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脚步一顿。 “学长……” 可下一秒,青年脆弱细长的手指还是从他掌心滑走了。 魏弋呆呆地仰头去看,少年光明正大地将站不稳的戚容拢入怀中,正含笑睨着他。 他看到少年垂头凑近了戚容,软下低沉嗓音问着:“哥,你还没回答我,他到底是谁啊?” 而戚容一手拽住他的衣领,难受地浸出一点生理性眼泪,嗓音含糊又沙哑: “唔,我、不知道……” 魏弋怔在原地。 戚越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他抬手揽住青年前倾的身子,手臂横在他身前,少年覆着一层薄肌的劲瘦身子轻而易举地支撑着青年站稳了,他看着戚容拧着眉难受又只能依靠于他模样,心情很好地抚了抚他的眼尾。 “哥,我带你去卫生间,吐完再走好不好……” 戚容说不出话来,一阵凉风拂过额头,意识从粘稠的混沌中短暂地抽离了会,他抬眼看见离自己很近的戚越,没忍住抽了抽眉心。 他站在原地想了会,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 刚才那个人,是谁来着? 身上很暖…… 他竭力睁着眼环顾四周,终于看到了身后台阶上,垂着头失魂落魄的高大青年。 脑子里有一弦断了,戚容拧眉,低低喊了一声: “魏弋?” 听到声音的魏弋猛地抬起头来,漂亮的棕色瞳眸都睁大了些。 短暂的失神后,魏弋看着距离他不过几步之远的人,突然想也不想地伸出手去。 理智告诉他,戚容有那个少年照顾,他本该要离开,朋友们也都在马路对面等他。 他们正要去一个派对。 可只是看了一眼眼青年的脸,他便不想离开了。 一个模模糊糊的声音在身体里叫嚣着—— 不想让他走。 方才,在戚容以霸道又蛮横不讲理的姿态靠进他怀中时,魏弋脑袋乱糟糟的,他想了很多,却又好似什么都没想。 只是在此时,先前那些纷乱的思绪尽数回归到一处,他脑子里全是那晚灯火通明下初见戚容的场景。 那时,戚容也是像现在这样喝醉了,猝不及防地撞进了他怀中。 撞得他心口发麻,满目怔忪。 可当时他心里只有一点模模糊糊的激动兴奋,而如今,心口不甚分明的情绪有了实感,热水浇灌进心口,将里面填得鼓鼓胀胀。 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得不再一样了。 看着那只将要碰到自己的宽大劲瘦的手,戚容没什么表情,只是下一刻,平静已久的胃腔再次翻腾,他来不及抬手掩唇,就张开口吐了出来。 片刻后他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 戚容的突然晕倒吓坏了戚越和魏弋,两人几乎是瞬间便慌了神。 魏弋眼疾手快地一把将要栽下台阶的人打横抱起,顾不上身后的少年,着急忙慌地在路边拦了车直奔医院。 看着戚容陷在浅蓝担架上双眼紧闭,身子随着颠簸微颤,戚越都快吓哭了,直到人被推进了手术室,他才终于想起去打大哥的电话。 戚裴在三十分钟后出现在了第一人民医院。 轮椅在医院大厅横冲直撞,所过之处皆是一阵骚动,他身后跟着个黑白西装的男人,同样脚步急促,面目沉稳。 西装革履的男人眉眼肃穆,神色冷峻到含霜带雪,本就锋利到刻板的脸此时冷得吓人,导台的护士看到他愣了一下,满腔的烦躁不耐堵在嘴边,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进了电梯。 戚裴前所未有的失态了,在人来人往的手术室门外。 身材高大的男人即使坐在轮椅上,也气势迫人,他掀起眼皮,睨着站在面前垂着头一言不发的少年,唇线绷直,嗓音冷到听不出原本音色。 “戚越,怎么回事?” 戚裴几乎没有叫过他的全名,这一次,戚裴全身上下都在释放一个信号—— 他真的动怒了。 戚越找不出辩解的理由,头垂得更低了,喉结滚动了下,嗓音艰涩:“都怪我……” 都是因为他,哥才会喝酒。 如果不是他,哥或许就不会进医院。 所以他是罪人,大哥就算现在让人将他打了也是应该的。 走廊像被裹在一层透明薄膜中,空气被挤压着,无影无踪地流失掉了。 每一分秒都煎熬。 戚裴并未动手,只是眼珠黑沉沉的盯着他看了几秒,片刻后一摆手,径直操控轮椅转向了手术室大门。 门前,高大的青年一动不动地站着,背影沉默僵直。 戚裴无意探究他的身份,目不斜视地停在他身侧,与他一同望向手术室。 两人心照不宣地忽视了彼此。 一直到手术室门打开,让所有人牵肠挂肚的人被推了出来。 戚容因为酒精中毒而休克,手术洗了胃才脱离危险,他本就体弱,大病小病不断,这次折腾完,身体各项指标都有标红的趋势,整个人离破碎只一步之遥。 意识从浓稠黑暗中抽离时,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眼睫颤了颤,戚容费力地撑开了沉重的眼皮,看见了木质装饰的天花板。 偌大的套间病房干净温馨,只有一个年轻女孩靠在沙发上打盹,被他微弱的呼喊惊动,立刻便清醒了。 