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白黎听见江寒陵说,“这是我仅有可以给你的,好好活下去。” 两股力量同时开始拉扯他的魂魄,一股来自法阵,一股来自抱着他的人。 “小白!”不远处传来花锦川惊恐的叫骂,“江寒陵!我要杀了你!” 章瑾也在哭喊:“小瑜……小瑜你别吓姐姐……” “姐。”章瑜的声音异常虚弱,“我没事,就是以后好像画不了符了,你别生气。” 连骁正在求助:“花先生?他……他手指焦了,两根,你……你帮忙看看……” 休采梦大概是摔晕了,扑棱翅膀,“啾啾”叫了两声。 说来也奇怪,明明周围这么吵闹,白黎还是把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他抱住江寒陵,摇摇头:“我不要。” 两股力量只剩一股,江寒陵的表情倏然空白。 白黎意识一飘,视角乍然转换,丹田炸开剧痛。 他的身体被金光法阵紧紧束缚着,焱玖正挣扎着想要脱离。 杜将铭变回了他自己的模样,神情里透出一种疯狂的悲喜交集,正挥舞着若拙催动法阵。 剧烈的灵力波动给目光所及的一切都蒙上了不真实的光晕。 冷风呼啸,细小的雪粒飘飘扬扬。 焱玖的挣扎加剧了疼痛,不只是伤口疼,浑身都疼,每一根头发丝,每一个骨头缝都疼得要命。 白黎感觉身体忽冷忽热,心里无法抑制地涌起山呼海啸的委屈。 他头脑昏沉,已经快要不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了,他不想疼,他从小到大都没这么疼过。 为什么还不死呢? 可是他不想死。 为什么不想? 为什么…… 若拙指天,法阵爆开耀眼的金光。 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分离开来,白黎忍不住弓下腰发出嘶吼,撑不住倒了下去。 江寒陵接住他,连抱都不敢抱。 花锦川双手在地上磨得皮开肉绽:“小白!” 白黎瞪着阴沉的天空,慢慢吸了一口气,说:“对不起啊,师兄,我又要让你难过了。” 他又深呼吸了一下,说:“你们别再吵架了。” 最疼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他现在甚至感觉不到余痛,浑身都有种轻飘飘的虚脱感。 焱玖的魂魄被法阵的金光笼罩着,嚣张依旧,冷笑:“姜琛有眼无珠,收了你这么一个废物做徒弟,如今后继无人,居然要靠偷袭取胜,真是可笑。” 杜将铭耗尽修为,外貌开始快速衰老,满头白发黯淡毛躁,原本平整的皮肤成片地发皱、松弛,出现了星星点点的褐色斑点,执剑的手变得干枯粗糙,腰背不受控制地佝偻,尽显疲态。 唯独神情是与往日截然不同的璨然,如同鲜衣怒马的意气少年。 他举起若拙,剑尖直指焱玖,下巴微扬,大声斥责:“你没有资格提起我师父!” 他的声线已经非常苍老了,这个总是温和笑着的前辈,别人眼里的平庸之辈,在做了很多很多年的孤儿之后,终于用尽力气证明了自己。 对这种小孩赌气式的宣言,焱玖哪怕濒死都不屑于给一个正眼:“怎么,我哪点说错了?” 杜将铭盯着他,满眼的愤恨逐渐转为嘲讽,嘴角慢慢挑起讽刺的弧度,最后,竟然真的笑出了声。 他大笑:“当年人人都说你聪明,可你真是个愚不可及的蠢货。” 他大笑着流出眼泪:“你恨他赶你走,你不知道,他当年修的是无情道。” 他边哭边笑,悉数对方的罪行:“你害了他姜家满门,害得他几乎走火入魔!你有什么资格提他?你连死在他剑下都不配!” 焱玖的神情乍然破碎。 杜将铭放声嘲笑:“焱玖,你咎由自取!你活该!” 他满意地看着对方瞪大眼睛奋力坐起来又虚弱地倒回地上,笑得越发畅快,状若疯癫。 笑到最后,咳嗽几声,溘然长逝,至死拄着剑屹立不倒。 天地间玉屑飞舞,一片素白。 焱玖躺在地上,神情空洞,沉寂半晌,眨眨眼:“姜琛,最后一个与你有关的人也死了。” 又说:“你瞧,还是我赢了。” 话是对花锦川说的。 三魂受损七魄残缺,他这会儿大概已经五感消退神智不清,认错了人。 花锦川表情麻木,整个人像一座死寂的雕塑。事实上,任何一个人突然经历这种翻天覆地的变故,都很难再做出什么表情,那太耗费力气了。 他本能地觉得自己应该大哭一场,应该歇斯底里,应该恨,应该报仇,应该讨公道。 可是恨谁才好? 可是到底该向谁报仇? 可是公道又究竟是什么东西? 他坐在地上,低头俯视焱玖,头脑钝痛,仅剩的一点属于活人的思维在茫然飘忽中捕捉到一根线头——如果姜琛还活着,会给出什么样的回应? 又或者不会有任何回应? 焱玖的魂魄颜色开始变淡了,斑驳的雪光透过脸颊,像晶亮的泪痕。 他的手微微一动,虚影穿过花锦川的手指,抓了个空 。 “姜琛,你恨我,好不好?” “我不恨你,我可怜你。”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焱玖的视线很短暂地清晰了一瞬,或许只是幻觉,他好像又看见了那张俊逸出尘的脸,双唇微抿,两颊显出盛蜜的梨涡,眼底含着悲悯,霜白色剑柄拨开如血残阳下的野草丛,朝他伸来一只手。 