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死的。”兰榭摩挲着手心的纱布,仿佛在抚摸里面那条丑陋的疤痕,“没人能杀死我,勉强受点小伤而已,不足为惧。”
“但是会疼。”任积雪仔细感受着伤口的痛感,真的很疼,宛若有几百只蚂蚁一起在他的心脏处捣乱。
兰榭何尝不知道很疼,他从小到大用的都是这个药,很多事情记不清了,但是疼痛一直记得。好在他习惯了用这个药,也不觉得有多难熬。
兰榭不自觉拧紧了眉,脑海里闪过一些熟悉又陌生的片段,他很头疼,但是他想抓住这些片段。
沧渊总有数不清的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似的,随时都能从怀里掏出一两瓶来。不仅是他,还有缮缺,他们两个好像会变戏法,只要兰榭需要,随时都有药。
每一次沧渊带他出门,他们两个轻装出行游山玩水,缮缺却不得不扛着大包裹跟在后面,包裹里面是他要换的衣服,每天都要换,有时候一天得换好几次,因为伤很严重的时候就容易沾血,沾了血的衣服就不能要了,他不喜欢,沧渊也不让他再穿。
包裹里还有药,各种各样的药,那时候兰榭还想着,沧渊都可以开药铺了。
缮缺惊慌地跪到兰榭面前,跪地时力道之大,一下子将兰榭惊醒。
“尊上!救救公子!他说要去暗室解开穷奇封印!”
兰榭心里一颤,茫然地想:现在暗室里关的都是上古凶兽,他去那里做什么!
……
兰榭和缮缺赶到暗室时,正好听见石墙里传来凶兽的怒吼。
石门打开,兰榭看见沧渊打不过凶兽还在殊死抵抗时,气得手握成了拳头,绷着脸进去腾空一脚踢在穷奇角上,把他踢得偏离方向歪倒在一边,庞大的身躯砸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
兰榭挡在穷奇与沧渊中间,回身怒骂沧渊:“你活腻了是不是!”
沧渊微愣,觉得自己在做梦。眼前高大的身影还和以前一样,习惯性挡在他和危险中间,这个人脸上带着怒气,但好像还和以前一样,连所穿衣物似乎也没怎么变,一成不变的简便,还是熟悉的人。
沧渊捂着肩膀摊在地上,下巴的血迹流到了脖颈间,尾端掉进衣襟内看不见,他嘴角噙着血,嘴硬回道:“你不也活腻了,有什么资格说我。”
说话间,穷奇已经从地上爬起,怒吼着冲过来。
兰榭气得手都在颤抖,胸口剧烈起伏,懒得理他,愤怒转过身去回击穷奇,一掌将其击得连连后退。
十五岁的兰榭就已经能封印凶兽了,那时还会受点小伤,现如今的兰榭不用废吹灰之力便可重新将穷奇封印回去。
沧渊看见眼前红光乍现,兰榭好像没怎么动,从他手心汇聚出的红光聚在一起形成光圈,足以把穷奇笼罩在中间。光圈渐渐缩小,穷奇仰头咆哮,但是身体逐渐变得僵硬。
最后光圈缩成一个小点隐入穷奇眉心不见,穷奇彻底不动了,怒吼声也消失不见。
沧渊呆呆看着,手一软,彻底摊在地上不想动弹,兰榭没理他,浑身散着摄人的凉意,在封印好穷奇的下一刻立马就往外走。
“滚出来!”
“……”
沧渊支起身体,很费劲地爬起来,不情不愿滚出去,跟在兰榭身后。 ----
第59章 第 59 章 = 小木屋的门被一脚踢开,经历历史沧桑的木门被踢开后吱呀几声,晃了几下后不晃了。
里面还摆着有很多药瓶,兰榭目光在上面扫视而过,取了其中一小瓶回身砸到沧渊怀里,让他自己上药,数落道:“敢单枪匹马去解穷奇封印,你是真的不怕死。”
沧渊捂着肩头的血,接过药瓶,虚弱道:“怕啊,所以叫缮缺去叫你了嘛。”
“我要是不来呢。”
沧渊沉默了。
半晌,说:“那你只能陪着我一起死了。”
“疯子。”兰榭没好气道,“还知道叫我,等哪天我不在了看你叫谁去!”
“那我就去地府找你。”疼痛让沧渊蹙起眉头,微微喘着粗气,“别想甩掉我,我可阴魂不散。”
沧渊自顾找了座椅坐下,以往来这里都是兰榭受伤,终于有一次是他受伤了,虽然比不上兰榭严重,但是他真的好疼,他最怕疼了,兰榭没来之前他甚至想过自己会死,不是被打死的,是被疼死的。
他摊在木椅上,眼角渐渐蓄了泪水,声音很轻很轻,“明明就说好了的,一辈子在你眼里怎么那么短,说忘记就忘记,管天管地,还管捡回来的小孩儿,就是不管我……”
沧渊絮絮叨叨说着,前言不搭后语,想到什么说什么,没头没脑忽然这么一说,旁人肯定猜不透他在说什么,但是兰榭听明白了,沧渊这是在怪他。
于是兰榭说:“儿时笑话,只有你还信,何必。”
“我就是信了,坚信不疑,你不能让我失望!”沧渊变得激动,须臾又平静下来,操起一旁纱布扔给兰榭,“你给我包扎。”
“不会。”
从来都是沧渊给他包扎,后来沧渊父亲死后,沧渊再没给他包过,只要不是要命的小伤,他也懒得管。老药翁没来之前,偶尔必须需要包扎时,也只是草草了事,他是真的不会包扎。
“那你给我上药。”沧渊语气软了下来,转而带着几分埋怨,“你从来没给我上过药。”
他的声音很弱很弱,魔族高傲的二公子何时这样虚弱过。见他这样,兰榭也平息了怒火,不愿再骂他,只平静道:“有缮缺帮你。”
说完要出去叫缮缺进来。
“他笨手笨脚的……”沧渊嘟囔着,“你知道的,我怕疼。”
“……给你惯的是不是?”
