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撑着膝盖,悠悠起身,说书人急道:“老先生,你可不能就这么走了!你还没告诉我这些故事是真是假?宏元仙君真是鬼?那鬼婴真是凶名赫赫的当路君?还跟景懿君是一对?我行走南北这么多年,还从未听过这样离奇的故事!您该没有诓我吧?” “诓?”老头乐道,“我不是说了,我知道的,惊世骇俗,荒唐离奇,就算告诉别人,也没人敢信,既然这样,不妨告诉你这个说书的,让你编个话本,至于是真是假——嘿嘿,就让听故事的人去猜吧!” “太爷爷,别扯白啦!”那少年急急跑到老头面前,一手抱起那小孩,一手牵着老头,催道,“快走啦,我都快饿成人干了!大叔,你别缠我爷爷讲话了,他不回去,我们一家人都动不了筷子咧!” 老头笑呵呵道:“太爷爷忘记时辰啦,这就回去,这就回去......” 一老一少,就这样消失在田垄上,消失在苍茫暮色中。说书人愣愣坐在原地,突然,他起身,跟了上去。他想知道那老头住哪,日后好向他探听更多消息,不料跟了一截,却突然瞧见麦地冒出个红衣女子。 说书人登时站住,脚底冒汗,心窝发寒,他一眨眼,那女子就出了麦田,再一眨眼,她就上了田垄,又一眨眼,她就跟在离老头只有一丈远的地方了!可那老头和少年恍然不觉,压根没发现身后跟着那大个人。说书人呆站在那,眼见着老头跟女子都消失了,脚底才慢慢暖起来。他赶紧跑过去,可已认不清前头的路了。 第二天,他就听说,村东的老头死了。说书人一愣,心想昨晚见到的那红衣女果然是鬼,那老头搬弄鬼神之事,污蔑宏元仙君和景懿君,看来是遭了报应。 说书人心下慨然,收拾东西,打算去村东看看,走了老远,果然瞧见一家支白棚的人家。他走进去,给老人家吊唁,却听见村人对一个哭得死去活来的老妇道:“君奶奶,你莫太伤心了,你爹走时是笑着咧,是喜丧啊,喜丧!” 说书人一愣,抬眼细瞧灵牌,只见上头写着:显考讳君公讳稚府君之灵位。 说书人呆住了,盯着那灵位,忽觉头皮发麻。 君稚,君稚......那老头讲的故事里,正好有个人叫君稚啊!
第296章 远去 许多年后,归村村口的饭庄出现了个褐衣老头。这老头最爱在饭庄请人喝茶,归村地处山南山北交界处,往来旅客颇多,这老头就一天到晚泡在这茶馆里,听那些旅人讲故事,他自己也讲故事,且讲得往往不输那些旅人。饭庄的老板常打趣他:“阿公你说了一辈子书,老来还要说书啊!” “故事么,百听不厌!”老阿公总这样笑着,但他听来听去,心里总憋得慌。他听了这么多故事,可没有一个能胜过他在栎陵听到的那个。他多想把那故事讲出来,可那故事实在惊世骇俗,又牵涉前朝秘辛,卫朝先祖,他要真敢随便乱讲,怕是要掉了脑袋。老阿公心中憋闷,嘴里的茶越喝越没味,便掏出口袋里的铜板数着,要买酒。 这当口,两个行客进了饭庄,叫了酒肉。这二人,一人穿黑衣,生的高大,样貌俊美,一人穿青衫,貌似冠玉,却满头白发。老头看见他们,忽然一愣,猛地起身,冲到二人前头,激动道:“二位是哪里人?” 那两人奇怪地瞧了他一眼。青衫人笑道:“我是徐州人,他是鹤州人,阿伯找我们有什么事?” 徐州!鹤州!老阿公无比激动,压低嗓门,问:“二位可认识栎陵君老头?” 两人相视一眼,齐齐盯住他,问:“阿公为何这样问?” 老阿公说:“我从他那听来个故事,兴许二位知道。不知二位贵姓?” “阿公。”那青衫人笑吟吟道,“你同我们去外头吃饭,慢慢讲吧。” 三人便在外头棚子里坐了。老阿公将在栎陵说书,反被君稚说了一通书的故事合盘托出,末了感慨道:“我说了一辈子书,从未听过这等离奇的故事。虽然离奇,可这故事实在有趣,我舍不得忘掉,又没地可说,真真憋死了!如今遇到你二位,我才敢说。二位怕就是那秦、孟二人吧。哎呦呦,我说了一辈子书,没想到还能见到话本里的真人!” 青衫人笑道:“老阿公,那君老爷子跟你讲的这般仔细?” 老阿公朗声道:“他说得哪有我仔细!我么,说了一辈子书,落下个添油加醋的毛病,要是哪里编排的过分,得罪了二位,我先请罪了!但二位神仙中人,想必不会跟我一个老头计较吧?” 青衫人说:“老阿公,你这故事可有底本?” 老阿公捋了下胡子,摇头道:“没有,没有。这故事要写出来,我全家是死,哪里敢留下底本!” 青衫人又笑了笑,说:“可惜了,我们也想仔细听听那秦、孟二人的故事。” 老阿公一愣,问:“你二人不是秦、孟?” “怎会是呢!”青衫人朗声笑道,“我俩人是去山北做生意的行客,怎么会是仙人?” “可你二人衣着打扮,分明与那故事里相同!” “老阿公莫非没见过少年白头人?我害了病,生下来就是白头,跟那神仙可没关系!” 老阿公急道:“可你二人来自徐州鹤州,正是徐风和仙鹤故土!” “徐州鹤州的人何其多?老阿公以前定也碰到过徐州和鹤州的人,只是您没问,便不知道。而且,您说的那栎陵老人,我们也根本不认识。不过您的故事,的确很有意思,我们走南闯北,还从没听过这样有意思的故事呢!”那青衫人拍了拍那黑衣人,朗声笑道,“他把我们当神仙呢?你高不高兴?” 