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呆在这别乱跑,”韩非烟把他往身边扯了扯,压着嗓子道:“你别看我们这边整一片都黑不溜秋的,实力可比那帮白莲花高了好几个层次,就段疯子一个人,挑他们二十个都不在话下。” 白莲花?是在说天耀门吧。 无欢谷分两宫六门,君莫虽然身为谷主,却只主管裴影宫,素花宫的宫主另有其人。裴影宫皆是男子,以培养杀手为多,拳脚功夫和内功自属上乘。宫中设有天耀、火种、土腐三门:天耀主攻,干的是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火种主防,负责谷内安全;土腐则是百里挑一的死士。 素花则由女子组成,分为金凌、木辰、水痕三门:金凌主医,木辰主毒,水痕是机关暗器中的一把好手。相对而言素花女子的功夫稍显不足,但素花宫被委派的任务通常是协助裴影宫,所谓男女搭配干活不累,这两宫的弟子也算相辅相成了。 苏殷不以为然地嘀咕,“要不就是天耀门武功太差,要不就是段逸风武功太高,要不就是你在吹牛,我比较相信后者。” “好一张能说会道的小嘴。” 说这么小声都能听见?苏殷浑身一凛,韩非烟已经抱拳行礼,“见过洪宫主。” 洪宫主……洪鈡书?他心头咯噔一下。 素花宫宫主洪鈡书,是韩非烟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得罪的人物。这位花甲之年的老宫主有个癖好,转爱挑拣谷中朝气蓬勃的少年郎试毒,一试便是个一命呜呼的下场。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第一天出来就碰上这杀千刀的洪鈡书,实在是倒霉透顶。 他把头垂的低了又抵,唯唯诺诺一副窝囊样,洪鈡书冷哼一声越过他走去前头。 “段哥哥,你说这老东西是不是吃错药了,管这么宽。” 韩非烟去拉段逸风的袖子,后者旋身躲了开去,道:“你管的也宽。” “宫主不是向来逮谁咬谁么,韩非烟你在这里大惊小怪个什么劲。” “言师妹,这话你就不对了,再怎么说你也是洪宫主的首席大弟子不是,怎么倒是拆起自家师父的台了。” 言师妹?苏殷抬眼看去,眼前的女子面容姣好,风华正茂,一袭淡紫色的长裙摇曳坠地,在这般寒冷的天里,她上身却仅着了一件抹胸单衣。 女子也恰巧转过头来瞧他,两人四目相对,言婼云美目圆睁,错愕道:“怎么是你……” 苏殷眨眨眼,“我们……认识吗?” 看这女子身材高挑,姿容绝美,放在人堆里很是扎眼,他要是见过绝对不会没有印象。 “唔……是我认错了。”言婼云上下打量他几眼,又对韩非烟道:“谁是你言师妹,休要与我套近乎。” 这神态和样貌,好生熟悉…… 他稍稍侧目,鹅蛋脸,柳叶眉,杏眼,像极了那个给他天天送饭的小丫头。 韩非烟道:“言婼云,你妹妹呢?” “婼风在对面呢。”说着她又看了眼苏殷,提起裙摆跟上洪鈡书。 * 随着笛声丝丝缕缕传来,两岸交谈之声渐弱。 船桨划开氤氲缭绕的烟雾,一艘画舫被水波推着,由远及近。结在椽上的红绸迎风飘摇,船头伫立一人,身影颀长,正横笛吹奏。 岸边衣香人影窃窃私语,画舫穿过含雪绿萼,更近了。 人群倏忽安静了下来,宛转的歌声不知何时停了。 刹那间万籁俱寂,连飞鸟划过天际的振翅声都分外清晰。 “素花宫恭迎谷主回谷!” 洪鈡书一声令下,女弟子齐齐以手抚肩行礼。 苏殷身边的段逸风忽然跨前一步,朗声道:“裴影宫恭迎谷主回谷。” “裴影宫恭迎谷主回谷!” 血气方刚的男声响彻天际,裴影宫弟子纷纷单膝下跪,韩非烟扯了扯呆愣着的苏殷,“还不快跪。” 他除了跪过父皇母后,就连大哥登基都没跪过。要他跪一个武林人士,哪怕是天下第一,也是天方夜谭。 忘川河两岸乌压压跪倒了一片,苏殷一人鹤立鸡群般杵在那儿,极为突兀。 韩非烟抹了把脸,拉着他的胳膊猛地一扯。 苏殷措不及防被拉到了地上,忙爬起来,左右一看,一脸郁闷地蹲在了地上。 韩非烟,“……” 他小声说:“男儿膝下有黄金。” 韩非烟的表情只能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 “船头那人就是君莫?” “闭嘴。” 这次说话的是段逸风,苏殷撇撇嘴,感觉脸疼,没再说话。 船头的男子收起短笛,走到雕镂着祥云图案的木格子窗前,屈指轻轻叩了两下。 “谷主,到了。” 这君莫真是好大的排场,又是迎接又是画舫,末了来个大家一起跪着再等一等,我还没准备好。就是花姑娘上轿,都没这么麻烦。 苏殷心里略有不屑,可该有的好奇心是一点没少,他挪了挪脚,抻着脖子朝那画舫张望。 画舫里那人并未回应,只从门口伸出一只手来,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暗红色的桃花木上尤为显眼。 苏殷的呼吸忽然有些急促,他依稀记得,山谷下这人春风般温柔的呢喃,也记得黄昏落日,这人骨节分明的五指犹如玉兰花瓣,径自舒展着…… 门帘微动,他聚精会神,当看到那身着白衣,披着狐裘的男子自画舫中钻出来时,时间仿佛都凝滞了。 漫山红梅刹那燃尽颜色,那人的嘴角带着一抹笑容,云淡风轻。 红蕊擦过他的眉骨眼梢,一回眸的风华,便足以让世人为之倾倒。 他是美得那么惊心动魄,摄人心魂——依如初见。 苏殷脸色陡然煞白,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他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生怕打破了这幅浑然天成的水墨画。 明允帝曾说过,这人就像是山水画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刻在心头,挥之不去。他永远是万人瞩目的焦点,即便是在无欢谷此等人杰地灵的地方,灼灼芳华也皆因他的出现而黯然失色。 惊才风逸,雅人深致——看见他,从此你的眼中再也容不下第二人。 亓容,别来无恙。
