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好几个时辰过去,屋内已经暗得快看不见了。秦镇邪看见灯架上有蜡烛,正想找找火,却见卞高随手画了张符,那符纸便化成一簇火苗点燃了蜡烛。 不一会,一位妇人带着两个丫鬟进来了。她穿着黑紫百蝶绣花缎面对襟披风,头戴镶玉紫抹额,虽已年老,眉眼却深邃有神,依稀可见当年明艳。此人正是卞高之妻沈紫蝶。她友善地对秦镇邪笑了笑,示意他不必行礼。 卞夫人轻轻上前,挡住烛火轻声责怪:“你两个符痴又找到了什么好东西?看得连饭也忘吃了。” 卞高抬头嘿嘿道:“夫人这不是将饭给我送来了?” 卞夫人道:“本来是这样,没想到却有客人在。既然如此,哪能在书房将就?正好这两日菊花开了,不如我将饭移到菊园去,你们在那用餐,如何?” 卞高又低下头:“等我再看一会......” 卞夫人款款低下头,低声道:“你平时不吃饭就算了,今天有客人在,你难道还要别人陪着一起挨饿吗?”她又对卞三秋道:“你也别看符谱了,一会依依也要来菊园吃饭,你忍心让她等着?” 卞三秋道:“怎么让她出来了?她怀有身孕,万一着凉怎么办?” “让她出来散散心也是好的,我带了斗篷,不会冻着她的。”卞夫人又对秦镇邪道,“他二个符痴忘了时辰,误了饭时,还请公子别见怪。” “自然不会。” 一行人到了菊园,只见一个窈窕娇美的女子已经等在那了。卞三秋忙快步过去,拉着她手道:“你没等太久吧?”瞿依依眉眼弯弯道:“我才来。”她向卞高和卞夫人行了礼,好奇地看向秦镇邪,卞三秋忙道:“这是秦公子。” “公子好。”瞿依依温婉地问好。几人入座,卞三秋满眼只有瞿依依,一个劲给她夹菜,卞高撇嘴道:“这小子,有了媳妇忘了爹。”卞夫人给他盛了碗汤,道:“一把年纪了还吃醋。”卞高嘴硬道:“我是吃醋吗?我是觉得他怠慢了客人。”他扭头问秦镇邪:“这饭菜还合小友胃口吗?” 秦镇邪嘴里正嚼着菜,跟只仓鼠似的。他快速嚼了几下,喝了口汤,十分认真道:“我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 卞夫人闻言,心花怒放,给秦镇邪夹了一大筷子菜:“那小公子赶紧多吃些。” 卞高道:“夫人偏心了。我天天夸你,可没见你这么高兴。” “你那是夸我吗?问你好不好吃,就只点头。” 瞿依依笑道:“爹娘怎么又斗起嘴来了?” “他们一天不斗嘴,就浑身难受。”卞三秋又给瞿依依夹了块肉,热切地说,“依依,你多吃点。秦少侠,你也吃。” 瞿依依道:“我看大家今日兴致好,要不行个酒令?” 卞高摆手:“今天不喝,我等会还有事办。”卞三秋也道:“我也是。我要看符。”卞夫人笑骂:“符痴,符痴!” 卞高吃完便匆匆离去,卞三秋亦然。他走后,瞿依依没一会也起身告退,卞夫人怕她着凉,就让她先回去了。她看秦镇邪还在吃,高兴道:“小公子还要加饭吗?”“不用不用。”秦镇邪这才惊觉桌上只有自己一人还在动筷子,忙放下碗。 “小公子不用拘谨,平时他们几个都不好好吃饭,今天见你吃得这样欢,老身心里反高兴呢。”卞夫人望着天上那轮上弦月,感慨道,“今日天气也好,前几日总是阴天,月亮太阳都看不见。” 秦镇邪附和:“这月亮好。” “上弦月还是差些。”卞夫人笑道,“中秋时月亮才好看,尤其是今年中秋,月亮特别圆,特别大。” 