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我们仍然没有什么话,Theophilus小心翼翼看着我,几次想要开口但都没有找到话题。或者他害怕了。 我们来到了一个比Audrey家要简朴很多的居民区。这里的房屋更加密集,而且看起来像是半个世纪前建造的,下水道都不是很完善。旁边的三明治店蔓延出烤肉和焦油混合的味道,门前的旧报纸散落一地,被雨水打湿。 Theophilus走到一户人家门口,敲了敲门。“您好,我找John。” 开门的是一个佝偻着背的老妇人,她看起来有八十多岁了,但是面色红润。“抱歉,我得先戴个眼镜……”她只打开了里面的木门,然后哆哆嗦嗦戴上眼镜,看了看Theophilus,最终目光落在我身上。“哦……天啊,天啊……” 我的拇指一直在无意识地摩挲裤缝。 “你是,”老人恍惚了片刻,声音越发颤抖,“你真的和他太像了……哦,Johnny,我的哥哥,他……他是你的父亲吗?” “不,我想不是。” “也是,如果Johnny活到那个时候,他一定会回来看我的,”老人的眼角沁出了泪水,她抬手去擦,但是越擦越多,“他已经六十多年没回来过了,那天早上他离开家之后,再也没出现过……” 她打开了木门,我下意识去扶她,然后被她抓住了肩膀,贴在我身侧小声啜泣着。我看向Theophilus,他的表情夹杂着痛苦和低落。“Johnny……他是在你这个年纪失踪的……我的哥哥啊,他熬过了战场,但就那样不知所踪了……” 我们进去喝了茶,老人给我们拿来了相册,里面的照片被塑料保护着,但那层塑料也被时光染成了黄色。黑白照片里,John和我长得的确很像,我们的头发都是软趴趴的,肩膀比较窄,撑不起军装。他也是高士廉卫队的,上尉,但仔细看能看出,他是兽医服务部分派的。 他拄着拐杖,一根木头而已。 “所以,你们是军队的服务人员吗?” “我是记者,”Theophilus说,“我想写一些老兵的故事。” “哦,Johnny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他在战场上救了两匹战马,驼回来二十多个伤兵……”老人开始絮絮叨叨讲过去的故事,但她能记住的太少了,可能John给她讲过的也不多。Theophilus的眼眶泛红,我知道骑士会哭的,不会因为疼痛或者风沙迷了眼,而单纯是感情。 我们聊了很久,直到日落西山。老人允许我们带走一张照片,Theophilus选了一张John穿便装的。等我们离开这个居民区,走到没什么人的地下通道时,Theophilus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他坐在台阶上,不断蹂躏自己的头发。我们头顶是飞驰而过的汽车,轮胎转动声都没能压过他的宣泄。 “John那个人类,”我站在他身边,低头看他,“那个抛弃了你的人类。” Bertram的人类是个女孩,这件事他跟我说过。 “现在你知道了,他可能不是故意不出现的,”我顿了一下,但必须要问我会关心的那个问题,“你后悔了吗?跟我签契约。”Theophilus捂着眼睛摇头,泪水从他的指缝里流出。我们心照不宣一个答案——John已经死了,六十年过去,他不可能还活着。 我忽然想到了初见第一天,Theophilus跟我说过的一句话。 “John……也是你说的未婚夫,对吗?” Fiancé这个词的不同性别读音一样,而长久的沉默代替了回答,“你们差点就结婚了。你们把契约当做是婚礼……” Theophilus依然泣不成声,我走过去,让他能靠在我的小腿上。他就那样抱着我,泪水浸湿了我膝盖上的布料。他脸上的纹身显露出来,遮盖用的粉底蹭到我裤子上一片白。二战时期,John是同性恋……我拍了拍Theophilus的肩膀,最终还是等他心情平复之后再告诉他我的猜测吧。 太阳已经落山,月亮的光芒洒进隧道里,但只限于隧道的边缘。Theophilus已经哭到没力气了,肩膀抵住我的腿,半边身子的重量在我身上。可能我等不到他哭完的时候了……“Theophilus,只限今晚,你可以当我是他。” “什么?” “你认为的转世重生……姑且算它是真的吧。” Theophilus抬头看着我,头发被泪水和汗水黏在额头:“你到底是不是他啊……你告诉我你有没有想起来什么……”我没办法回答他的胡言乱语,只是帮他把头发整理好。“你不是,”他重新贴回我身上,“我知道你不是。”
第21章 21 《契约书·光之门篇》16:8 骑士德米特里将随人类前往光之门另一端的世界,他的族群在夜晚为他举行仪式。神命令他带去三种植物的种子,带回三种植物的种子,作为他的考验。德米特里便带回了香草、蒲公英与冬青树。 我带Theophilus去了苏塞克斯的档案室。虽然费了些波折,但管理员还是允许我们去查看旧档案,哪怕现在是晚上八点半。我将一份法院的判决书放到了放大镜下面,调整聚焦,上面的文字在电脑屏幕上显示了出来。 “化学阉割?” “是的……很抱歉,”我把位置让给他,“他被举报是同性恋,那个年代还没有去罪化。他离开你是因为要回来参加法庭的传唤,然而判决的结果如此残酷。”然后,可能,我只是说可能——他自杀了。按照John妹妹的说法,他是在去法院的那天早上离家后便一直未归。 “是我害了他吗?” “别这么想,”我轻轻摸着Theophilus的后颈,“你们谁都没做错。”然而这位John会成为我和Theophilus之间躲不开的话题,翻不过的鸿沟。