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使,到这边避雨。” 乌狶折树枝,用树叶加固庇护所,他们今晚得住在野外,雨天露宿令人感到不悦,虽说在旅途上经常遇到糟糕天气。 从玉奚前往羽邑,是一段不短的路程,一直都是阴雨天,道路泥泞难行,雨小的时候,青南和乌狶就在雨中行进,大雨滂沱则找地方避雨。 三日后,他们回到羽邑,攀上土岗,远远望见羽邑高大的宫城城墙。 离开羽邑时,正月的天气还很冷,如今回来,已经是盛夏,一来一回,有半年之久。 离开时,前路未知,青南的内心迷茫;归来时,疲惫而欣喜,内心充盈且平和。 青南的白袍脏污,羽冠也不再整洁,就连脸上戴的木面具,漆绘也因为磨损而斑驳。 远行对人的磨砺,不只是外表,更深至内里。 穿过遍布水泽的郭城,踩踏在郭城残败的城墙上,乌狶激动地大步走在前,青南却停下脚步,立在郭城高处,环视城外的水稻田和森林,城内的屋舍与居民,细雨绵绵,一切熟悉依旧。 城外耕种的居民朝乌狶和青南张望,露出惊讶的神情,城中也有居民发现他们,正在奔走相告。 在众人的拥簇下,两个远行归来的人进入宫城,孩子们追逐在身后,叽叽喳喳,他们希望乌狶能展示从外面带来的新奇东西。 “呜呜……” 乌狶吹奏鹤骨笛,独特而响亮的声音在四周回荡。 孩子们欢喜雀跃,紧紧跟随。 羽邑太久没有旅人到访,太久没有外面的东西传进来。 曾经住着数万人的羽人族王都,如今只是一个中型聚落的规模,居民不足千人。 走在深长的宫城大道上,雨越下越大,雨水不断冲刷,洗掉青南羽冠上的灰尘,衣袍上的泥土,让他以皑洁的模样,进入幽深的青宫。 羽邑的人们相信,雨水受神的意志支配,是神为归来的青宫之覡洗礼,让他宛如一只雨后的鹭鸟般雪白,鹭鸟消逝在霁青的天空,覡鹭轻盈地迈入青宫。 青宫不是因为屋檐或者墙壁是青蓝色,所以叫青宫,青宫的主檐上系着长长的,无数的青色丝绦,风过时纷乱飞舞,才有这个名字。 这些青色丝绦,有的年代久远腐朽成渣,有的褪色了,有的还比较崭新。 宫城的道路全是土路,唯有青宫保留一段很长的游廊,用木头铺成的地面,经过一代又一代人的修缮,几乎每一块木板的颜色都不尽相同。 羽邑有多古老,青宫就有多古老,这里供奉着羽人族至高无上的神——帝君。 青宫是羽邑的祠庙,它原本与羽邑的宫殿连接,曾经是宫殿的部分,于过往的岁月里遭到严重焚毁,在地表留下残垣断壁。 穿过走廊,踏进青宫内门前,青南朝宫城的南面望去,居高临下,远远见到乌狶家的小屋,还有出门迎接的妻儿,乌狶弯下身,一家三口抱在一起。 身体因长途跋涉而疲惫,淋湿的行囊显得越发沉重,疲倦感再次袭来,青南迈着并不轻盈的脚步,穿过一道门,见到候在阶前的巫鹤,她身穿灰袍,个子瘦高,手执巫杖。 巫鹤在前带路,用干巴巴的声音说:“覡鹭,时隔半年,你终于回来了,大覡正在里头等你。入夏后,大覡脚疾复发,一直躺卧,行走有些不便。” “可有用什么药?” “用了不少药都不见起效,病情越发沉重。夏至那日,风暴将青宫大院的主树连根拔起,恐怕降在青宫的灾祸还没有消解。” 巫鹤本来就是个沉默寡言的巫女,很少主动跟人搭话,说完这些话,便不再说什么。 进青宫后,青南明显感觉得到青宫比以往更空荡,更寂静,巫覡们老的老,走的走,没剩几个,可是不应该只剩他们三人。 “青贞和青露呢?” “早些时候雨没这么大,他们结伴去神树坡采集毒树汁,还没回来。”巫鹤顿了一下,用缺乏情感的声音继续说:“有一头大虎,一直在郭城的北面游荡,前些天还咬死一个去林地捡鸟蛋的孩子。