女孩见戚容醒了,很明显地高兴了一下,随即飞快地按了呼叫铃,医生像守在门口似的鱼贯而入,一番检查后,对着戚容交代了些老生常谈的叮嘱,便又离开。 戚容头还晕着,他想起身,却牵动身子,胃部立刻一抽一抽地收缩着,痛得他又倒了回去。 他阖眼思忖了会,缓过了那阵抽痛,断片的记忆才逐渐回笼,在意识到自己这是把自己作进了医院后,他口干地舔了下唇,咧开唇角笑了下。 只是他实在虚弱,寡淡的唇被他牵扯着,失去血色的脸白得近乎透明,一笑,便更显得病态,整个人像要碎掉了。 年轻女孩在一旁看他,小心翼翼又不敢上前的样子,“容少,您想喝点水吗?医生说了您胃粘膜受损,只能喝温水……” 戚容这时才像刚注意到她似的,眉尾微挑,嗓音微弱地拒绝了她的好意。 他现在胃疼得厉害,连带着喉咙和食道也火烧般,什么都咽不下。 话音顿了顿,“……我没见过你。” 他对戚家工作的人向来没什么印象,但想来应该也是大哥安排来陪护的。 思及此,他又想起了大哥。 在他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大哥如何了? 那边,女孩还在向他解释自己的身份,戚容已经打断了她的话,自顾自问:“我大哥呢?” 像是触到了什么开关,方才还颇有活力的女孩被人掐住脖子般,表情也变得怪异起来,嘴唇紧紧抿着,欲言又止。 戚容微眯了眯眼,心中有了点不好的预感,“说话。” 看来情况很糟糕。 而事实也正如他所料,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糟糕。 戚裴几乎是大发雷霆,煞神般在病房里守了一夜,今日一早才带着戚越离开,而回去后,戚越便被戚裴罚站在了后山庭院。 未得他允许,任何人不得自由出入。 而戚越一言不发地受了。 戚容略有些遗憾地眯了眯眼,可惜,他还没见过大哥失态的模样。 见戚容听完表情没什么异样,女孩斟酌再三,还是犹豫着补充道:“还有,裴少将您一半的卡都停了,还说、要将您禁足在家……” 戚容:“……” 至于为什么是一半,因为另一半掌握在父亲手里,戚裴暂时还动不了。 戚容一瞬就笑了,被气笑的。 看来,他这次真的把大哥惹恼了,竟然舍得为了他一个没有血缘的外人去罚自己的亲弟弟。 即使是私生子,可戚越自回到戚家,也并未受到任何苛待,戚家没有女主人,戚裴生母早在几年前便病逝,戚怀起又常年不在家,家中比戚裴小了快10岁的两个弟弟几乎是他带大的。 缓缓呼出一口气,戚容阖上眼皮,气息骤然沉敛。 年轻女孩等在床边,半晌没听到他再出声,正想慢慢退回沙发边,刚转过身,却又听到身后传来一道虚弱低哑的嗓音,像藏了数不尽的复杂无奈: “给大哥打个电话,告诉他别让戚越站了,还有……我想见他。” …… 女孩出去打电话了没回来,戚容一个人安静地躺着,没一会便感到困意上涌,他缓慢地眨了眨眼,漂亮的眼皮褶皱深深凹陷进入,里面满是灰沉的病气。 只是他没睡着,便听到门响了。 有人推门而入。 戚容应声睁开眼,小幅度偏头去看,就看到了一个他睁眼后从未想起的一个青年。 因为意外,戚容罕见地愣住。 魏弋手中提着一个保温袋,猝不及防地与床上的青年四目相对。 肉眼可见地,那双消沉的眉眼瞬间亮了起来,棕色琥珀顷刻间落满了星辰粒子,整张脸是显而易见的欣喜。 那种欣喜像是失而复得,真诚得让人觉得沉重。 戚容还未来得及反应,魏弋已迫不及待地快步走近,将保温袋放在床头柜上,就焦急地将他上下看了一遍,只是他眉眼间的欣喜很快就又敛下,他突然冷静下来,深深地看了眼床上人的脸,才压抑着低声问: “……你还好吗?” 戚容很快回神,迎着那眸光中一瞬爆起又一瞬黯淡的光,唇角提了提,朝他笑了下,“好多了。” 魏弋难得没回他,只垂下眼,沉默地后退了一步,坐在了床边椅子上。 病房内有些压抑,戚容下意识看了眼他带来的保温袋,没话找话道:“这是什么?” 闻言,魏弋抬眼看了他一眼,而后又垂下去,嗓音闷闷地挤出两个字:“鸡汤。” 戚容看了他半晌,忽而低声问:“是你自己做的?” 不知他这一句戳中了青年哪里,方才还没精打采的青年登时抬起头,薄唇紧紧抿着,英气的长眉也拧了起来,嗓音莫名委屈:“学长明知故问!你明知自己身体不好,为什么还偏要——” 话音戛然而止,魏弋唇线绷紧,自觉失态。 半晌后,他嗓音低了下去,连情绪也深深敛在了卷翘的眼睫下,“明明有很多人都担心你……” 戚容始终一言不发,浓黑的眼静静看他。 明明受伤的是他,躺在病床上的人也是他,可对方却好似比自己还要难受。 像个傻子。 说不清内心的感受是什么,但此时戚容没有再将魏弋看作小时候家里养的那头高大又温顺的大丹犬随意逗弄,也生不出什么玩笑的心思。 想要他不得安生的人有很多,可想要他好的人却很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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