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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这条人鱼在湖里赖着不走的时候，他意识到人鱼可能把自己当成了伴侣。不过在此刻，赫德森压根无暇关注这条人鱼的小心思；在他看来，反正自己已经进了湖，它也没有理由发脾气了。赫德森用双手捧起湖水，往自己的脸上泼，再次睁开眼时，与人鱼对上了视线。 银发的人鱼歪了歪头，看着他的眼睛。它的手搭上了赫德森的手臂，赫德森本以为它要干什么，但这只带蹼的手仅仅是轻柔地在皮肤上摩挲。 异种的触碰带给手臂一种奇怪的战栗。赫德森突然感到有点难以直视对方的眼睛。他垂下头，也轻轻地把那只手挪开。“你要干什么，嗯？”他低声问。 “……嗯？”人鱼说。 ——！ 赫德森猛地抬头。 “你刚才说什么？”他眉头皱起，凝视着眼前的人鱼。 人鱼无辜地回视，神态坦然，仿佛刚才只是发出了一句无意识的鼻音。 ……也是。 一条人鱼怎么可能说话呢，只是它在模仿自己的发音罢了。 即使放下了不靠谱的揣测，更多的想法还是从被打开的盒子里倾泻而出，赫德森被这似是而非的声音缠上了心绪，在整个洗澡的过程中都在思考一些乱七八糟的事，连人鱼又扒上他的身体都没有理会；而正当人鱼不安分的手摸向赫德森的胸膛时，后者终于及时从中挣脱。 “我来教你语言，我们可以使用语言沟通……”赫德森回过神来，这个时候他才注意到人鱼的小动作；他抓住人鱼的手臂，试图把它扯开。 然而这次人鱼早有准备，不仅没有离开他的胸膛，甚至还拧了乳头一把。 “……他妈的！”怒气在赫德森胸口升腾。 他怒视着人鱼，“我果然不该期望一头野兽……” 人鱼抱了上来，讨好地蹭蹭赫德森的脸颊，又朝脸上亲了一口。 “……” 赫德森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他看着在自己怀里磨磨蹭蹭的人鱼，只想叹气。 也对。 他跟一只野兽较什么劲。 但就算中途被打了岔，赫德森的计划也没有改变。 虽然这人鱼有时蠢得像心血来潮要去殖民地体验生活的富家少爷，但有时也聪明得令人讶异。赫德森认为自己是一个乐观的人，起码他一定能够让人鱼知道“给我滚蛋”是什么意思。 希望它说话不会产生跟唱歌一样的效果，不然赫德森就得倒霉了，但正如前文所说，赫德森认为自己是一个乐观的人，他只能祈祷这种事情不要发生；以防万一，他决定在教学的词汇中删去“做爱”一词。他既不想让人鱼成为那种一学会“吃饭”按钮就成天守在按钮前的宠物猫，也不期待看见人鱼一说“过来做爱”自己的双腿就乖乖走过去的糟糕场景。 日子在对人鱼的教学中一天天过去。出乎意料地，人鱼学习的速度很快，这让赫德森怀疑自己有教学语言的天赋。 “我想要……你，怎么说？”人鱼的胳膊支在岸边，把自己泡在湖里。它看着盘腿坐在草地上的赫德森，一字一顿地问。它的发音并不标准，说话也磕磕绊绊，但赫德森能听懂它在说什么。 “想要我干什么？”他问。 “现在。”人鱼补充。“我们，一起。” “对，我们现在正坐在一起，”赫德森说，“或者你是别的意思？” 人鱼困惑地皱了皱眉。赫德森能看出它在思考，但他不打算去引导。它自己会弄明白的。 “想要一起。”人鱼最终选择了这种说法，“我想要你，一起。现在。” 赫德森问：“你想要我陪伴你。是这个意思吗？”他坐得离人鱼更近了一点，“陪伴，是我们在一起。” “陪伴？”人鱼重复了一遍，喃喃自语。 “陪伴，一起……” 它从湖里爬了上来，浑身湿淋淋的；它将头埋在赫德森怀里。 “我想要你陪伴我。”人鱼说。
第十二章 微光 巨树的枝叶日渐繁茂，尽管岛上的其他植物并没有出现类似春天到来的生长现象。 人鱼最近不太听话，就在几个小时前，它因为赫德森没有当场生吃自己送出的鱼而大发脾气，即使赫德森跟它解释了好几遍“自己不能吃”。 “为什么不能吃？你是同类，以后。我的伴侣、我能吃鱼。”它说。 “听着。我是人类，你是人鱼，我们根本不是一种生物……”赫德森扶住自己的额头，他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个时候，人鱼的智力水平又下跌到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地步了：它甚至能把一个长着双腿的生物认作自己的同类。不过，鉴于人鱼选择自己作为伴侣，搞不好它一开始就认定自己也是条人鱼，只是喜欢莫名其妙待在一座大型洞窟里。 人鱼还是试图把鱼塞进他的嘴里，但赫德森不打算坐以待毙。他急忙把鱼推回去：“我需要回到房子里取一些东西，一会再回来。”他快速地爬了起来，顶着人鱼不满的眼神迅速走向家的位置。 他在这几天搞懂了，人鱼在陆地上也不是全无限制，它很不喜欢在无雨的天气上岸，这给了赫德森一些能够暂时摆脱人鱼的机会；但人鱼也清楚这一点，它直接搬来了湖泊，因为赫德森可以故意躲开它，但绝不可能拒绝淡水：它不是什么蠢货，即使当时搬来湖泊仅仅是因为这里离赫德森的新家近，在看到他只取用这里的水时，人鱼也什么都明白了。 