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肴撒完也不管作用如何,转身迈开长腿便跑,边跑边急急咬破食指,将血往传送符上一抹。 那些符篆又是电又是光又是火又是石,待散尽时哪还有那小小鬼修的人影。 沈珺掸了掸衣袖上这回真实存在的灰尘,不知是嘲是怒,脸上精彩纷呈。很快他平复神情,薄唇一抿,挂回那副水平如镜的不苟言笑,衬着雪白衣袍,倒是又添了几分风拂玉树,雪裹琼苞的样子。 “你这传送符画的也太潦草,这回传进个野坑里,下回说不准要传到悬崖边上。”洛肴揉着摔得酸痛的肩,朝毫不见愧意的南枝狠狠呲牙:“也不知道你和那白飘飘仙君到底谁更想要我性命。” 南枝随口敷衍:“下次注意。那仙君同你说些什么了?” “他们似乎在找一个死人。”洛肴浑然不在意地摆手。 “死人?”南枝诧异,“人死如灯灭,怎么能寻得到?世上哪有那么多踯躅人间不愿入轮回的冤魂,那阴曹地府的牛头马面不要业绩的么。” 洛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似乎用眼神在说:那你是什么? 南枝干咳一声:“鬼和死人魂魄可不一样,他们是要喝孟婆汤的,我们连奈何桥都上不去。”说完试图戳洛肴脑袋,“你《酆都纪》全忘光了?” 尽管知晓南枝根本碰不到自己,洛肴还是偏了偏头,搪塞到:“刻骨铭心。”他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那尸僵死得太恶心,开肠破肚内脏流了一地,真影响胃口。” 说及此,南枝泛青的小脸上也浮上一层嫌色:“恶心还说,我看你是觉得不够恶心。” 洛肴回忆着尸僵诡谲惨状,补充到:“他生前似乎还被卸去下颌骨。” 南枝闻言一怔:“舌头还在吗?” 洛肴缓缓摇头:“没看清。” 她有些戄然地做了个吞咽动作:“不会这么巧吧。” “不算巧合,此地距涂山余脉不足百八十里,也不用着急——”洛肴懒懒散散地伸欠着腰,拖长语调道:“先去吃个夜宵再说。” 可惜南枝的“鬼画符”落地处错综诡异,待洛肴终于在镇上食馆落座,已是天光破晓。 南枝对洛肴要杀鬼的愤怼目光眼观鼻鼻观心,赔笑着伸出两根手指:“请你吃两笼蒸包。” 洛肴掂量着南枝的碎银冷哼两声,转头向店小二叫道:“两笼蒸包一碟卤肉一盘花生米,噢,再来碗馄饨汤。”而后在南枝心滴血的眼神下撩唇一笑:“要大碗的。” 到底谁不是人啊!南枝欲哭无泪,嘴上不饶人地小声咒骂。 洛肴置若罔闻,支起条长腿,坐姿颇为不雅地大快朵颐,一口一个蒸包下肚,时不时还用汤匙拨开馄饨汤漂浮的葱花。 忽然他啧了声。 惹得店小二还以为这爷要找茬,捻着擦布的手紧张地攥起来,竖直耳朵,只听那人道:“你能不能飘远点儿,小心涎水滴我碗里。” 店小二暗自咂舌,心想这厮看皮囊是俊俏,怎么是个痴的?又想这厮莫不会赊账吧,眼睛跟就此长在洛肴身上似的,暗地里打起十二分警惕。 洛肴将那店小二的神态收入眼底,不过懒得搭理,囫囵几口将一碗馄饨食得汤底都不剩,在腹上以掌划圆,斜睨一旁气愤的南枝:“这般馋嘴,莫不会是饿死鬼吧?” 南枝心说她不过多瞄了几眼,没好气道:“你管我呢。” “没大没小。”洛肴将碎银往桌上一搁,和南枝悄声斗着嘴。 他才悠哉悠哉地踱到门边,甚至还未来得及迈过门槛,却闻脑后“唰”的破空声骤然惊响。 洛肴侧身一避,洁白杯盏距他鼻尖不盈寸处掷过,清脆地撞上门扇,碎作几瓣。 