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持怀皱眉,他胡乱点过头就算承认,又问了一遍:“那个女人是谁?” “还能是谁,魏云深的老相好呗。” 冯岭脸上带着伪装出来的和善笑意,看到宋持怀面色发沉,那种终于看到仇人吃瘪的畅快顿时充盈于心,于是脸上的笑越来越大,“怎么,现在吃醋了?” 早干嘛去了? “再问你一遍,她是谁。”宋持怀眼底闪过一抹寒光,剥离于魏云深的视线,他又变回了那个自私冷感的“霁尘尊”,他压低声音,确保屋内的魏云深听不见,“想清楚再回答,不然我不确定什么时候没人看顾,床上的那个女人就没了命了。” 冯岭脸色微变:“你就不怕魏云深更恨你了吗?” “威胁我?”宋持怀唇角扯起一个讥诮的弧度,“你确定吗?” 想起先前宋持怀为达目的的种种作为,冯岭心头狂跳,他是相信如果自己的答案不让宋持怀满意,对方真有可能做出极端的事情来的。 心里暗骂了一声,冯岭冷声嘲讽:“这么久不见,你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 宋持怀弯起唇,笑意不达眼底:“多谢夸奖。” “……”冯岭无话可说,他败下阵来,小心回头看了眼房内还沉溺在悲伤氛围里的魏云深,道:“这里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说。” 禽草轩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二人换到小花园中间的石亭落座,几只盘旋在树上的乌鸦感应到宋持怀的气息,纷纷飞了过来,落到他跟前的石桌上慰求安抚。 宋持怀心不在焉地揉弄着一只乌鸦身上油亮的羽毛,忆起魏云深对那名女子的态度,心头有些不是滋味,话也重了下来:“现在可以说了吗,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我还以为你能猜到。”冯岭嘲道,“魏云深自从认识你后就围在你身边打转了,他跟那个女人明显是在魏家灭门之前认识的,就算我这么说,你也猜不到吗?” 宋持怀问:“我该知道些什么?” “你以前不是也在魏家那座……是叫着月楼吧?你在那里面待过,自然也应该知道很多小孩还在里面的时候就被定好了要送给谁,魏云深既然也是出身着月楼,那他又怎么可能例外?” 宋持怀脸色煞白:“你是说他……” “你以前可不会这么迟钝,现在是因为为了弥补魏云深导致满脑子只知道情爱了,还是我上回跟你说的魏云深的事,你根本没放在心上?”冯岭定睛看他,眼中半怜半恨。 宋持怀没理会他,他只将冯岭的话在脑中过了一遍,意犹不信:“这不可能,如果他真是定给那个人的……魏云深怎么可能会露出那个表情?” 没把她千刀万剐了都算不错了。 这句绝不是空话,而是根据宋持怀所知,所有入了着月楼的孩子,都不会对自己指定的那位“贵人”有什么好脸色。 并非是说整个邺城就没有一个好人,只是那着月楼到底是不光彩的地方,若非有见不得人的怪癖,又怎么会跟魏士谦搭上那样的关系?邺城之内但凡跟魏士谦搭上了那层关系的人都绝非什么善类,对着月楼那些孩子也往往是折磨死了一批又去要一批,都是最不堪入眼的消耗品罢了,若那女人真是魏云深的“贵人”,魏云深又怎么可能对她不忍? 况且、况且她看上去那样年轻,比魏云深也大不了几岁,她那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跟魏士谦扯上那样的牵连? 他越想越觉得有理,冯岭却道:“你忘了吗,我给你看过他们二人的手信的。” “……” 过往不被重视的记忆被一点点拼凑起来,宋持怀脑中嗡嗡一片重鸣,在冯岭的再三提醒之下,他终于想起了那些最开始被他视为荒唐的那些证明,终于肯把他过去认为“不重要”的东西放在心上。 纵然先前冯岭已经说过,但这还是第一次,宋持怀如此直观地感受到魏云深本与自己是同一路人。 这回不必冯岭提醒,宋持怀知道:施容妆……不是他可以动的。 “看来我那回跟你说的话你确实没放在心上。”冯岭终于又掌握了些主动权,“可是你既然不信我跟你说的,又为什么态度变得这么快,突然就肯接受魏云深了呢?”
