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谢陵游…… 岑羡云猜,大概是鸵鸟般的逃避心理吧。 “去吧。”吴管家对谢陵游排斥的目光视而不见。 在这些天,即便是小少爷沐浴更衣的时候,陵游少爷也非要跟进去,每次都是由他半哄半强迫的把人拦在外头,自然会引得陵游少爷厌恶。 左右已经得罪那么多回了,倒也不差这一回:“今日外头可热闹了。” “不!”谢陵游撅起嘴,满脸写着不乐意,说完话又想往毯子里头钻,只是人还没下去,就被岑羡云伸手抵着脑门阻止了。 “不热?”岑羡云摸了摸小猫光滑的额头,滑腻的汗水濡湿了手掌,这样的天气捂着毛绒的毯子,也只有他这样的人,不仅不觉得热,手脚还格外的冰凉,宛若死去多时的尸身。 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也的确如此。 “去一趟吧,让吴叔带着你。”岑羡云拿过小桌上的帕子,温柔地替小猫擦掉脸上的细汗,“上巳节的时候,城西会开庙会,听说那里的平安符很灵,你去替我求一个来吧。” 王庭已经离开府上,这些日子,岑羡云闲来无事也教了谢陵游不少,好歹是把一个全文盲教导成了半文盲。 听到平安符三字,谢陵游的脸上出现明显的迟疑,他看看身后佝偻着腰的吴管家,又看看半闭着眼仿佛随时都要睡着的小少爷,仿佛面临着什么世纪难题,久久无法做出选择。 岑羡云也不催促,静静地等待小猫的抉择。 终于,谢陵游下定了决心,他拉住小少爷的手,小声的讨价还价:“如果我把平安符带回来了,你可不可以……”不要死? 他没有忘记前几日嬷嬷撞见几个嘴碎的小厮时的怒骂,嬷嬷说死是不吉利的,会碍着小少爷的命数,所以他此刻也不敢说。 岑羡云盯着谢陵游认真的眼神,在心底无声轻叹,最终应了下来:“好。” 系统望着谢陵游匆忙跑出去的身影,在脑海中发出强烈地指责:【你这个骗子。】 “怎么还换了个颜色?”岑羡云闭着眼,春风拂过,半空中的柳条随风摇摆,新绿的柳叶飘摇着落下,正巧落在了他的鼻梁上。 【哦,为你奔丧啊,你都要死了,我还穿金带银的,多不礼貌。】系统翻了个白眼,扯下了脖子上的白色小丝巾,没有丝巾强行勾勒出来的脖子,这下它更像个涂黑后的水煮蛋了。 “那我还得谢谢你?”岑羡云扯了扯唇角,他的呼吸与脉搏都渐渐缓了下来,连停在鼻尖处薄如蝉翼的柳叶都不能吹走。 好在和系统的交流是在意识空间里进行的,不耗费他什么力气:“我怎么就成骗子了?” 【你刚刚答应——】 岑羡云费力地睁开眼,嫩绿的柳枝与碧蓝的天空构成一幅绝美的画卷,洁白的浮云飘过,挡住了过于刺目的光线。 按照他原本的性格,他是不会和系统争议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的,但此刻,或许是受病体的影响,他莫名觉得心里仿佛坠着块石头,让他心神不宁。 “我没有骗他。”岑羡云能看见自己的魂体猜逐渐抽离彻底断绝生机的身体,脱离了沉重的躯体,他仍旧没能感到放松,皱着眉低声解释,“他如果把平安符带回来了,我就不会离开。” 但城西与小少爷的居所正是一南一北,即便是最快的马车,在畅通无阻的情况下,也得花上一个多时辰才能跑个来回。可如今是三月初三,上巳节,街上热闹着呢,又怎么会有让马车奔跑的余地? “可是我已经‘死’了,他把平安符拿回来也没有用了。” 他的声音很淡,如同冰雪消融后纯净澄澈的水,不含一分情感,但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说这些是为了不在系统面前背负“骗子”的污名,还是为了说服自己心中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当岑羡云的魂体彻底从中脱离时,小少爷的生机也完全断绝,在系统的催促中,他回首望了一眼仿佛安然入睡的身躯。 到此为止了。他想。 半透明的手指轻轻勾动,一阵微风吹过,柳叶碰撞,窸窸窣窣的声音如同一曲送别的哀乐,清风带走了小少爷鼻尖的那枚柳叶,仿佛它从未来过。
第23章 留下 三月初三的上巳节对于溏水镇的人而言,是比春节都更重要的节日。街上熙熙攘攘,即便是最辛勤的老农,在今日也换了身干净衣服,放下农活来凑热闹。 刚出门的时候,小厮还能勉强跟上谢陵游的步伐,可随着到了热闹的地带,人越来越多,小厮们就开始吃力了,反观谢陵游,仗着自己只有小小的一团,身姿矫健地在人流中川行,眨眼就没了影子。 “陵游少爷!陵游少爷!你慢些——” 吴管家年老腿脚不便,硬撑着一口气追了半条街,沧桑的呼喊声淹没在喧嚣中,他最终也只能看着谢陵游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 猫的灵活身手在谢陵游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即便街上挤的摩肩接踵,也丝毫没耽搁他的速度,飞快地穿过一个有一个缝隙。 快些,再快些! 谢陵游地眼眶红了一圈,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天上飞鸟,有一双翅膀能够直接飞到城西去。 庙会,平安符—— 只要求到庙会上的平安符,他就能留下小少爷了。 凉凉的水意在脸上流淌,谢陵游抬手胡乱抹去,手上的力道太重,在白皙的小脸上留下浅浅的红痕。 不能哭,不吉利。 