原是店小二瞧着桌上一枚石子,眼前洛肴就要溜出食馆,赶忙拾起杯盏就砸,大吼一声:“这人吃霸王餐!” 洛肴瞳孔微缩,拔腿就跑,还不忘朝南枝忿然道:“你的符篆之术真是越来越差劲,这才几盏茶的功夫就失效了,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可才跑出十几步路洛肴就立刻骂骂咧咧地折了回来,但方才迎面那一位月白映目、身形高挑如松的仙家官早已看见了他。 洛肴俊脸黑成锅底,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 真是福祸无门不自取,不是冤家不聚头,今日出门忘记看黄历!
第0004章 涂山 “这位公子的费用,本君替他付了。”漌月仙君端着那副清冷优雅的作派,饶是这穷乡僻壤都似乎随之生出几分高洁之气来。 那店小二更是头也不敢抬,缩着脖子道:“仙君造访,小店可谓蓬荜生辉,哪里还敢收仙君银子。” “用食付账,理应如此。”说着沈珺轻悠悠地扫过洛肴一眼。 “就是就是。”洛肴大言不惭,手上掂着弄虚作假的石子一抛一接,好像方才躲账的不是他似的。 他心底算盘啪嗒作响,一下五去四二去八进一地在符篆术中挑拣,又思量这白飘飘仙君与自己的距离是否足以摇光一剑封喉,视线不动声色地在却月观宗徒间游窜。 观其相貌感其灵息,三人皆是涉世未深的年轻弟子,立于沈珺身侧那位正是镜明剑主,他掏出个鼓囊囊的钱袋,随手往柜台一掷:“我们的餐食费用一并算上,不必找了。” 店小二看得眼睛都直了,活像苍蝇黏在肉饼上,忙跑去拉开束口,洛肴担心他嘴根都要笑裂:“仙家包厢请、包厢请,好酒好菜全都给您呈上来。” 年轻弟子冁然一笑,毫无顾忌地嘱咐道:“要梅子酱配烧鹅。” “景宁。”站在洛肴身旁的另一位却月观宗徒语带无奈:“观中戒律,禁食荤腥酒。” “现在又不在观中。”他将佩剑没轻没重地往桌上一搁,不小的声响引得洛肴下意识地将目光移去,华贵而繁复的篆刻彰显着这柄剑的价值不菲,而最惹眼的还是其上偈语。 现下无阴祟叨扰、无密林遮挡,洛肴蜻蜓点水地扫略而过,才看清除菩提偈外,剑鞘上还篆有一行小语:药饵阴功,楼陈间许 。 此语记于《能改斋漫录》,不过单择出来却颇有些没头没尾。洛肴不自觉地捏了捏指腹,思忖半晌仍是觉得不知所云,忽然察觉到周围视线,这才从游神间扯回思绪。 原是那位名唤景宁的年轻弟子正热络地朝他招手:“怎么称呼你啊?你同仙君是旧友么?要不要与我们一道?你方才都点了什么呀?这儿的馄饨汤味道如何?” 洛肴尚未来得及张口就是一通问题劈头盖脸,他干咳一声,稍稍提高音量打断这位景宁弟子,避重就轻到:“在下与仙君素不相识,不过是仙君博施济众。” 说罢他演技诚恳地低眉顺眼:“见仙君一面真是本人三生有幸,不过幸运实在有所限额,还是下次再见…诶!” 然而洛肴话还未说完就被沈珺摁着后颈推入包厢中,随着木门“哐”一声响,他不由得生出点羊入虎口的畏葸心绪,暗自痛骂日后定要刨这仙君祖宗十九代的坟聊以泄愤 木门一关,沈珺那仙风道骨的姿态立马销声匿迹——至少在洛肴眼里是如此。他好不惶恐地按住正扒拉自己衣襟的手:“仙君,我不好龙阳的。” “想什么呢。”沈珺剜他一眼,把从洛肴衣襟中搜出来的符篆揣给身侧弟子,又摸摸索索上下其手好几回才放过他,下巴一抬,言简意赅道:“坐。” 沈珺双手抱臂斜倚着雕花门栏,可却月观弟子对他有负仙姿雅正的举措毫无讶异。