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修士显然是来这里捉妖的,却不想修为不济,困死在谷中的迷雾里了。 道路越发难走,脚下的石径渐渐被杂乱干枯的藤蔓覆盖。一踩上去,顿时有枝丫碎裂的声响传来。 我们愈渐无路可走,只得依循着方向缓慢行进。 又走了两刻钟的工夫,我们终于看到前头依稀有个墓园子,不知名巨兽的骸骨白森森耸入高天。那重重白骨笼护着一块裂隙遍布的坟茔,足有丈高。 四周阴风四起,百鬼哭嚎。寒若数九严冬,与山鞍处的夏日风景格格不入。 我不安地看向周遭,一时间没留意脚下,一脚踏空,险些栽了下去。幸而开阳及时扶了我一把。他的手温热有力,手劲也大。这种不经意间的肢体触碰,难免又让我想起榻上的种种风月。我悄身往天权那处迈了两步,试图与开阳拉开距离。 开阳斜了我一眼,索性直接拽住我的腕子,道:“这路崎岖,当心些。” “……”我若再说些什么,倒显得是我故作姿态。索性任由他抓着了。 待我们真正走到那墓园前头时,一阵砭骨的朔风乍然吹起,凄厉风声仿若伴随着万鬼哭嚎,愈渐刺耳,足以扰乱高阶修士的心智。我定了定神,撞着胆子走前一步,朝着那字迹已经被风霜侵蚀的墓碑而去。 碑文上依稀有着这狐妖的生辰八字,生平事迹。很遗憾,碑上藤芜与裂痕遍布,字迹已经全数看不清了。 我抬手引诀,吹散那些积尘,又销毁藤蔓。一个‘瑗’字才缓缓露出来了一角。 在魔界擅动灵息,我感到一阵目眩,顺手朝眼前的石碑扶了一把。 开阳见我状况不对,赶忙要上前来扶,天权亦狐疑地走上了破败的阶梯。 便在这时,倏然间石碑间迸出数道银光,刺眼无比。这几道银光转眼间轰然一声带起滔天冥火,幽蓝的火焰陡然包裹了这座坟茔,烧毁了石碑上攀附着的菟丝子,碑文也越发清晰起来。 我莫名其妙地回头看,惊觉开阳和天权已然被灼伤了,只是这于他们而言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伤。 然而,我的手却没有被这冥火损害分毫。 他们俩望向我的目光俱是惊愕的,六目相触,一时无言。 更为奇异的景象接踵而至—— 我的手还未从石碑上撤下来,但见那坟茔周遭早已枯死的干枝渐渐生出了点儿绿色。 起先只是一点,那些枯树生出了黄绿的嫩叶、褐色的枝桠。而后那树冠、花藤都开始疯狂生长起来,萧败的山谷仿若一夜入春,竟然百花争相烂漫,不久后甚至引得蜂蝶环绕。 我惊悚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手掌迟迟都未敢离开那墓碑。竟发觉那墓碑一点点有了温度,不似石头,而似活人。这诡异的变化让我感到恐惧。我极想收回手,却忽然见那墓碑渗出两行水痕来,颇似哭泣的泪痕。 天权悚然开口:“玉孤辰,你、你难道是……!” 我被这句话惊得收回了手,终于找回理智。 就在我的手掌离开墓碑那瞬间,坟茔周遭的花草树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下去,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是幻境。此时此刻,一切又恢复了原本的样貌,枯萎、萧败。 开阳恍然大悟一般,忽然自乾坤囊中唤出了缚妖索。 “启——!”他毫不迟疑念诀,那缚妖索便如同长了眼一般,直逼我而来。 就在仙索将要捆住我的一霎间,谷中阴风骤强,似鬼哭狼嚎一般发出尖利的呼啸声!我身后那些枯败的藤萝像是又活了过来,他们生出了尖锐的刺,仿佛要护我周全,直奔开阳而去! 天权见状大惊,忙一把拽住开阳将他拉开丈远的位置。 “姝瑗娘娘,是我等莽撞了!不是有意伤害令郎!”天权大喊,同时对那坟茔作揖。 这做法似乎切实有效,哭嚎的山风果然缓缓平息下来。 我惊于那句“令郎”久久不能回神,胸口忽然一滞,竟呕出一大口鲜血来。 开阳脸色遽变,一把推开天权奔我而来,将我揽入怀中。剧烈的目眩侵袭而至,我拽住开阳的衣衫,不断呕血,仿佛要将心甘脾肺都呕出来才肯罢休。 开阳见势不好,便唤来火凤,打算让它先载我们返回天宫。我虚弱地勉强睁开眼睛,只见到火凤性情大变,听得他在我耳畔凶戾的啼鸣不止,甚至要攻击我。 神鸟有灵,我又不是妖孽,它怎会…… 开阳一手扶我,一手抽出长剑去与躁动的火凤抗衡。 “开阳!火凤受到了魔息的挑衅,已是狂暴之态!不可硬来!”天权忙来帮忙,却被火凤的巨翼扇倒一侧,当场也呕出一口殷红的血来。 正当我们三人在这变故当中束手无策之时,忽闻一阵悠扬婉转的笛声,自九天之外传来。神鸟哀婉的啼鸣亦随之响起,划破长空。 火凤终于从狂暴中安静下来,尖喙朝天,四下观望。但见一尾绀碧色鸾鸟,盘旋于高天。火凤见之心切,即刻丢下我们,朝那鸾鸟而去了。 天权仰头看去,惊呼:“青鸾!” 在最后一线意识失去之前,我仰躺在开阳怀里,只见高天上有一青年坐在一尾通体洁白无瑕的凰鸟背上,周身仙气萦萦,他所至处,连魔息都要屏退到三尺之外。