可是眼泪并不听话,风一吹,眼一眨,就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胸膛之下的那块软肉仿佛被什么东西死死捏住,生疼生疼的,让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小猫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前跑,他得再快些,仿佛这样就能把揣揣不安的情绪抛在脑后。 可等他到了庙会才发现,庙会的人比街上的人还要多,人头攒动,几乎瞧不见尽头,只有成年男人小腿高的谢陵游义无反顾地一头扎了进去,埋没在人山人海中。 城西的庙会很灵,平安符更是千金难求,好不容易赶上上巳节,高僧赐福,人又怎么可能不多呢? 小猫望着长长的队伍,莫名的恐慌笼罩全身,他害怕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在浓厚的焦虑之下无意识地将大拇指塞进颤栗不止的唇齿中,以此阻止牙齿间的碰撞。 他的身子半侧着,面向斜后方,岑羡云看懂了这样这个姿势所代表的含义——小猫的本能促使他想要快些逃离这里。 灵猫的直觉异常的灵敏,即便相隔甚远,他也品味到了失去重要之物的恐慌。 他望着长龙般的队伍,咬紧牙关,猫科动物锐利的牙齿戳破了手指,殷红的血渗出,染红了苍白的唇瓣。 岑羡云闭了闭眼,面上平静的犹如一潭死水,但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留意藏在袖中的手握的有多紧。没了躯体的负累,他本该感到轻松,可另一种难以言明的情绪却如同盘曲缠绕的荆棘将他的牢牢束缚住,难以挣脱。 肉.体残留的情绪与记忆会对后来者的灵魂造成潜移默化的影响,从前,他不去思考小少爷这个在谢陵游的人生轨迹中不曾出现过的人为何会对谢陵游产生那样浓烈的情感,乃至于能影响到他的判断。 现在,他却不得不看清一个事实:他脱离了小少爷的身体,内心还是不可抑制地因为小猫的举动遭遇受到动摇。 这种脱离掌控的不妙感足以让岑羡云警惕,与他而言,现在立即登出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只要离开了这里,不论这个小世界与他有怎样的渊源,不论这里到底有多少疑点谜团,乃至不论他对谢陵游产生了怎样不应当的情愫都会成为无关紧要的东西。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它总能将一切或珍贵、或苦痛、或好奇的东西磨灭成平平无奇的沙砾,倘若有人说什么东西不能忘怀,岑羡云大概只能一笑置之。 不过是时间不够漫长而已。 他以灵体的状态悬浮在谢陵游的身侧,静默着,宛如无声的陪伴。他心底无比清楚,自己应该尽快的离开这个世界,避免生出更多的不舍来,可是身为人类,理智总有不那么占上风的时候。 就好比现在,他的心中仿佛有个什么东西纠缠着叫他在多停留一会,就一小会儿。 一小会儿时间……也影响不了结局不是吗? 前方突然骚动起来,纠结犹豫的小猫望着如同波浪起伏涌动的“人圈”,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直到粗布红绸的袈裟出现在眼前,抬头望去,锃光瓦亮的脑袋在一众乌黑的头顶里格外显眼,在阳光的直射下闪闪发光。 “施主也是来求平安的吗?”老和尚双眼紧闭,脸却精准的对着谢陵游的放下,他微微弯身,脸上浮现出厚悲天悯人的神色,他长叹一声,道,“阿弥陀佛,逝者不可追,强求无良果,宿主,且回吧。” “平安符……”谢陵游才听懂这些文绉绉的套话,又或者他听懂了也不愿理会,只在乎老和尚口里的“平安”二字,他在众人的惊呼中扑了上去,抓住老和尚的衣角,大声嚷嚷,“我平安符!” 老和尚抬手制止了沙弥想要将小孩拖走的行为,取下手腕间盘了七八圈的佛珠,戴在谢陵游的脖颈处。 这串佛珠在剧情里也有出现,为谢陵游当过一次灾后几乎全部碎裂,仅剩了一颗被他随身携带,又在他入魔界险些走火入魔的时候巩固了他的道心。 又是一个提前的剧情。 时间线错乱的情况下,重要剧情节点还是有条不紊的发生了。 岑羡云心下微沉,大部分小世界的主线剧情是能够改变的,甚至在极端情况下,气运之子被换掉也不无可能,但也有特殊畸变的世界。 眼下的证据不足,他不应该武断的做出判断,更何况……他不是选择离开这里了吗?岑羡云心念一动,脱离世界的面板出现在面前。 系统不过打了个晃眼,就瞧见宿主已经盯着“退出当前世界”的按钮发呆了,它大吃一惊,猛地飞扑过去,试图用自己黑不溜秋的身体挡住鲜红的按钮。 面对宿主的目光,它尴尬地挠了挠摸了摸光滑的后脑勺:【不留下再看看吗?】 岑羡云不语。 系统立刻顺杆向上:【你走了可再也回不来了!你再也见不到为了你连命都愿意搭上的谢猫猫了!再也见不到了!你知道什么是再也见不到吗?就是……】 老僧最终从袖中取出一枚平安符,黄布的边角翘起毛边,一眼便知那是上了年头的老物。粗糙干枯的五指犹如鹰爪牢牢地扣住谢陵游的胳膊。 他佝偻着腰,用那双布满陈旧骇人伤疤地眼睛死死“盯着”谢陵游,慢慢将平安符塞进谢陵游的手心:“前路苦海,回头是岸啊。” 谢陵游完全不理会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握紧平安符,甩开老僧的手,头也不会的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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