洛肴不由腹诽看来沈珺皮囊下不过一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罢了 不过他冷冽的神态倒是未变,抬眸间凉意肆意,觑着洛肴道:“我方才也算雪中送炭、春风送暖,滴水之恩自当涌泉相报,是吧?” 是个鬼。洛肴摸着后脑勺,双唇微张,佯作愣愣:“仙君文化人,在下肚子里的墨水稀薄得很,实在听不懂。” 沈珺冷笑声:“现在你一共欠我...景宁,多少银子?” 景宁心想这点钱他怎么会记得,随口报了个数:“一万三千两。” 洛肴:“......” 一万三千两都够盘下十间这般大的食馆了,有没有常识! 沈珺居然还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一万三千两。” “要么归还于我,要么同我寻人。”沈珺走近两步,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你可以自己选。” 洛肴心说这有得选吗?憬然有悟其实自己才是这间屋子内那位身负仙名的圣子,至少他坑蒙拐骗拢共也就那么几十两银子。 眼见装傻充愣行不通,他神色复杂地扯了扯嘴角:“仙君,你知修真界有多少鬼修么?” 沈珺长眉微挑,坦然道:“不知,但不少。” 洛肴又问:“其中名号响亮的又有几人?” “能在仙魔两道皆排得上名号者,东鬼帝神荼颇有修为,西鬼帝烛阴功法无方,六如剑主罗浮尊年少成名,嶓冢山文和、西凉山周乞,皆掌治一方鬼修。” 洛肴听戏文似的拍手叫好:“所以说,鬼修中又不乏能人异士,仙君为何偏偏找我?” 他翘起抱怨的二郎腿,懒懒散散往椅背一靠,不料却没立刻听到回答。 沈珺仿佛被他问得恍然了一瞬,眸中闪过缕意味不明的眼色,一会儿才寻回平常语调,平淡道:“凑巧而已。” 察觉到门外有脚步靠近,沈珺行至主位撩袍落座,坐得极板正端庄:“如若事成,本君会付你酬劳。” 洛肴:“多少?” 沈珺:“你定。” 这般阔气。洛肴有些讶然,想来是要寻位对漌月仙君而言十分重要的人。 严谨些,是一位十分重要的死人。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更别提有钱能把鬼修当磨推,洛肴心境变得比风靡云涌还快,半盏茶前还想刨人仙君祖坟,下一刻仙君就是他家案台子上供奉的真君! “来龙去脉就是如此了。”洛肴将南枝从玉佩中唤出来,随手一指:“那位啃烧鹅的是景宁,这位喝豆花是景昱,右边那位不吃不喝板着脸能把人冻进棺材里的是景祁。” “弱肴,你跟水说话呢?”景宁鼓着油乎乎的腮帮子含混道。 洛肴阴恻恻地笑了笑:“当然是鬼。” 景昱放下盛着豆花的瓷勺,眉眼一弯:“鬼君你好。” 洛肴稍稍惊诧,音调都拔高三分:“你能看见她?” 景昱浅笑着摇头:“自然不能。不过接人待物以礼是本观观训之一。” 景宁十分响亮地“切”了一声,表达自己不屑一顾的态度,随后却被沈珺屈指在额上一弹,吃痛地嘟嘟囔囔。 沈珺舌尖上咂出个颇不待见的“啧”:“少吃两口,不然镜明都载不动你。”语落又轻飘飘往烧鹅盘中一瞥,薄唇勾出的弧度好看,说出的话却不好听:“我还想这烧鹅皮色泽怎么这般眼熟,原是和一位鬼修撞了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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