第005章 当胸一脚 苏殷不可抑制地颤抖着,亓容自画舫上飞身而下,依旧清尘绝艳。而他却像被主人抛弃的小狗,只能灰溜溜地夹着尾巴,卑微蜷缩在亓容的脚下。 众臣弹劾亓容妖言惑众,魅惑君主!这些他统统不要听!亓容和他大哥之间的恩怨纠葛没人比他更为清楚,根本不存在这些谣言! 他只想好好问问亓容,他为何要勾结荆溯云倒打一耙,为何要透露布防图出卖沧纳?! “不必拘礼。” 君莫朝行礼的弟子淡淡点头,侧首在持笛男子的耳边说了几句话,就兀自往裴影宫的方向走去。 他要走了!他又想将我丢开! 十指深插入泥土里,被抛弃在光武街的恐惧侵蚀着苏殷的大脑,他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 饶是低垂着头颅,韩非烟也察觉到了苏殷的不对劲。他一侧头,正好看到段逸风同样望过来,两人视线一错便分开了。 就在此时,苏殷毫无预兆地暴跳而起,冲向刚上岸的君莫。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君莫脚步一错,袖口翻飞,从苏殷的指尖掠过,雪白的布料上赫然多了几个指印。 他微不可察地蹙眉,身边的男人已经飞起一脚,正正踹在苏殷胸口。 苏殷整个人腾空而起,断了线的风筝般被远远抛飞了出去。 素花宫和裴影宫的弟子们纷纷站起,不明所以地张望着。 苏殷被踹地滚了好几个跟头,仰翻在地。他刚喘了口气,就捂着胸口连血带泥呕了出来,肺部漏气般的咳喘让在场所有人都噤若寒蝉。 靖宏原以为是杀手,便只用了三成力道留个活口,一脚下去才惊觉对方毫无内力,他不禁疑惑地朝地上的少年看去。 苏殷撕心裂肺地咳着,只觉得心肺都搅和在了一起,而后一双雪白的靴子停在了他的眼前,上面竟是连半点泥泞都没有沾染。 他奋力仰起头,看向那张颠覆了整个王朝的面容。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待看清时他猛地僵住了。 …… 这位兄台……你是谁? 君莫的眉眼和面部轮廓与亓容十分相似,然鼻子嘴巴像谁都不服气谁,各长各的,如今凑合在一张脸上,真是说不出的滑稽怪异。 青面獠牙,面目丑陋…… 原来不并不是无中生有…… 他方才与君莫相隔甚远,只模模糊糊看了个大概。之所以断定此人就是亓容,是因为他与亓容朝夕相处了整整四年,几乎日日相见,仅凭直觉,他都不会认错的…… 可事实摆在眼前,亓容就算毁容了,也不该是这幅寒碜模样。 他咧了咧嘴,血沫从齿缝汨汨冒出,真是要哭哭不得,要笑笑不出,这回丢脸丢大了。 世上怎会有与亓容气质如此相像,样貌却南辕北辙之人…… 君莫面色冷峻,眼底一片死寂。 苏殷垂下头不敢再去看他的脸色,好在靖宏这一脚够给劲,把他踹的去了七魂六魄,直接晕死了过去。 * 毓秀阁,窗外风骤雨疏。 屋内床榻之上,苏殷身体蜷缩,眉头紧锁,深受梦魇困扰。 亓容哥哥,我信你,只要你解释一句,我都信…… 他脚步蹒跚地跟在亓容身后,涕泗横流地哀求,那颀长的白色身影却还是越行越远。 不要走…… 街上躺着横七竖八的尸体,行人佝偻着脊背,擦着他的双肩而过。 那一张张灰白颓丧的面孔,一幅幅形容枯槁的身体,都是他沧纳的子民。 穿着沧纳军服的士兵趁火打劫,不知谁家的宅院走了水,衣衫着火的奴仆惨叫着冲了出来,又被提着刀的大汉一把砍下了头颅。 这些曾经他们最信任的大英雄,如今变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鬼。 他憎恨亓容的不择手段,憎恨他的不仁不义,可当亓容扔给了他一袋银两,叫他自谋生路时,他害怕了。 大哥已是刀下亡魂,二哥下落不明,离开亓容,他还能去哪? 哀求渐渐变成了隐忍的哭泣,泪水依然不能留住亓容的脚步。他执拗地抓住亓容的衣袖,指尖泛白,瘦削的肩膀不住地颤抖。 “亓容哥哥,不是你偷走了布防图对不对?你为什么不说话?这里面一定有什么误会……” 一次次被推开,甚至脸上挨了一耳光,他还是恬不知耻地跟在亓容身后。 “不要丢下我……” 他不敢放声大哭,因为亓容厌恶一切聒噪刺耳的声音,他怕惹亓容生气。 不知跟了多久,亓容终于不耐烦了,背对着他掷出一块碎石,他只觉膝盖上一阵刺痛,一个踉跄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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