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来人坐到他的面前,他缓慢的直起身,虚浮的咳了两声,问:“这么称呼?” “鄙人姓泠,名曦,字既白”,泠曦微微颔首,指了指自己的孩子,“这个是犬子,泠颐”。 玄羁看着泠曦余剩八十年的寿数,以及泠颐不到三个月的阳寿,心中了然。 泠曦紧接着开口:“先生可否将在下的寿数折给犬子?” 那时的凌伏以只是帮人替死,这换寿数的事情他也没做过,玄羁细细斟酌,最后还是回绝了他。 泠曦似乎是猜测到了,面上并未表现出任何愠怒,临走时跟玄羁说:“在下也是走投无路,还望先生心中能再思量。” 这事来的蹊跷,但是玄羁也没放在心上。 人间弹指一挥间,几个月过去,玄羁早就已经忘记了这件事。 夏季的一个夜里,玄羁正准备关上店铺的小窗子,不巧泠曦又带着泠颐来了玄机堂。 只是这次,他的寿数已经变成了五十年,而泠颐的寿数却还是只剩下三个月的时间。 玄羁当时第一反应就是泠曦应该用了某种方法将自己的寿数分给了泠颐,但是如果分给泠颐的是五十年,泠颐现在的寿数就有些蹊跷了。 玄羁当时大胆的猜测了一下,首先,凌伏以是不会做这事得,他当时跟他说窈冥的替死生意阎王在严抓,那阵子,凌伏以谨慎行事的很。 既然凌伏以都没法子做,那别的鬼就更不可能了。 那么很可能是泠曦自己用了什么邪物,将自己的寿数折给了泠颐这孩子,那为什么泠颐的寿数还是那么短呢? 顺着这个猜测,估计是因为换寿这事毕竟有违人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所以在换寿的过程中,不能尽数用尽。 那时的泠曦已经走投无路,在玄羁的面前苦口婆心的诉说。 但玄羁知道,泠曦一定有不少的事情没有坦白,一时之间也没说答应不答应,只说这事不好办,要好好的斟酌一番。 待泠曦带着泠颐离开以后,玄羁立马去西边的坟场寻凌伏以。 这人手里一定有某种邪物,这邪物跟凌伏以一直寻找的东西一定有联系。
第25章 隔阂 凌伏以交代玄羁三日后约泠曦在玄机堂见面,这一次他要亲自会一会这个人。 如今他也是夜半偷溜,若是太过招摇未免引起沈梅关注,匆匆交代几句凌伏以就准备离开。 临了玄羁却突然拉着他的衣袖:“凌伏以,泠曦用邪物换寿命都会招到折损,你……替死那么多次……” “怎么”,凌伏以扯过自己的衣摆,不着调的说,“关心我啊”。 “谁关心你”,玄羁当即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说,“我这不是害怕你自己没了,我以后还怎么靠你赚钱”。 凌伏以转身,摇摇头作势要走,悠悠的丢下一句:“放心,我现在啊,可是惜命的很。” 凌伏以能遇见玄羁说来也是巧了,他逃离隔界山以后就四处漂泊,当时外面大街小巷正严抓凌伏以。 害怕引起百姓恐慌,凌伏以作为一个杀人如麻,十恶不赦的罪犯被张贴在告事栏里,赏金有足足五千黄金,一时之间,草木皆兵,各地都在严查。 那时的凌伏以一心只想活下去,身上的银子用完就跑到一处名叫宠柳坊的青楼里做杂役。风月场所,鱼龙混杂,来去也没人会注意到他。 凌伏以将自己的整张脸都包起来,逢人就说自己是因为全脸烧伤毁容无法见人。 在宠柳坊中,凌伏以认识了玄羁。 玄羁的娘在宠柳坊里做乐伎,后来遇见了他爹张宪,一个文弱书生,信誓旦旦的说要在考取功名的时候回来赎玄羁娘玄云阶的身,后来就一心苦读,玄云阶再也没见过他。 早在两个人在一起的第一晚,玄云阶就怀上了玄羁。 宠柳坊中的老鸨知道她已有身孕,骂她不争气,白白的就被个男人骗成这样。玄云阶跟她解释,不是这样的,张宪说过的,他不会骗我的,他一定会回来找我的,一定会带着我风风光光的嫁出去的。 老鸨拂袖而走,留下一句“你且看吧”。 玄云阶即使有了身孕,却还是从未耽搁过每日琵琶的弹奏,老鸨最初还会骂她几句,后来看她这般执拗,倒也作罢。 不久,玄羁就出生了,宠柳坊里这样的事不少,但大多都没有什么好的结果,孩子即便生出来,最后不免还是落得个溺死或者夭折的下场。 玄云阶每日奏琴之余,便是照顾玄羁,或是托人去寻张宪的消息。 她给张宪写了许多封信,尽数杳无音信,石沉大海。 但是她不肯放弃,总会等到的,她想。 后来,城中的告示栏中贴出张宪中了状元的告示。 玄云阶高兴极了,夜里抱着小玄羁来回晃,一边说:“你爹马上就要来找我们了,你先跟着娘姓,等你爹把娘风风光光的迎出去,你再改姓。” 她整日盼啊盼啊,后来大街小巷传来张宪要迎娶礼朝最尊重的公主,马上就要升为驸马的消息。 她疯了似的跑到街上抓着一个官兵问他:“真的吗,那驸马真是叫张宪?” “那可不是”,这官兵在这大喜的时日,也没生气,回她,“白纸黑字,还能有错。” 见她似乎似乎是宠柳坊中的乐伎,模样生的不俗,就多跟她说了几句。 “听说这公主,早就决定要这张宪做驸马了,你说巧不巧,公主出行的时候看见张宪,一眼就觉得这人是个能成大器的,就早早的在心中想要他做驸马。” “你看这几日,他又中了状元,这不明摆着是个能畀以重任的人嘛!” 那官兵说着,还趁机摸了几把玄云阶的柔夷,玄云阶心中一阵恶心直冲喉咙。 她恍恍惚惚的回到住所,在水中使劲的搓洗着自己的手,手都破了一块也不曾察觉。 她抱着玄羁,不愿意接受这一切。 宠柳坊建在淮水纸上,夜时华灯初上,星星点点,热闹极了。 她抱着玄羁,投入冰冷的淮水之中。 玄羁啼哭的声音惊动了老鸨,老鸨赶忙派伙计下水捞人。 好不容易将玄羁捞上来,请大夫捡回一条命,而玄云阶,永远留在了冰冷的淮水之中。 在原定公主与张宪成亲的那天,宫中传出张宪撞柱宁死不从的消息。 张宪这一下,驳了礼朝皇室的脸面,一时之间,众人唏嘘,都在说着张宪不知好歹。 历史车轴碾过,这两个人犹如车轴中的泥尘,数不胜数。 没有人再记得他们两个,就连玄羁长大以后,也只能在老鸨与诸位姐姐那里知道自己的娘是为情而死。 老鸨也算心善,将玄羁一直抚养到大。毕竟玄云阶在活着的时候给宠柳坊敛了不少的财,不少的公子哥一掷千金就是为了听她唱曲。 后来的玄羁在宠柳坊中当差,遇见了凌伏以。 许是很久没有见过同岁的人,他对凌伏以很是亲近,闲着无事就想逗逗他。 凌伏以那时有些不爱说话,每日闲暇就自己坐在人少的地方。 等到玄羁第不知道多少次靠近他的时候,凌伏以有些沉闷的开口:“你别离我那么近,离我近的人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哼”,玄羁一脸的不在乎,“大不了死呗”。 凌伏以没什么表情的看他,玄羁一摊手,冲他笑:“反正我无父无母,终日在这里昏昏度日,活着没什么意思,死了倒也挺好。” “……” 凌伏以不再说话,玄羁还是如常的闲了就朝着凌伏以身边凑。 凌伏以躲都躲不掉,后来两人关系亲近一点,玄羁知晓凌伏以就是那告示上贴的十恶不赦的罪人,一时之间倒是有些难掩的兴奋。 “就你”,玄羁有些嘲弄的笑,“你杀人如麻,十恶不赦!” 凌伏以也跟着笑笑,道:“说的还挺真的。” 玄羁在一边笑的直打滚,连腰都直不起来。 “你别笑了”,凌伏以抬手推他,“怎么,不像吗!” 半晌,玄羁终于从地上坐了起来,抹掉自己眼角的泪,说:“像像像。” “真是让我害怕”,玄羁用手肘捅他,“你有那么大的本事,为什么最开始来这里被欺负连饭都吃不上?” “虎落平阳被犬欺,我那是隐藏实力,怕太招摇!” 两个人一起在宠柳坊度过了些时日,玄羁那时候跟凌伏以说,他其实挺想去修仙的。 凌伏以说:“好事啊!” 玄羁看着他笑:“但是我又害怕自己没什么天赋。” 他心里有答案,但还是想听凌伏以的勉励。 果然,凌伏以当即开口认真的跟他说:“这有什么,你好歹先去尝试,说不定等你以后修仙得道了,还能保护我!” “好!”玄羁看着他,一个劲的傻笑。 后来不等玄羁攒够去拜师修仙的盘缠,凌伏以就死了。 凌伏以死后,玄羁毅然决然的踏上去拜师的路途,他势必要为凌伏以报仇。 不知道过了多久,玄羁下山,他开始招魂,一下就找到了凌伏以。 凌伏以跟他说自己的身世,还告诉玄羁不要寻仇,他本就不该活着的。 玄羁看着就只剩下魂魄的凌伏以,不知道自己还能为他做点什么。 凌伏以飘在他身边,阴森森的说:“这还不好说,你给我烧点纸钱!” 玄羁摸摸自己口袋,发现自己穷得叮啷响。 凌伏以对着他大笑:“玄羁你怎么修仙了比你以前还穷啊!” 再后来,玄羁在闹市置办了这玄机堂。 . . . 凌伏以悄无声息的回到挽溪轩,还未打开门,屋内掌了一盏暖黄的灯,人影绰绰,沈梅坐在榻上的四方桌上,正伏案沾墨写着什么。 看着窗后的人影,凌伏以莫名觉得安心。 他推门进去,来到沈梅身边,没直接坐在榻上。 沈面见他进来,停了手上的笔,抬眼看他。 “坐啊”,沈梅给他指了指榻上的另一边,半垂着眸,眼睫遮掩,看不清神色。 凌伏以看看他素雅洁净的褥子,没动。 “算了,大人”,凌伏以推辞,“我这身上脏”。 沈梅点点头,示意知道了,对着榻下的杌冲着凌伏以扬扬自己清瘦的下巴。 凌伏以大手大脚的坐在杌上,一直等着沈梅开口问他话。但是两人正对着坐了半晌,依旧是相顾无言。 “人间多风波……” “大人,您没什么要问我……”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小小的火苗在沈梅身旁将他的整个人影拓印在窗边,他微微叹口气,说:“阿以,你去人间一定要护好自己,你如今虽然已经……身死,但还是要谨慎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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