今年中秋吗?秦镇邪想了会,道:“今年中秋的月亮确实又圆又大。” “小公子那的月亮也又大又圆吗?难道这天底下的月亮都是一样的,无论在哪,看到的都是那么好的月亮么?”卞夫人问,“你今年几岁了?” “十七。” “十七?”卞夫人一愣,嘴角忽然没了笑意。她神情复杂地望着秦镇邪,半晌才道:“这么年轻,为何不在家多陪父母几年?” 秦镇邪道:“他们不喜欢我。” “不喜欢?”卞夫人一怔,悲伤道,“你是因为厌恶自己的父母才离开的吗?都说血浓于水,可父母子女间的仇恨,有时竟能将这血水切断。其实父母哪里有厌恶孩子的?天下的父母谁不是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竟让孩子怨恨上了自己呢?” 她越说越伤心,竟忍不住落泪,道歉道:“老妇失态了。” “老夫人像有什么伤心事?” 卞夫人苦笑道:“老妇只是想到了自己的女儿罢了。她离家时,也是十七,如今已二十年了,生死不知,音讯全无。每每想到这个流浪在外的女儿,老妇就心如刀绞。虽然差人找过,可都无功而返。这些年,老妇也不抱希望了,只盼她在别处过得好就行。小公子未曾为人父母,不知对做父母的来说,再大的劫难都比不过子女的疏远。你若有空,还是回去看看吧。” “回不去了。”秦镇邪说,“他们已经死了。” 卞夫人一惊,目光顿时充满了同情和怜惜:“老妇失言了,公子节哀。” 这时,卞高差人来请秦镇邪过去。宁神轩内,卞家父子已经拆出了整张天阙符,只见一个个圆圈层层嵌套,每层圆环中间都填满了细如蚊蚁的文字,宛如漫天星斗,又如瀚海金沙。 卞高声音颤抖道:“一、二、三、四.......这是九天阙!一千年了,不意符鬼易逢机绝命之后,竟还有九天阙符出世!”
第018章 画符者 卞高望着墙上挂着的神像,恭恭敬敬地说:“天阙符乃是符鬼易逢机所创的秘法,然诛魔之战后,仙门损失惨重,典籍传承,十不存一,易逢机所著符谱也散轶大半,天阙符亦失传。偶有奇才试图仿得,穷尽心力,至多也只能画出四天阙。你这张九天阙恐怕是符鬼遗物。其中大半符文,我都不认得,但家翁饱读符谱,想必能识得一二。明日我会将此符呈给家翁,请他看看。” 秦镇邪道:“多谢庄主。” “小友何必言谢,反倒是老夫该感谢小友送来了这么珍贵的符咒。”卞高说完,巴巴地瞧着纸上的符文,“夜色已深,小友先回去歇息吧。老夫再看看这符文。三秋,送贵客回房。” “啊?”卞三秋不舍地看了眼符文,只好先送秦镇邪回去。他的脚还没进厢房的院门就调转了方向。秦镇邪一人迈进厢房,屋里黑漆漆的,唯有一席皎洁的月光。黑猫窝在床上,似乎已经陷入了梦乡。秦镇邪点了灯,拿出坠子,心情复杂地端详着精美的符文。良久,他将坠子贴在额头上。 为什么?他想。 他根本配不上这么好的宝贝啊。 第二天秦镇邪到宁神轩时,卞氏父子一个躺在软塌上,一个缩在椅子里,显然是熬了一宿。秦镇邪等到天大亮,才将卞三秋喊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嘴里还念叨着:“一三七页不对......”卞高身子弹了一下,慢慢睁开眼,口中不住念叨:“妙啊,妙啊......” 见两人恍恍惚惚的,秦镇邪开口提醒:“卞庄主,您说今天要去找卞老太爷的。” “啊,对。”