第78章 云叙旧往 在抵达禽草轩之前, 施容妆就已经先治过伤,再加上魏云深以灵力蕴养,不消半日,床上昏睡的人影就醒了过来。 低风略地, 斜阳懒倚, 半盏霞光挂在窗台, 施容妆睁开眼,刚从昏沉中醒来的迷惘还未全然散开,她先看到了守在床边的人,美目愣怔过后晕染出不可置信,她撑着坐起,诧异道:“你是……是……” “是我。” 魏云深知道她要问什么,点头过后又给她倒了杯水, 关切道:“这里安全, 有什么事慢慢说。” 听到比记忆中更加成熟的声音,施容妆有些怔然,脆弱的红染上她的眼尾,不多时竟怆然落泪:“是你、真的是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魏云深沉默了一会儿:“我的事不重要,听冯岭说你找我,是邺城发生什么事了吗?” 提起邺城, 施容妆眼中闪过一丝恨意, 她大伤未愈,此刻却强撑着要从床上起来,一边作势要给魏云深下跪, 一边狠声道:“我不想挟恩图报, 可是我没别的办法了,求你……小云深, 我爹和兄长都已经死了,若连你都不帮我,那我真的……我没有办法了!” 魏云深皱着眉将她扶起,肃声道:“你这是做什么?有什么好好好说,别跪来跪去的,我又没说不帮你。” “是乘云宗!”施容妆眸中染上一抹厉色。 “他们以我兄长天赋异禀为由,先诓骗了父兄归顺,又说宗门初起,需要土地和钱财经营。偏偏我大哥是个没脑子的,三言两语就被哄得心甘情愿把地契交了出去,我爹也信了他们的邪,为了长生不老甘愿拜作最普通的弟子。后来我与他们起了争执,他们说我父兄道心不纯,父兄为了能留在那个劳什子狗屁宗门要把我交出去,我不肯,他们便说要我做炉鼎助力宗门弟子修炼,我怎么可能如了他们的愿?于是趁他们晚上睡觉一把火把家里烧了——你是没看到,他们白日里装得仙风道骨,一到要命的时候还不是抱头鼠窜?什么仙人道人,我看还不如我一个女人!” 魏云深知道她此番经历必然曲折,却也没想到曲折成了这个样子,尤其施容妆的父亲和兄长他之前是见过的,那是极为冷血自私又十足精明的两个人,他们平日里待施容妆极好,却没想到在所谓的“机缘”和“长生不老”面前这么不值一提,这么容易就把人放弃了。 这个什么“乘云宗”他之前听都没听过,想来又是趁乱敛财的无耻之辈。只是就算修为不深,这些只会点三脚猫功夫的修者在普通人面前仍是不可玷污质疑的存在,魏云深觉得不公,又问:“可你既然已经把乘云宗烧了,又怎么要我帮你?” “乘云宗不过是个幌子,就算没有乘云宗,也有上天宗、下地宗,他们只是享受剥削和被当做神仙供奉的高高在上罢了,可我没了施家,就真的什么也没了。” 说罢,施容妆一改刚才的满腔愤懑,转而楚楚可怜地看向魏云深:“小云深,就当我挟恩图报,我就求你,帮我这一回可以吗?” 魏云深还维持着阻挡她下跪的姿势,他两只手穿插在施容妆的臂弯上,闻言心思一动:“你要我怎么帮你?” “你与我结亲吧。”施容妆道,“我不需要你做别的什么,我知道你现在很厉害,我只要借一借你的势,我不能再继续随波逐流身不由己下去,我要让世人知道……” “阿爹!” 一道生脆的童音打断了施容妆的话,房间里相对的两个人同时转头向门口看去,就看到一个穿着雪色锦衣的童娃娃倚在门边。 他道:“阿爹,你跟这个姐姐说什么呢,怎么连怀儿都忘了?” 小孩逆着光,看不清五官神态,但周身自有一种恬然冷沉的气质,叫人既想亲近,又被那满身的疏离感止退。施容妆看不清对方的脸,却觉得这小孩必然生得好看精致,她转过脸,以为自己听错,半晌才询问魏云深:“……你有儿子了?” 魏云深唇角微动,他似乎也没想到会突然出现这么个意外,宋持怀却已经走了进来,他将两人碰到一起的那极为碍眼的手分开,又生生把魏云深扯退两步,见二人距离已经可以容纳下两三个他,这才满意地转去看施容妆。 他的笑不达眼底:“姐姐,病可以乱生,但话不能乱说,我爹要是娶你了,那我娘怎么办?” 施容妆没想到半路突然杀出了个程咬金,无措地又问了一遍:“你儿子都这么大了……你才离开邺城多久,怎么会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魏士谦对着月楼中人看得极紧,就算魏云深十一二岁时就有了生育能力……他要怎么避开魏府的那严防死守的层层关卡? 魏云深深吸了口气,神情复杂道:“我也是才刚知道。” 施容妆神色难尽:“所以你就任这孩子的娘一个人把他养到这个年纪,直到最近才来相认?” 魏云深:…… 他什么时候这么说了? 刚要解释,就见施容妆捂住胸口,她旧伤本就没好,如今精神也受创,跌跌撞撞地坐倒在床上,道:“我原是想着本来你就是指给我的,咱们两个有这层关系在,若你未娶我未嫁,帮着我度过了眼下困境也是好的,左右那些清白我不在意,可你,你竟然……” 她咬着唇,本来就清纯的脸因为病容更添了几分可怜:“……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 “……”魏云深有口难言,偏偏宋持怀这个“人证”指认,他又不可能三言两语将自己跟宋持怀的事讲清楚,过了许久,除了“我不是”就是“我没有”,就是说不出半点其他的话。 反而是宋持怀“好心”为他解围,一脸恳切地看着施容妆道:“姐姐你别误会了,我不是我爹亲生的,他是看我可怜才收养了我,我也没有娘,是我太想有娘了,才会说出刚才那些话,姐姐不要介意。” 施容妆神情一松,笑问:“你真的很想有个娘?” “是啊,不过可惜这辈子是不可能了。”宋持怀眼底闪着促狭的笑意,“我爹喜欢男人。” “……” 刚决定从小孩这里入手的施容妆顿时如遭雷击:“什么……男人?” 魏云深沉声警告:“宋持怀!” 宋持怀一点儿也不怕他,反而又近了施容妆几步,弯着眉眼笑道:“宋持怀就是他喜欢的那个人的名字。” “宋持怀,怀儿……”施容妆仿佛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难为你被他收养了。” 宋持怀仍只是笑,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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