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偏偏在此时,施未看到了刀身上若隐若现的一道纹路。 鲜红的,如同血脉一般,从刀柄一路往下,延伸至刀尖,最后扎根于地面。 施未抓着刀柄,也抓着那纹路,就像抓紧了那野马上的缰绳。他能感知到斩鬼刀之内无穷的力量,正朝着某个方向狂奔而去。 “二。” “给我停下。” 施未咬牙,整张脸憋得青紫,他好像一个新手,正在努力驯服他的新搭档,要它悬崖勒马,要它为己所用。 那道纹路渐渐爬上施未的手腕,缠紧、渗入,疼痛扎进血肉,他两指凝气,竟是封住了自己右手的穴道,逼得那纹路下移。 “乖乖给我出来。” 施未瞠目欲裂,掌心的热汗与被勒出的血痕,逐渐消融在斩鬼刀的刀身上。那股躁动的力量像是突然断开,施未只觉手上一轻,斩鬼刀瞬间飞出泉水之中,寒光闪过,直直穿透了邪灵的身躯。 “三。” “噗。”施未浮出水面,扑腾着,大喊一声,“斩鬼刀,召来!” 长刀稳稳落入他的手中。 施未高举着斩鬼刀,将全部力量灌入其中,猛地下刺,强烈的肃杀之气,如北风过境,冲开了周围的泉水和雷电,以他为中心,瞬间形成一个圆形的干燥空地。被冲开的泉水全部反扑至邪灵身上,竟将其撞出三尺外。历兰筝抓准时机,一枪@刺入邪灵身躯之中。孙夷则施术,为其助力,枪尖又没入几分。历兰筝的双手青筋暴起,被白皙的皮肤一衬,仿佛会立刻爆开,鲜血直流。 “纪。” “怀。” “钧。” 邪灵从变为石像后,就总是发出些意味不明的怪叫。历兰筝起初以为他只是在表达愤怒,直到他口中,清晰地吐出这三个字。 “邪灵就像个盒子。” 栾易山还是八风不动地坐在半空的石壁上,静静凝望着这一切。 “打碎他,里面什么都有。” 历兰筝看见那双空荡荡的眼睛里,闪过无数张人脸,陌生的、狰狞的、怨气冲天的脸。可有一张脸,却是平静的、坦然的、释怀的。从他出现开始,那些纷纷扰扰的脸庞便停止了切换。 “纪怀钧,若是我向你祈祷,你会来救我吗?” “会的。” 纪怀钧机关算尽,终于能在死后,肯定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历兰筝瞪大了眼睛,似是心有感知那般,她调转方向,一枪@刺入那双眼瞳中。那张脸即刻碎裂,无数道怨魂从这石像的皮下涌出,强大的怨念将二人撞出几尺外。施未也耗尽了力气,泉水再次回潮,但万幸的是,并未像先前那般来势汹汹,水面只淹到了他的膝盖处。 历兰筝与孙夷则重重砸进了水里。 一道残魂悄无声息地钻入历兰筝的灵囊里,紫衣姑娘纵然头晕目眩,仍是摸到了那个泥偶。她紧攥着那个小玩意儿,举到了面前。 这两个泥偶,是纪怀钧留给她的。 算是那人的遗物吧。 其中一个是她,另一个,却不知姓名。 “姐姐,祖先说这另外一个是你的有缘人。”芽儿当初说得信誓旦旦,说这是祖先送她出嫁的礼物。 现在一看,这分明是纪怀钧的谎言。 历兰筝眼眶泛红,她最不喜欢别人骗她了,尤其对方还是她最喜欢的夫子。 这个泥偶,是她不曾见过的,年少的叶星。 纪怀钧将它交给自己,是希望她能带那个可怜人回家啊。 “我们兰筝在做什么呢?” 纪怀钧第一次以乔序的身份进入历家,成为历兰筝的老师时,小姑娘才六七岁,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她将自己捏的小泥人一排排摆好,和邻家的小哥哥小姐姐一道玩游戏,见了人来,便扬起小脸说:“我在过家家呀,小夫子。” 纪怀钧那时候也很年轻,看着比历敏小很多,历兰筝不知道从哪儿学的,叫他小夫子,就像她管院子里的桃树叫小树,自己吃饭的碗叫小碗,坐的板凳叫小凳。 纪怀钧莞尔:“那你扮演的是什么,女娲娘娘吗?” “不是,我是娘亲,这是爹爹,这是我的宝宝。”历兰筝指了指邻家的小哥哥,又指了指摆在地上的小泥人,挨个儿数过去,“这是大宝,这是二宝,这是三宝……” 她足足数了七八个数,才肯停下。纪怀钧看着她脏兮兮的全是泥点的手,笑了:“那你马上就要变成女娲娘娘了,因为她也是这样造人的。” 历兰筝笑得眉眼弯弯:“太好了,我最喜欢女娲娘娘了。” 她顿了顿,问道:“夫子,你要和我们一起玩吗?” 纪怀钧摇摇头:“我不喜欢。” “为什么呀?” “因为我是个大人了。” “大人也可以玩啊,我爹爹和娘亲都会陪我玩的。” 大概小孩子从不知什么叫适可而止,他们的无赖是天生的,且不是故意的。历兰筝一遍一遍热情地邀请她的大朋友陪她一起玩游戏,期待着对方点头,可纪怀钧并不喜欢这样,他说:“我不喜欢,因为我像兰筝那么大的时候,就没有父亲母亲了,所以我讨厌别的小孩,哪怕是泥人都不行。” 历兰筝眨了眨眼,想也不想地跑过来抱住他:“夫子,你别不喜欢,我来给你当娘亲,以后你就是我的宝宝啦。” 她长得小小的,还没到纪怀钧腰那儿,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还学着母亲哄她那样,努力伸着手,轻轻拍着这人,像是在证明自己有多么合格。 纪怀钧愣了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微微垂着眼帘,不声不响地站着。 