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有一人,永远也见不着了。 “夫人。”施可立轻轻唤了声。 齐夫人忧心望着丈夫:“怎么了?” 施可立道:“岳丈大人许久没有见幼沅了,不如,你带幼沅回乡一趟,让两位老大人见见孙女。你也有些日子没有与父母相聚,多住几日也无妨。” 齐夫人觉出他的异样来,想到近日被卷入的风波,难免有些担忧。 丈夫无端被人诬告,这当口让她带女儿回老家,肯定是顾虑她们母女俩,回乡肯定比在这儿安全。若是发生什么,也好让父亲出手相助,留在这儿并无帮助,反而会叫人担心。 如此一想,齐夫人稍作迟疑,便点头应下。简单收拾了行李,第二日一早,在施可立的目送中带上女儿回了老家。 送走了妻女,施可立提起的嘴角缓缓放下,独自返回书房。 他研墨的手不住颤抖,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入墨汁中,溅开点点墨花。 他的女儿,诅咒他璋瓦俱碎。 不给他一点挽回的机会,宁愿自尽,也要将他扯下高台! 笔尖落在纸上,哆嗦个不停的手横不成横,竖不成竖,落笔不成字。 他那手被无数人夸赞过的好字,竟然写不出自己的罪状。 阿桃再度出现后他的寝食难安,原来都是报应到来的预兆。 施可立时写时停,细数自己的罪状,还有数年来自己所知的官场腌臜,列出一份名单。写到最后竟吐了血,染红了半张纸。 施可立以同样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两份血书都落到了班贺手里。 他面上血色还未恢复,强忍心中悲痛,针扎似的疼。阴沉的面孔如同闷着巨雷的厚重乌云,换上官服,带上两份血书入宫面了圣。 班贺跪在皇帝面前,将两份血书呈上:“这是施大人临死前连夜写出的名单,举报科举舞弊、行贿受贿的贪官污吏,十分详实。绝笔字字带血,请皇上定夺。” 赵青炜迟疑着伸手,将第一页揭开,视线带着隐蔽的躲闪草草扫过。 目光从一个个熟悉的名字上掠过,赵青炜猛地合上首页。 他回避班贺的眼神:“此时正是朝廷用人之际,此事稍后再议……” 班贺眼角眉梢像是由利刃雕刻出的弧度,定格于此。 他收回那本名单,低声道:“是微臣僭越。他们都是朝堂上的股肱大臣,没了他们,朝廷便失去了支柱。微臣更不该,连累陛下得一个狡兔死,走狗烹的骂名。” 他走动几步,没有片刻犹豫,动作缓慢却又坚定。悬停在蜡烛上方的手稳如磐石,任由那本名册一角被红彤彤的火焰吞噬。 纸张遇火便燃,迅速在明火中蜷曲焦黑。赵青炜惊愕不已,扑上去一把将他的手拍开,那本名册从班贺手中飞出,摔在地上。 赵青炜跳上去用力将火踩灭,慌忙捡起来,翻看被烧去了多少。 班贺岿然不动,冷眼旁观着,赵青炜勃然大怒:“班贺!你这是逼我!” 班贺淡淡道:“陛下用不着,我便烧掉,这样也算作逼迫?” 赵青炜又气又急:“现在西北还在打仗,这其中牵连的人太多了,朕不能在这个时候搅乱朝廷。”他语气软下来,近似哀求,“朕答应你,朕一定会彻查这些人!” 班贺俯身便拜:“这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朝廷也是陛下的朝廷,陛下不用应承任何人。” 班贺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赵青炜头痛欲裂,手中名单犹似火未灭,烫手一般扔在桌面上。 第二日,班贺索性告病不上朝。看着那空出来的位置,赵青炜心不在焉,迟迟不能做出决定。 大臣们不知因为什么又吵了起来,赵青炜回神时,已经有几个大臣争得面红耳赤了。 细听来,似乎还是为陆旋索要钱粮的事争吵,嫌他要得太多了。 看着底下这些人,一股怒气油然而生,赵青炜站起身,面色冷然。 “够了!”皇帝愤怒的声音盖过现场嘈杂,霎时间安静下来,大臣们仰视站在玉阶之上的皇帝,噤若寒蝉。 赵青炜居高临下,俯视着这些名义上的臣子,声音中不知不觉有了帝王应有的威严。 “你们一个个,都是朝廷股肱之臣,是这个国家的支柱栋梁,可你们都干了些什么?今日攻讦这个,明日弹劾那个,外敌肆虐,你们却还在蝇营狗苟,彼此斗个你死我活,你们可有谁上阵杀过哪怕一个敌人!” 堂下官员皆垂首不语,待有一人喊出:“陛下息怒。”随机人群中应声虫一般,此起彼伏响起同样的一句话。 赵青炜拂袖离去,心中已然下定决心。