沧渊一吸鼻子,酸涩道:“你都给那臭和尚上药了。”
“他是替我受的伤。”
沧渊语气更酸涩道:“你也给六六上药,我看见过。”
“……”
见兰榭还是无动于衷,沧渊扔掉了小瓷瓶,大有兰榭不给他上药他就自己也不管的打算,眼里透着决绝,就算老药翁来了他也不让进。
兰榭就很无奈。
“那时候六六刚来,还小。”话虽这样说,他还是捡起药瓶,蹲在沧渊旁边,细细看他的伤口,打开瓶口。
“兰榭,我打听过,去揍柳肃那次,你就是被穷奇伤的吧,我现在能体会你那种疼了。”
“……”兰榭抹药的手停下来,声色泛着凉意:“所以,你故意的?”
沧渊不否认,抢过兰榭手里的药放在一边,反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来塞兰榭手里。
“我要你用过的那个药。”
兰榭盯着他不发一言,说不上是生气,也不是完全不气。如果他没来,沧渊是打不过穷奇的,没了封印的穷奇若是闯出去了,还不知会死多少人。他不理解沧渊这样做的目的,除了让自己受伤以外没有任何得到的,现在他还想用自己用过的药,兰榭实在是不理解,只是无奈的叹息,道:“那个疼。”
沧渊眼神坚定:“我不怕。”
兰榭抬眸对上他的眼,眼中意味不明。沧渊往日在他心中的形象大多是怕疼怕苦怕受累,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沧渊这样勇敢,这样坚定的说“不怕”。
哪怕眼里已经能看见泪花。
兰榭心中有气,手指在他肩头伤口处一按,面无表情问:“不疼吗?”
指尖刚一碰到伤口,沧渊就疼得龇牙咧嘴,忍着疼痛缓缓吐出两个字:“不疼。”
“这样呢?”兰榭沉下眼眸,手指大力按上去,久久不松开。
“这种疼,不怕吗?”
“不怕!一点不疼!”
沧渊刚嘴硬完就死死咬住嘴唇,不让疼痛的呜咽泄出,身体却诚实的不断往下缩,企图逃离兰榭的手。
沧渊疼得眼泪打湿睫毛,还死命逼迫自己不哭。
兰榭松了手,打开药瓶封口直接把药粉往伤口上倒。
沧渊顿时感觉伤口传来无法言说的疼痛,比兰榭用手故意按着更疼。
他突然苦笑,兰榭还是骗他,刚才用的力太小了,根本比不上抹药时疼。
沧渊有气无力道:“骗子兰榭……说谎的人……变小狗。”
肩膀仿佛被无数小虫子啃咬撕裂,血肉被疯狂撕扯开来,又狰狞合上,密密麻麻的痛感渗入骨髓里去,牵动全身骨骼都疼。
沧渊眼前渐渐模糊,感觉自己要呼吸不过来了,每呼吸一口伤口就更疼,心里也疼。
痛而不言,乱而不惊,原来兰榭也疼,只是能忍。
“呼吸。”兰榭拍拍他的脸,提醒道。
沧渊眨了下眼,听话的大口大口吸气吐气,像濒死的鱼奋力挣扎。
他能感到血还在往外流,药粉大概被浸湿了。
“啊!!!”
沧渊大声怒吼,身子往后倒在背椅上,仰着头要把眼泪憋回去,憋到目眦欲裂。
手上忽然传来冰冰凉凉的触感,很舒服。那股舒适顺着脉络往上涌去,肩膀的疼痛顿时缓解不少,到了沧渊能忍受的范围。他看向自己的手。
兰榭不知何时蹲在他身前,低着头默默给他减轻疼痛。
指尖微弱的红色光芒顺着沧渊手腕的脉络涌进沧渊身体,压制痛感,又能让沧渊好得更快。
沧渊看着兰榭头顶,只觉得不值。
一处肩伤就够疼了,伤不及骨头,还是痛到想晕厥过去,那兰榭呢?那些伤口一次次血肉翻开的时候多疼,一次次带伤去打架的时候多疼,半死不活被人从暗室抱出来的时候又该多疼。
兰榭,你该让我感受你的疼!
沧渊红着眼推开兰榭,自己在伤口上狠狠一击。
“我不疼,不用帮我!”
就该让疼痛更猛烈一些,更彻底地疼!
沧渊把嘴唇都咬出血了,痛到想死。这次他真的忍不住了,这种要了命的疼,要散架似的疼,疼得他呜咽出声,躬身捂脸哭泣。
兰榭被推开后愣了两秒,皱着眉继续重复刚才的操作,替沧渊减轻疼痛。
沧渊的哭声像是无形的利爪,兰榭感觉心被揪住一样难受。
“你哭什么,这么大人了还像小孩子一样哭,六六都早就不哭了。”
沧渊这次没推开兰榭,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兰榭的腿号啕大哭,把眼泪都蹭兰榭衣服上。
“我一无是处,我只会哭,我就爱哭。”你倒是安慰安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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