卞高这才回神,“这时候父亲应当起来了,咱们现在就去。” 卞老太爷住在山庄深处,十分清静。卞高先进去通报,然后才带秦镇邪进去。屋内铺着从申国运来的毛织地毯,摆着六张寿字纹圈椅,卞老太爷拄着拐杖,坐在正中的椅子里。他满头白发,胡子稀疏,昏然若睡,可眼睛却极亮,闪烁着岁月沉淀而成的老练与智慧。如果仔细看,会发现他那紧紧抓着拐杖的手在轻轻颤抖。他那鹰隼般的老眼直勾勾地盯着秦镇邪,声音嘶哑道:“你......有天阙咒?” 秦镇邪点点头,摘下坠子。看到那莲花坠的一瞬间,卞老太爷的嘴唇剧烈地颤抖起来,那颤抖像波浪般迅速扩大到全身。他颤巍巍站了起来,激动得几乎落泪:“啊,啊,老朽有生之年,竟还能见到它!” 卞高大吃一惊:“父亲,您见过这符?” “当然见过。”卞老太爷眷念地望着那坠子,“这张九天阙符,正是老朽亲手所画。” 五十年前,卞中流二十七岁。 他七岁学符,十五立志修符,摒弃他术,搜罗天下符谱,二十融汇百家,自创百杀咒,声震天下。二十五贯通千本符谱,臻至极境,放眼天下,无人出其右。 能力和声誉达到极点的同时,卞中流感到了一种窒息般的痛苦——他遇到了瓶颈。当今之世,已无人比他更了解符咒,可他对自己却越来越感到不满。他问自己,难道就没有比这些更好更强的符咒了么?难道这就是他的极限了么?人人都说他是不世出的天才,那么他该有不世出的符咒传世,就像符鬼易逢机一般! 然而他越是努力,越是绝望,古籍已搜罗殆尽,偶尔求得一书,所记要么残缺不全,要么托名伪作,唯有改良现有符咒,但六寸黄纸,所栽不过数文,所纳不过一咒,虽穷尽心思,极力雕琢,变化终究有限。于是,卞中流想到了天阙符,若能补全天阙符的制作之法,足可继前贤,彰后世,为青史留名之功也。 整整两年他埋首书轩,日夜钻研残谱,但越是钻研,越感天阙符之精深浩瀚,越觉留存符谱之残缺破败,越明补全符谱之无望。卞中流隐隐感到了恐惧,那是将不得不承认自己平庸的恐惧。在易逢机这等真正的天才面前,他不过是个凡人。 就在这时,一个道士找到了他。 五十年过去了,卞中流仍清楚的记得那一天。那是早春一个下着濛濛细雨的清晨,远山如黛,雨雾如纱,来客一席青袍,头戴帷帽,步履从容。他在门前停下,摘下帷帽,露出了一张温润俊美的脸和一头雪白的银发。他大约三十多岁,虽风尘仆仆,难掩疲惫,身上却有种澹淡清雅之气,宛如清风山月。 他说:“我想请道长画一张符。” “老朽拒绝了他。”卞中流道,“我那时一心钻研天阙符,无暇他顾,然而,他开出了一个老朽无法拒绝的条件。” 秦镇邪问:“是什么?” “他给老朽看了易逢机的符谱。”卞中流至今想来仍觉得不可思议,带着惊叹的口吻轻轻道,“全本的,符谱。” 卞高震惊道:“易逢机的符谱不是已经散轶了吗?” “老朽也不知他是从哪得到那本符谱的。” 卞中流转身走进屋内,打开一个柜子,示意卞高把里面的木盒拿出来。卞高擦擦手,无比郑重地打开木盒,只见里面躺着一本黄褐色的古书,封面上写着张狂的五个大字——“天下第一符”。众人目瞪口呆,卞中流抚须微笑道:“老朽当年看到时也很吃惊。也只有符鬼易逢机,才敢如此狂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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