那人只闷头吃饭,并不回答。青衫人又温声道:“我俩人要真是神仙就好了,那样,我们就不用一步步走去山北了,也不用为每日饭食发愁了。阿公是哪里人?” 老阿公闷闷不乐道:“你二人真非秦、孟?” “阿公看来是真喜欢那故事,想要它成真啊!好,那我姓孟,他姓秦,这样阿公可满意?” 老阿公听出青衫人在调侃,恼怒道:“二位姓贺就姓贺嘛,我认错人了,认错人了!” “那君家老爷子真是个讲故事的好手,须知故事就是要真假参半,才最好玩。要全是真的,就失了趣味,要全是假的,就没人认真听。老阿公是说书的行家,肯定明白其中关节,却还是被那君家老爷子骗过去了啊!” “可我那时分明看到那女鬼!”老阿公嘀咕道。 青衫人一愣,问:“女鬼?” “是啊,他跟我扯说那红衣女,结果他回家时,真有个红衣女子跟在他身后!第二天,那君家老爷子就死了,难道不是那女鬼觉得他负了她,前来索命?” 黑衣人停了筷子,定定看着老阿公。青衫人也收敛笑容。老阿公不知怎地,心中犯怵,坐在那不敢动。青衫人缓缓笑道:“老阿公不是说那君老爷子是含笑而死吗?要是女鬼来索命,他怎会笑着死呢?” 老阿公一愣,心里糊涂了。青衫人道:“阿公,你说书说痴了,故事便是故事,好听就行,何必非要问出个真假?阿公今天讲的故事,十分有趣,虽然惊世骇俗,但也颇值一录,阿公不如写个底本,藏在某处,留待后人去翻看,兴许,这故事还能流传百世呢?” 老阿公一听,颇为意动。青衫人又问起了其他故事,老阿公谈兴起来,连饭都顾不得吃,酒也顾不得喝,一口气讲了整整七个故事。他讲到第八个时,这两个行客已吃完饭,结了账,这故事结束后,他们便告辞了。老阿公怅然道:“你二位真不是秦、孟?” “真不是!”青衫人摆手笑道,“老阿公,我俩先走了,有缘再见。” 这俩人走出一截,青衫人却哈哈笑起来,对黑衣人道:“阿块,你什么时候跟君稚讲的那些事?我怎么不知道?” 秦镇邪闷闷道:“就是办婚事那会讲的,谁知道他会往外说!” “他定是听到那说书的编排你,心中不平,才把这些事抖出来吓他。”孟琅微微收敛了笑意,说,“殷姑娘最后还是去见他了啊。可她到底是什么时候来的?那晚分明我们也在。” “她肯定是在我们离开后来的,毕竟我们只陪了君兄一会,就留他去跟家里人交代后事了。” 孟琅感慨道:“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殷姑娘竟然还挂念着君稚,真不知当她发现君稚住在栎陵时是什么心情?” “谁能知道呢?”秦镇邪长叹一声,说,“在穷寿山他一个劲问我殷姑娘老家在哪,我跟他说那地方叫栎陵,已经没了。没想到,他最后还是来到了这,还在这住了下来,而栎陵也重新有了人家,有了村落。君兄用情,真是至深。他既然是笑着走的,想必最后也跟殷姑娘说开了。” 说到这,他有些伤感,道:“君兄走后,人间就真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 孟琅叹道:“是啊,去年,照夜兄也羽化了,他神格比你损毁得厉害,寿数也比你短得多。百川上仙隐居了,连我也找不到他在哪。至于阎罗,人间这几十年仗都够他忙上一百年的了。” “你可别去找他。”秦镇邪忙说,“你一找他,他就要你抓鬼。” “我就算想帮他,现在也帮不了啦。”孟琅看看自己的手,那细腻如瓷的手掌已经生了好几个茧,这证明,他在衰老,“你我现在已经与寻常道士无异了,他头疼的那些厉鬼,只能让白兄黑兄去抓了。不过,那几十年的仗也给他送来了新一批鬼差,想来其中定有得力干将。” 秦镇邪抓着他手,说:“我俩成了凡人也好,省得每隔一阵,就要换个地方,免得别人发现我俩不会老。这次给流星子仙君吊唁回来,我们应当不用再离开廣野了。” 孟琅笑道:“是啊,以后我们就能长久在廣野住下了。不过,你不想去鹤城看看吗?照夜兄送给我们的钱足够在鹤城买栋房子了。” 秦镇邪说:“鹤城也好,廣野也好,反正只要跟你在一块,在哪都好。” 孟琅问:“在茅草屋子也好?” 秦镇邪道:“茅草屋子也好!” 孟琅又笑起来,眯起的双眼深深闪着光。他伸手一勾,吻了过去。秦镇邪揽着他腰,轻轻回应着。恰好一阵微醺的夏风卷来,两人的衣袖哗啦啦卷到一起,悠扬的哞哞声伴随叮当声从远处传来,车轮轱辘轱辘地应和。两人同时抬头,说:“有便车可以搭!” 两人牵着手,同时向前赶去。跑过土路拐角,便看见不远处一辆牛车慢悠悠踱着。车上捆着一堆堆金灿灿的麦穗,小山般高。孟琅喊道:“阿伯,搭我俩一下!” 只见一只黝黑的手从那黄灿灿的麦穗山旁伸出,挥了挥,表示同意。两人大步朝前跑去,爬上牛车,躺在柔软的麦穗上。两人扭头相视,不约而同大笑起来。
福书网:www.fushutxt.cc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71 首页 上一页 268 269 270 27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