这件小事,很快被日渐长大的历兰筝忘记。她也不爱捏泥人了,她只记得,人生是那么残酷,生离死别,哪一个落到她头上,都是彻骨的痛。 但现在捏着这个泥人,历兰筝却将遗忘的事情全部记起。 纪怀钧后来和她说:“兰筝,夫子的家,在海的尽头,那里有一片阳光和煦的沙滩,家里还有个妹妹,你要是遇到她,就告诉她,哥哥家里还有几本书,让她替我抄两本,送给一个叫叶星的哥哥。” “夫子,我记不住。”年幼的历兰筝很苦恼。 “没关系,忘记就忘记吧,只是突然想说了。”纪怀钧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笑而不言。 “夫子。” 历兰筝从地上爬起来,将那泥人塞进灵囊之中。 内殿的上空,盘旋着无数怨灵,它们如同层层阴云,完全笼罩住了这片空间。
第193章 一滴热汗自施未额角滑落, 顺着他的颈侧落入衣襟之中。他察觉到斩鬼刀之内不同寻常的力量,澎湃激昂,不断地鼓动着他。 “斩鬼刀是一把嗜血的刀。” “但嗜血前提的是, 它战无不胜。” 施未耳畔语声纷乱, 他甚至分不清这到底是谁在说话。他紧紧盯着那密密麻麻遮天蔽日的阴云, 如同一扇通往地狱的大门,正散发强烈的腐朽气息。 “你们都退后。”施未喃喃着,燕知根本没听清,有些不明所以地问着:“你说什么?” “快退后!” 施未大吼,只听一声尖锐的惨叫, 整个空间像是被彻底撕裂,瞬间爆炸, 火势滔天。 “噗。” 薛思承受不住, 顿时往前一扑,跪倒在地。 柳惊霜急得团团转:“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詹致淳没有回答。 他知道敌人很强大,不是一般的强大,古往今来,也许只会出现这么一个毁天灭地的大魔头。但他相信薛思,相信眼前这群年轻的后生。 “我数十个数,如果不行,我们就先冲进去救人。”詹致淳轻轻点了点手指, 柳惊霜完全无法接受:“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数数?” “十。” 詹致淳像是没有听到那样, 默默开了口。 受邪灵影响, 他们这边那头庞然大物也陷入了绝对的狂态, 体型更比之前大上许多,大有破顶而出的趋势, 这样一来,孙雪华和薛闻笛就更如海中蜉蝣,山间微尘,渺小力弱。 可是薛闻笛,偏偏看见了重伤倒地的薛思。 他突然脑子一懵,动作慢了半步,那凶兽长尾一扫,眼看就要砸到他身上,孙雪华猛地转身,将他撞开,那巨大的尾巴顿时撞在了长鲸行的剑身上。孙雪华感觉半个身子都麻了,重心不稳,飞出去数尺之远,他凌空转身,脚先落了地,跄踉几步之后,才终于站稳。 “呼。” 孙雪华喘了一口气,飞身上前,和薛闻笛会合。 “九。” 詹致淳闭眼,只见薛思周身已然发生了变化。那些银色的鱼鳞最终布满他的身躯,四肢也慢慢退去,身体一点点,一点点地在缩小。他抬头再看,薛闻笛和孙雪华仍在苦战。 “八。”詹致淳再道。 “小楼!”孙雪华大喊,薛闻笛回过神,眼神微凝,好像整个人都灵魂出窍了似的:“小雪,我刚刚有种很痛的感觉,好像就要死了。” “不会死的,你要相信自己。”孙雪华持剑,长鲸行便与横雁剑身相抵,“也要相信小鱼。” 薛闻笛神色一震,仿佛打开了某个关窍,纷扰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涌现出来,他听见了无数过往的哭喊,却看不见那些埋藏于岁月中的面庞。 他只记得山中岁月漫长,夜来井冷,两支新摘的红药摆在青色的竹窗前,染着晶莹的露水,在晚风中,轻轻摇曳。 “七。”詹致淳再念。 薛思已经完全化为了原身。 只见这方寸之间,响起了微弱的潮汐之声,大雾弥漫,仿佛置身于无边汪洋之中。海是宁静的、深邃的、柔和的,静静地将他们包围。 薛闻笛屏住呼吸。 那凶兽的行动在这一刻,突然停了下来。它仿佛被定格在某个瞬间,成为了一个摆件,一座雕像,又或者,一幅苍白的画。一道道银色的水纹将它缠紧、禁锢,只听一声清脆的响声,如银瓶乍破,原本覆盖于凶兽周身的屏障顿时碎裂,化作片片梨花,又好似散为飞雪,消弭于这大雾之中。 薛闻笛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浅香。 他在一瞬间清醒过来:“小雪,是眼睛!眼睛是弱点!” 孙雪华应声,几乎是同一时间与好友一同出剑。 一时间,紫气东来,云蒸霞蔚,双剑自那凶兽眼中破入,再自后脑破出,那凶兽发出一声悲鸣,缓缓倒下。那庞大的身躯也逐渐消散,慢慢地,变回了一只小小的毛茸茸的小狗。 “呜呜。” 那小东西哀哀地叫了两声,就不再动弹了。 薛闻笛与孙雪华同时落地,掌心向上翻转,一条小银鱼落在了他的手中。 那鱼儿扑腾都没有扑腾一下,直挺挺地躺着,薛闻笛吓得魂儿都没了,对着嘴就给那鱼儿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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