待他落地时,地上的虫虿皆退避三舍,钻入泥土深处再不敢出来。一时间,周遭沙沙作响。 “火凤,不可躁动。”他话语声似一泓甘泉,清冽而沁人心脾。 开阳正抱着我不好起身打揖,天权亦有伤在身,狼狈伏地。但他们都齐齐颔首,朝那仙人道: “上神!” 那仙人眉目隽美,微微颔首,仍端坐于白凰鸟之上,只是目光轻轻移向我,语调波澜不惊: “他竟是魔族后裔。” ……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上古之神。 他便是远古火神祝融之子,太子长琴。 后来我被罚入轮回,还有幸见过他一次。只不过他一贯心性淡泊,无意与我为难,在凡间游玩了十数载,便觉知足,让司命给他写了个“英年早逝”的命数。 ---- “沈沐”上线 *太子长琴: 《山海经·大荒西经》:“祝融生太子长琴,是处榣山,始作乐风。有五彩鸟三名,一曰皇鸟,一曰鸾鸟,一曰凤鸟。”
第89章 番外·冥火鉴篇(九) 从魔界回到天宫的过程,我并不知晓,只知晓自己是在一阵剧痛中幡然苏醒。 …… 一副棱角锋锐的脸孔在梦境中辗转难定,我还未看清那人究竟是谁,忽然一把大剑破空袭来,毫不犹豫穿透胸口。 肋骨碎裂凹折的感觉如斯清晰,而后另一种剧痛随之而来。鼓动周身血脉的心脏被刺穿,一瞬之间,呼吸被迫骤停。 在这窒息的疼痛中,我终于看清了持剑人的面目。只是他似乎被极致的愤怒驱使,英挺的五官显露出我从未见过的狰狞凶戾,唯那一双眼瞳,莫名黯含哀戚。 心口剧痛迫使我从梦魇里醒过来。锋刃穿透胸膛的迟滞锐痛犹很清晰,我忍不住捂着胸口,试图缓解痛苦。攒力后猛地睁开眼,却发觉自己正躺在帝赐仙府的寝居当中。 模糊的视力渐渐聚焦,窗外天光和煦,清风徐徐,掀动繁锦团簇海棠花枝。而开阳正坐在我榻前的绣墩上,阅看着一卷厚重古籍,那是一部《百妖谱》。 他很专注,以至于没有留意到我已经转醒。 印象中的太子隋风,鲜少有这样眉目宁和、临窗读书的时候。我不由偷觑了几眼。 却也正是这几眼,教他察觉到我已经醒过来。 我们漂浮的眼波迂回在彼此的面庞上,谁也没有先开口。一时无话。 僵持了有一会儿,开阳才倒了杯水,递向我。 “我……”我想说句感谢的话,却发觉声极嘶哑,似大病初愈般虚弱。 “好些了么?”他问。 难得,从开阳嘴里吐露出了一句关怀。 我点点头,茫然看向四周的布置。房内整齐如斯,连窗边的花草都被人小心伺弄着。时有蜂蝶杳杳而来,停驻在嫩黄的花蕊上。 这让我想起了当时在魔界的场面,想起了蓦然间万树花开的坟茔。那诡谲的画面使我无端泛出一阵寒意,不由将薄薄的夏被又朝身上拢了拢,叹息一声: “我真的是妖吗。” 无数种线索都指向唯一的答案,我仍难以置信:“开阳,我们不一样,对么。” “你……”开阳顿了一顿,目光有些躲闪,“不要乱想,你只是中毒了。” “中毒?”我将信将疑重复着,开阳却不再深入解释。 忽有仙童叩门通禀,说门外有个仙侍求见,乃是太清天尊的座下画童。开阳赶忙颔首: “进来!” 太清天尊在天宫地位尊崇。哪怕是他身边的仙侍,都也比旁人高出好几等来。 不多时,一个清瘦少年迈着小步,恭谨地叩门,一举一动都合乎规矩。他对我、抑或是对开阳都十足的尊敬。这彰显了他并不仗着太清天尊的名号狐假虎威。 门打开,他犹停在门槛处,自报家门: “久闻两位星君大名。小仙怜花,是太清天尊座下画童。前日受上神太子长琴之邀,为上神的白凰作画。上神知道两位刚从魔界回来,负伤在身,便遣我送来护魂丹,护佑星君仙体。” 我也连忙坐起来,朝他颔首还礼,一面寒暄着,一面细细打量着他。 这少年瞧着不过十五六岁,眉眼间却无甚英气,倒生出了一副我见犹怜的好相貌——那面目清寡疏淡,唯有一双修长的眼睛微微上挑,显得略为冷艳。 但我知晓——他的真实年龄定会让我瞠目结舌。 开阳亦寒暄还礼,谢过太子长琴美意。 怜花童子逆着日光走前两步,苍白的皮肤沾染着一层浅淡金色。他轻轻颔首,又将手中的锦盒往开阳身前让了让,示意他收下。 那手指修长的,骨相清丽,确似画仙的手。 开阳大方一笑:“有劳上神挂念。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怜花微微抬眼,看向开阳的目光格外幽深,真是一言难尽。可是,当开阳回眸去瞧他时,他又惶然地低下了头,回避开阳的视线。那脸上甚至还浮出了一点儿羞赧。 “小仙便不多叨扰了。”他垂着眼睛退出了房门之外,暗中瞟了一眼开阳手边的《百妖谱》,而后视线又悄然扫过我的脸。 那视线之中,充斥着好奇、探究、一点儿惊叹与艳羡……以及其他我根本参悟不透的许多情绪。 可是最后,他眼底所有的情绪,都悉数化作了浅淡的关切。 “上生星君轻抚心口……是因为心口痼疾发作,才略有些不适?” 我微一怔,才想起来要把手放下,忙淡笑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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