“你们谁都没做错,只不过是生在错误的时代,”我看着他在屏幕里反射出的影子,那么的失落与难过,“也许我就是他的转世呢。也许,我相信你会等我,所以来正确的时代寻找你,找到你。” Theophilus的眼泪再一次浸湿了我的衣服。 “你之前说的还算数吗?再陪我一次。” “走吧,这个夜晚不剩多少了。” 我们漫步在星空下,Theophilus牵着我的手,另一只手指向天空,跟我介绍他昨晚刚刚认识的星星们——我从来不知道星座还有这么多的寓意和故事。我们去快餐店买了两个热狗和薯条,附赠一个大杯的可乐,我们分着喝完了。这像一个很枯燥的约会,我们的话题永远不在我们本身。 “据说我们的星星都被关进暗之门了,”Theophilus将可乐瓶子扔到垃圾桶里,“只可惜很少有骑士能活过暗之门的试炼或者惩罚,然后回来告诉我们实情。就算有,他们也更喜欢夸大其词炫耀自己的勇敢。” “Theophilus,”我站住,转过身,牵住他的另一只手,“你永远不需要去暗之门。如果你厌烦了这段契约,就告诉你的人类,他会主动找教堂的。”Theophilus的瞳孔有些晃动,他那样看着我,像是一只惊慌失措的小鹿。“还有,等你失去你的人类之后,答应我,你会好好地等待下一个适合你的人类到来。” 他的眼眶又泛红了。 “如果我答应你,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我问:“什么?” “答应我,明天早上开始,把后面的三分钟忘掉。”他吻了我,踮起脚尖将温热柔软的嘴唇印在我的嘴唇上。我却陷入了痛苦的挣扎,我在接受不属于我的馈赠,我抢走了另一个人最珍爱的礼物。我像一个恶心的偷猎者,我也是一个失败者,我知道猎物此时在挂念另一个猎人,只因他回不来,所以我得逞了。我得逞了吗? Theophilus的手指插入了我的头发,我们不断贴近,错开鼻尖去享受去深入那个仍未间断的吻。我感觉自己鼻腔发酸,舌头发涩。无论之后会发生什么,我必须要投入去兑现我的诺言。 也许三分钟过去了,Theophilus后退一步,眼里蓄满了泪水。我抬手帮他擦了擦脸上的痕迹,他只是扣住我的手腕,然后放下。“我们之前从没这样做过,”他开始分不清我和那个John了,他的身体在颤抖,额头却发烫,“我想等到签契约的时候再亲吻你……” “Theophilus。”我抱住他,努力用胳膊控制住他瑟瑟发抖的身体。 “你是不是从来没相信过我!为什么走的时候不告诉我!” 我们在河岸边,虽然少有人来,但距离最近的人家也只不过几十米距离。我将他的脑袋按到怀里,试图阻拦声音的传播。他用拳头砸我的胸口,勋章刺痛了他也硌痛了我。“John……你可以回来找我的。我没你说的那么不成熟。” 可惜啊,他和我不一样,我没有牵挂。但那个John有他的社会地位,有他的家人朋友,有他的自尊和信仰。他比我更纠结,也更绝望吧。也许John真的相信人类的轮回转世,他认为自己下辈子会更幸福,能够再次遇到Theophilus。 “看着我,”我捧起他的脸颊,热得烫手,他已经被烧糊涂了吧,“我回来了,Teddy,我们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不要被困在过去。听懂了吗?”他稀里糊涂点头,侧头去吻我的手心,留下一个又一个温热的水迹。他哭得太厉害了,明天大概要喝很多很多水。 我带他回了酒店,门卫小哥贴心地帮我们按了电梯。我去接了四桶冰块倒进浴缸,花了差不多一个小时才让他彻底冷却下来。骑士可以一直泡在水里,我给他垫了些毛巾确定他不会溺水,然后回到了床上。我几乎是脑袋一沾枕头就睡着了,睡得死死的,直到第二天早上一个冰凉的手贴过来。 “谁——”我惊醒,手已经摸到了枕头下的匕首,“操,Theophilus,你知道现在几点吗?” “十点半。” 我睡了那么久?Theophilus已经穿好衣服了,看不出来昨晚糊糊涂涂的模样。他用粉底遮盖了自己的纹身,就连头发都做了个发型,我还能闻到柠檬味发胶的味道,或者是香水。“自助早餐已经结束了,但我给你偷了两个饼干出来,”他把我的衣服都扔到床上,开始收拾背包,“快点,我们要去苏格兰。” 苏格兰?我捂着脑袋,长叹一声。 “飞机需要证件,我们只能坐火车去,”他催促着,恨不得拆了饼干包装给我喂进嘴里,他也这么做了,“快快快,我已经计划好了今天的全部行动,如果可以,Clearance和Beatrix就是自由身了!” 他是如何做到几个小时就生龙活虎的,好像忘记了昨天发生的任何事。 我到了格拉斯哥依然是头晕沉沉的。 Clearance的人类是个老头,在疗养院住了二十年了,他的家人只负责交钱,一年到头都不来看他。算是报应了吧,他现在中风半身不遂,老年痴呆说不出完整的话,走路都费劲,怕是没办法回到教堂解除契约了。医生说他保守估计还有半年的寿命,也许在骑士的世界不过是一眨眼的事情。 但Beatrix的骑士就有些棘手了,他正值壮年,而且用一把双管的猎枪迎接我们——上帝啊,我们只是站在庄园门口问了一声,他就冲了出来,半秃的脑袋反射着太阳的光。他的口音重到我都听不太懂,但我至少知道那是骂人的话,因为最后一个单词是“婊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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