赫德森在回去的路上越来越心烦。 没错，他现在是能勉强接受人鱼的靠近，也在尝试跟它和谐相处，但鱼类对于赫德森来说实在是难以入口。他宁愿喝上十年的营养液，也不愿意吃这种带着腥气的鲜活生物，要知道在看到那条没手没脚的东西边在岸上蹦跶边往四周自由地喷射血迹的时候，他感到由衷的作呕。 人鱼不满于他总是借“寻找食物”的借口离开它的视线，它试图让赫德森用这可恶的东西果腹，除了睡觉再也不离开湖边。 他得想办法让人鱼改变主意，同时不至于让二人翻脸…… 额前的长发又飘到眼前，遮住了视线。赫德森将它们拨到耳后。不知为何，摸到耳朵下方的皮肤时，他感到那处有些失去弹性，有些僵硬。 不知不觉，赫德森回到了住处。他站在坡上，望向树木的眼神有些迟疑。 ——这棵树长得这么快吗？ 是的，眼前的树还远远算不上枝叶茂盛，但上面的叶子已经不少了；在海风吹过时，还会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看着那棵巨树，心中突然有一种冲动。 他想爬上去看看。 这并不难。这棵树的主干粗壮而坚固，树皮粗糙，方便用力，第一次分叉的位置离地面也不远。树枝向外均匀地伸展，树冠宽阔，可以想象它在恢复满树绿叶后会是一种怎样的震撼景象。 赫德森往后退了几步，在快速的助跑后跃起，攀上了较高处的枝干，再用力一蹬，来到了主干分叉处。他扶住一旁的枝干，向远处眺望。他看见湖，以及远处的植被。再往远处就看不清了。一次地形的起伏后，浓厚的海雾遮住了全部。 赫德森目前并不饿，一时半会也懒得回去跟人鱼见面。他索性坐在了分叉处，向头顶张望。 ——他本想看云。 但不远处枝桠上挂着的一个古怪东西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 黑色的小块物体，拴系在树枝上，乍看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他爬了上去，手伸向那个位置，只是一摸，赫德森的嘴疑惑地抿起。 ……布的触感？ 他把东西拽了下来，爬回主干分叉坐着，低头观察。 果然是人类的东西。 赫德森见过这种织物，甚至曾经日日夜夜跟它相处。他所在的殖民地有降雨现象，这玩意往往盖在他们用破旧建材搭建的房子外面。 这是一种民用防水布料，经久耐用，效果奇佳，在几个世纪以前被发明出来，至今仍在使用。虽然据说在宜居星球，人们已经穿上了自带防水涂层的衣物，但在殖民地，这种布料仍是他们的刚需。 这种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看上去已经存在了不少时间？ 赫德森的心一沉。他快速地扯开防水布，里面的东西彻底暴露出来。 是一个陈旧、古老的电子设备。 他没见过这样式，盯着研究了很久，勉强能判断出这个东西可能是一个录音机，而这猜测也是在大脑中艰难翻出来的。他看过一些以地球时代为背景的影视作品，里面出现过类似的东西。 赫德森找到了一个按钮。他甚至不知道这玩意还有没有电。不，肯定没有了，这玩意也不知道在荒岛上待了多久。十几年？几十年？他不敢想象这座荒星以前还有过人类的痕迹。 自己不是唯一一个踏足过这座星球的人类，这个事实让赫德森感到茫然和惆怅。 也不知道当时的那群人类有没有留下后代……根据赫德森在这座荒岛上生活了数月的经验来看，结果应该是悲观的。 怀着不知名的心情，赫德森按下了那个按钮，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个无意义的动作，就算有防水布，这个机器也肯定在漫长的时间中坏掉了。 ——啪嗒。 录音机产生了一阵微小的噪音。 在赫德森见鬼的目光中，它缓缓地启动了。 （噪音） 357（噪音……）月（噪音） 终于做出来了，仿造（噪音）时代的录音机！我敢说，这个东西拿到俱乐部的那群家伙面前，他们准会惊奇地（噪音）。这轮仿地球时代制品的评比，我一定能拿到最高分。 （噪音……），当你们听到这段录音的时候，一定正张着嘴惊叹。对不对?这台录音机一定正出现在优秀作品的展示台上。我不仅还原了地球时代的设计，而且改进了它的充能方式，使用的同样是地球时代的经典技术。没错，是太阳能。 而现在，我们正坐在前往（噪音……），马上（噪音……） （噪音……） 录音机没声了。 赫德森面色凝重，他把录音机揣在怀里，跳下了树，回到家里。 录音机的开头标明了年份，这是一份两三百年前的录音。现在，录音机不知道是彻底坏掉了，还是缺乏所谓的“太阳能”，不肯继续工作。 赫德森不知道“太阳能”是什么东西，但从名字来看，有可能是依靠吸收太阳光线作为能源的工作方式。他决定在无雨的日子里把它放在外面，吸收一些光线。赫德森不清楚这是否有效，毕竟录音机停止工作的原因更大可能是前者；但他不愿放弃希望。 他有一种预感。 这个录音机能揭开几百年前这群人类命运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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