第325章 归正人 延熙六年,七月。 千里眼有限的视野中,一片绿意盎然的丰茂草地上,几匹马正在悠闲吃草。视线稍稍移动,映入眼中的是一群骏马,个个高大健壮,强劲有力。 “快把你的口水擦擦。”耳边声音响起,还有一只手朝着面部而来,何承慕不得不把千里眼从眼前拿开,拼命摇头躲避那只手。 袁志不屑撇嘴,不就是元帅赏给他的么,这样的赏赐,他也得一个。虽然不是元帅赏的,也一样能用! 何承慕宝贝地把千里眼别回腰上,屁颠屁颠跑回陆旋身边:“元帅,蛮人的马的确养得好,可见品种还是相当重要。” 陆旋目光凝视舆图上的怒城良久,终于开始行动起来。 河岸对面是撒都海部的孛哈库大将所率领的两千亲兵,几日前,陆旋带了二百人出来巡查探路,正好碰到了这支队伍。 经过短暂的交锋,孛哈库率领的骑兵相当骁勇,双方兵力也有差距。这次出行只为探路,并未携带更多武器,陆旋并不打算在这种时候以命相搏,经过一番周旋后,带着部下脱战回撤。 孛哈库正要追,身旁却有人认出了敌军领头人的身份。 “将军,那是铁羽营的标志,那个人应该就是他们的元帅,陆旋。” 数月以来,边境大小冲突不断,他们没得到多少好处。敌将的威名反倒传开了,都说他一双钢铁臂膀攻无不克、战无不胜,众将不敌。 与陆元帅一同出现的,还有那面鸱鸮图腾的营旗。 孛哈库冷冷注视着不远处的敌人:“钢铁臂膀?就算机械义铠坚不可摧,那我就连皮带骨一同卸了,我就不信,他还能当场再生不成?” 考虑到对方只有三百人,或许是引他们入陷阱的诱饵,孛哈库下令禁止追击,但心中仍有不甘,扯开嗓子叫骂:“你们汉人,就像你们胯下那些阉了的马,畏首畏尾!” 陆旋扯了扯乌夜骓的缰绳,回头看去,通身乌黑的轻甲在耀目阳光下熠熠生辉。他只是深深望了孛哈库一眼,扬鞭消失在他们的视野中。 实际上陆旋并未远离,他带领着队伍不紧不慢跟在那支骑兵后面,直到跟随他们找到水源。 “他们不是对自己的骑兵引以为豪?我有个好主意。”陆旋语气漫不经心,袁志麻利靠近他身旁凑上耳朵,两人低声耳语了几句。 袁志双眼亮起,忍不住笑出声,连忙捂住了嘴。 何承慕站得稍远些,没听见,正要着急,袁志勾着他后颈,叽里咕噜说了一通。顿时俩人捂嘴耸肩笑作一团,和俩刚得了手的贼似的。 当夜,袁志与何承慕牵了数匹母马,寻了个水浅处,在白日撒都海士兵放牧的地方溜达了几圈,尽情排泄。留下足够的气味,又带着母马回到了岸边。 第二日就见了效,母马留下的气息让那群战马骚动不已,自发搜寻起母马的身影来。 忽然河岸对面出现了母马的身影,北蛮战马没有迟疑地撒开四蹄向母马奔来,趟过奔流的河水,没有什么能成为他们的阻碍。 眼见不妙,撒都海士兵跑上前试图将战马驱赶回去,很快对岸射来的箭矢制止了他们的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战马奔向对岸。 陆旋用母马引来了所有战马,包括孛哈库的一匹宝马。 陆旋绕着那匹马走了几圈,单手支着下巴沉思。 “元帅,咱们怎么处置这些马?”何承慕眼巴巴看着,他已经相中好几匹了。 陆旋抬手在那匹骏马头顶拍了拍:“拉去配种,这么好的马不留后可惜了。” 两日后,陆旋亲手阉了那匹宝马。 他将一个盒子交到何承慕手里,嘱咐他务必送到敌军帐前。袁志刚透露出自己想去的意思,何承慕一把抢过盒子:“我去我去!” 何承慕领了任务,一顿快马加鞭,趁夜跑到敌营前数十丈,扔下盒子就往回跑。 一边跑一边大喊:“铁羽营奉上!” 孛哈库被外面的动静吸引,立刻抓起长弓追出来,可惜何承慕跑得太快,一片箭矢落地,未中一支。 一名士兵将盒子呈到孛哈库面前,震怒中的孛哈库粗暴将盒子打开,定睛一看,竟然是一对血淋淋的肉球! 还有陆旋亲笔写下的一句话:“畜生就是畜生,还是阉了的听话乖巧。” “唉!”孛哈库大掌一挥,将盒子拍翻在地,肉球滚落,愤怒到极致,发出几声发泄的怒吼。 身旁随侍义愤填膺:“将军,他那哪里是阉您的马,分明就是阉……” “住口!”孛哈库吐出一句蛮语脏话,揪着他的领子,劈头盖脸几个耳光下去,那随侍当即口鼻出血,脸顷刻间红肿起来,几乎昏厥过去。 孛哈库眼中燃着怒火:“我一定要踏破边境,让他们付出代价!” 延熙六年,八月。 陆旋正式决定发兵收复怒城,布防的兵力随意调遣容易导致布防出现缺口,因此他做出决定,从别处调来增援。 收到他的信件,叙州总兵骆忠和组织起一支万余人的军队前来支援,由其中就包括由越泽女头人征日带领的四千罴兵。 按照陆旋的计划,兵分两路,一支队伍对战出城迎击的撒都海部,另派人攻上城墙,占据高处,形成两面合围之势。 增援的罴兵先一步抵达,撒都海部也做出了反应,派遣孛哈库带领两万人前去突袭,防止两支队伍汇合。 来自西南的罴兵立足未稳,孛哈库不想给他们重整营盘的机会,当即率领八千巴额真发起冲锋。 但出乎意料的是,巴额真连续冲杀三次,都未能冲破罴兵敌阵。在征日指挥下,罴兵训练有素,结队成阵,手中毒弩不断射出,战之不退。 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尚且如此顽强抵抗,可见这支队伍之强悍。孛哈库只能率部撤退,但他们的进攻并未结束,当日黄昏,再度发起了第二轮进攻。 但这回他们并非是使用骑兵冲锋,而是火炮。 纵然意志顽强,到底是肉体凡胎,罴兵在火炮的冲击下阵型大乱,死伤无数。他们本就经过长途跋涉,此时又累又饿,终于支撑不住,溃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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