和看别人没什么不同,像可怜一只流浪猫一样,他平生最痛恨的眼神,像在看他,眼里又分明没有他。 可是他想不起自己究竟有没有抓住那只手,毕竟,那已经是三百年前的事情了。 大雪纷扬,寒风卷走了不起眼的小纸片,薄的,圆的,黄色的,像一轮小小的月亮。 法阵完成使命,金光闪烁几下,彻底熄灭。 白黎遽然放松,捂着小腹的手垂下来,强挤出微笑,声音不由自主地颤抖:“早就说过我很聪明的,被我骗到了吧?” “我……我……”江寒陵抱紧他,惊慌失措地替他捂住伤口,似乎想通过这种笨拙的方式把伤痛转移到自己身上,很急切地想说什么,却如鲠在喉,吐不出咽不下的话只能变成眼泪。 这眼泪使他觉得耻辱,藏在干涩的眼底流不出,只洇出两眶绯红。 耻辱不是因为表现出脆弱,而是因为他所谓的爱从一开始就建立在摇摇欲坠的悬崖上,只会害人害己,永远都没资格说出口。 “我也爱你。”白黎却说,“我都听到了,一直都能听到。” 从初吻开始,他们都不再回避肢体接触,每一次触碰,他都能听到直白的心声,要不是鬼的脸色不会变,恐怕他的脸会从早红到晚。 直到那天在逍遥坞,他想坦白,却听到江寒陵想以身犯禁研习换舍邪术。 护持正道的监察者违背了原则,不懂得爱的煞神拼上命来爱他。 不言不语,震耳欲聋。 白黎之前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获得读心术,现在看来,也许就是为了这一天,命运早就安排好了结局。 他就是有一点点不甘心,就一点点。 杜将铭花了两百多年都没能从失去姜琛的痛苦里走出来,那么江寒陵呢?更孤独,更偏执,更疯魔,他已经失去过一次了,他还这么年轻,他要怎么办? 白黎以前跟朋友开玩笑说长命百岁这种祝福对修士来说更接近于诅咒短命,现在却好想像凡人一样活到一百岁,九十岁、八十岁、哪怕六七十岁也好,至少陪这个人的时间长一些,再长一些。 但是没关系,他喂江寒陵喝下了忘情水。会慢慢忘记这段感情,不会难过太长时间,没关系的。 药仙的方子,一定有用。 一定会有用,没关系的。 想到这里,白黎心里浮起不合时宜的庆幸。 他上学的时候曾经吐槽过某些作品里的不合理设定——作者常识欠费,人在濒死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有清晰的意识?怎么还有精力说那么多遗言? 可他现在懂了,有些话是耗尽最后一口气也要说的。 江寒陵拼命抱紧怀里体温逐渐流失的人,血迹斑斑的手抓着白黎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泣不成声:“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 他把心埋在尘埃里,以为从此不见天日,只有这个人会捡起来认认真真洗干净,如获至宝。 只有这个笨蛋,会判他无罪。 白黎的声音轻得像一缕烟:“抱歉,这是最后一次骗你了。” “下次再骗你,我就是……” 风吹过,雪花飘落,轻烟消散。 “白黎!!!”
第117章 骗子 暮色四合,晚来风急。 白黎肚皮朝天,看着熟悉的半封闭式狗窝顶棚,无语之情达到了巅峰。 他想投诉老天! 怎么就非得跟狗过不去呢? 怎么就非得跟四条腿较劲呢? 死都死了,还死得那么壮烈,好歹给个人当当呢?说好的投胎流程呢?说好的填报投胎志愿呢?就这么简单粗暴地调剂了? 一睁眼就躺在狗窝里,这是什么新型的角色复活点吗?他是什么很狗的人吗? 那他的初恋给他存档了吗?才谈了不到十天啊!还没他写一篇论文的时间长呢。 狗就狗吧,好歹给个健康的身体,现在这个疑似全身瘫痪的状况算怎么回事?动都动不了,他该怎么想办法修炼成精?又该怎么和江寒陵相认? 话说回来,一碗忘情水下肚,那家伙会不会已经把他给忘了? 再从头追? 要命! 要狗命! 耶耶神在上,多少也赐予他点力量吧,这日子可真不是人过的。 ……也不是狗过的。 白黎至少晾了两个小时肚皮,天都黑了,才勉强找回一些力气和手段,慢慢活动肌肉,从全瘫进化到了半瘫,费劲地帮自己翻了个身。 视线里出现了两条光滑白皙的胳膊和根根分明的十指。 可喜可贺,他还是人! 可为什么是个成年人?还躺在狗窝里?重生了?复活了?穿越了?化形了? 没人能给他答案。 狗窝会给出答案。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什么地方,但他认识那个狗窝——中型犬的尺寸,半封闭式,顶棚边缘垂下来几个彩色毛绒球,里面是奶白色,外面使用了红牡丹大花棉被配色,一言以蔽之,喜庆。 江寒陵的恶趣味总是体现在宠物用品上。 比如说狗窝深处的荷包蛋小毯子,皱巴巴的一团,像是刚有只狗在里面睡过。 其实没有的,不管狗窝还是毯子,都能看出来刻意摆弄过,尽力伪装出有一只小狗住在里面的假象。 微风吹过,彩色毛绒球晃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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