的徒弟?那个臭东西把我衣服抓坏了。” 赶在老和尚又要对他教训前,云曜赶紧拽过宁渊飞快的跑远。 一白一黑的小身影穿过辉煌古寺,树木葱郁,或老或小的僧人来来往往。 沉睡的云曜终于露出自到了远山寺后,唯一一点笑意。 枝桠一根根覆盖,将云曜团团围住。 无数纯澈灵气自半枯的树干而出,以树叶为依托,将本就不多的灵气源源不断送入云曜体内。 云曜本因亏空无法隐藏的耳朵和尾巴收了回去,一直以来有些苍白的脸颊,也在灵气补足下逐渐恢复血色。 而菩提树原本仅剩的一半茂盛,肉眼可见地快速地干瘪枯败。 微风拂过,枯叶瑟瑟而落。 跟在云曜不远处,一直守着云曜的宁渊上前欲制止,一只手拦在他面前。 ——是明清。 “它会死。” 明清浅棕色的眸子里无波无澜: “圣树有灵,这是它自己决定的。” 没有灵气,菩提树活不了多久。 与其一点点耗干自身,不如给了云曜,帮助这只它最喜欢的,如今连个完整人形都幻化不出来的小猫崽子。 不行! 绝不能让菩提树枯竭而死。即便要死,也不能是因灵气全给了云曜而死! 宁渊不担心菩提树。 正如明清所说,这是菩提树自己的选择,他无权干涉。 但他再清楚不过云曜,如果醒来,发现菩提树用命给他强行补足灵气。即便是菩提树自愿的,那云曜呢? 先有老和尚,后有远山寺,再是明远。 纵然这些不是云曜所求的,但云曜一定会将这一切揽到自己身上。 他根本不敢想云曜如果醒来,发现菩提树给了他所有的灵气,自己彻底衰败只剩残枝败叶,云曜最后会怎样。 宁渊再次上前,明清身上梵文缭绕,金光半显。 分明不过金丹巅峰修为,但立如磐石,半步不让。 明清平和的眸子抬起。 “我说过,这是圣树自己的选择,我们无权干涉。” 宁渊的眸子同样沉了下来,他不想动远山寺的人,不代表不能动: “让开。” 明清薄唇紧抿。 就在此时,轻微的碎裂声响起,两人同时往后看去。 原本合拢的树枝竟是裂了一条缝隙。 “他醒了?”明清微愕。 即便他没有刻意感知云曜灵气,单看云曜不全的外形,就知道云曜内里亏空得厉害。 这样极差的状态,在菩提树故意用灵气使其昏睡过去下,竟然还能凭借意志强行挣脱醒来! 修长白皙的手从内伸出,温柔地抓住一根树枝,止住了还想为他输送灵气的菩提树。 腻白指尖缠着树枝,云曜垂着眼: “都给我了,你呢?” 枝叶捧住云曜的脸,亲昵地蹭了蹭,彷佛无尽宠溺自己孩子的娘亲:没关系。 在菩提树还要试图给云曜灵气时,云曜笑着推开: “不用啦,我灵气很够的。” 云曜起身。 离开秋千时,又依赖地蹭了蹭菩提树的树干: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但已经够了。” 云曜来到宁渊身边,看了眼明清,又看向宁渊: “我有些累了,我们先回去吧。” “好。” 宁渊揽过云曜,等到无人时,他一把抱起云曜。 双臂揽住宁渊脖颈,云曜疲惫地埋在宁渊怀里。 “宁渊。” “嗯。” 宛如找到了主心骨,云曜更紧地埋进宁渊胸前。 回到寮房,云曜托着腮静静看着窗外。宁渊没有打扰他,就在旁边安静地守着云曜。 等到日落西山,一直没说话的云曜开口了: “宁渊。” “我在。” “你能再给我一滴心头血吗?” 宁渊静如深潭的双眸骤然起了巨浪,聪明如他一下猜到了云曜要做什么。 “宁渊……” “好。”在云曜又一次开口时,宁渊回道。 即便再不愿意,但宁渊很清楚,如果不让云曜做点什么,他会永远走不出来。 深夜。 虎啸冲破浓雾,震碎云霄。 庞大的白虎真身踏于夜空,四足白焰辉辉,月光照在虚幻的圣洁虎身之上,看起来就像要下一刻消散。 在殿中诵经念佛,听见动静的明清眼睑抬起,他放下犍稚,走出大殿,看见圣洁如神明的巨大白虎,素来淡然的脸上出现一丝惊愕。 “他这是……” 足有三丈之高的端庄威武白虎凭空而立,神光万丈,金眸璀璨。 分明极有神威美感并存的场面,却让宁渊眉梢收得越来越紧。 下一刻。 灵气化为利刃,以腕为起点,又快又狠地刺入虎爪,随即灵刃猛地用力,生生挑断一条筋脉。 向来怕疼的白虎没有发出半点哀嚎。 眼见染血灵刃消散,可这灵刃旋即化成利爪,决绝地抓住了挑断的筋脉。 他这是疯了吗?! 这次明清也忍不住了。 明清飞身上前想要强行制止,这时,一道墨青俊雅身影挡在他面前,看似平静的漆黑双眼下裹挟滔天巨浪。 “菩提树的选择,我们无权干涉。他的选择,我们也无权干涉。” 庭中的菩提树察觉到了什么,树叶飒飒作响,枝根不要命地全力伸长,试图去抓住半空中的白虎。 灵刃所化的利爪往后用力,硬生生抽出这条带血的筋脉。 筋脉离体,浓郁灵光缠绕,而后白虎一鼓作气,自上而下将此筋脉打入地底,深埋在远山寺下。 在筋脉深扎入土的那一刻,本贫瘠的远山寺骤然灵气浓如细雨。 菩提树发出无声悲鸣,本已枯萎的另一半枝叶新生。原本黯淡的后阁各类法宝传承,光芒再绽,高僧舍利佛光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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