这四周,哪里都不安全,不是水泽就是树木。” “大树和野兽将羽邑困住,到处是老虎、野猪、熊、豹子、狼。” 巫鹤言语里透露出一丝烦躁,羽邑四周的荒凉令人心惊,她在担心采药的青贞和青露。 “覡鸬呢?” 听到这个名称,巫鹤停住脚步,用冷漠的语气说:“你走后不久,覡鸬就启程前往东部,大覡派遣他出使簇地,人还未返回。” 青宫大覡的居所在主殿侧屋,一间深长的房间,阴雨天使得深邃的房间只能获得不多的光,一个身穿青色长袍,头戴青色羽冠的老人拄杖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雾。 “大覡,是我覡鹭,我回来了。” 听见唤声,青宫大覡缓缓回过头,看向站在门外,光聚集处的白色身影,那人浑身湿淋,雨水在他脚边汇聚,扩散。 大覡看向倏然出现的身影,反应迟缓,好一会才问:“覡鹭,五溪城有覡鹳的消息吗?” “五溪城人不知道覡鹳的去处,只记得七年前,覡鹳在五溪城短暂停留过。觋鹳在五溪城期间与地母祠的大巫有往来,听大巫所言,觋鹳曾向她请教过水利相关的事宜,只是五溪城人的水利工事颇为简陋,大巫无法提供协助。” “木签呢?” “木签的图文,我已经能释读,是一句五溪城人幽会的俗语。我向五溪君问询过,她知晓书写这枚木签的人是谁,然而那个人也已经病故。” 青宫大覡的脸上看不见任何神情,一张色彩令人不安的大面具罩在本该是脸的地方,露出两只黑洞洞的眼睛。 “你辛苦了,先去休息,其他事情之后再说。” “是。” 青南离去,在原先站立的位置留下一滩水渍。 雨逐渐小了,雨雾扑脸,青南在长长的过道上行走,木质的地面湿滑,在踩踏不到的角落里,从缝隙中长出花草。 没有立即回到自己的住所,换去不舒服的湿衣物,青南沿着木梯往上登,登上宫城的城墙,他环视整座羽邑。 孩子们在泥水中笑嘻嘻玩耍,大人们在唤叫,狗子们在吠叫,屋后的猪圈里,小猪仔躲在老母猪肚子下避雨,几只圣水牛在水沟旁晃悠,它们有圆滚的身躯,配上慢悠悠的动作,两只大而扁的角,显得憨笨可爱。 宫城的区域内,人与自然融合一体,宫城之外,水泽森林,白鹭群鹿,羽邑看似颓败却也生机勃勃,这里是青南长大的地方。 青南从远方收回视线,眼角瞥见沼泽边沿有几个匆匆行进的人,仔细观察,发现他们抬着一个人,青南从中认出青贞和青露的身影,这两人各自背着一个陶壶,走在队伍最前面。 瘫软在架子上的人,不知是遭遇林中猛兽,被抓伤咬伤,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第13章 “青贞,你说他还能活吗?流了好多血。” “可能没救了,我偷偷摸过他的手,手好凉。” 青贞和青露各自背着一个陶壶,一前一后奔上木阶,忽然在门口刹住脚步,他们光顾着交谈,这才留意青宫大覡的房门打开,大覡显然醒着。 “大覡。” 两人将头压得极低,还是感觉到大覡朝投来的严厉目光。 他们刚听居民说覡鹭和乌狶回来了,心里激动,正赶着要去见覡鹭,没想到被大覡看见他们在青宫大声说话和奔跑。 青宫是供奉神明的地方,不准嬉笑,不准追逐。 青宫大覡没再理会这两个冒冒失失的孩子,两个孩子也立即纠正自己的行为,闭上嘴,放轻脚步离开。 他们走出一段路,交头接耳,青贞说:“大家都说覡鹭回来了,可是没看到覡鹭,不知道他在哪儿,我还是先去找巫鹤救人,你把毒树汁拿去草药屋,给。” “好吧,可是,你不是说没救了吗?” “也许巫鹤有办法呢。” 青露接过青贞递来的陶壶,将它背上,正准备回草药屋,忽然见到巫鹤朝他们走来。 巫鹤冷冷说:“我有什么办法?” 她听见两个孩子的交谈,应该只听见最后一句。 “巫鹤,我和青露回来路上遇见一伙人,他们抬着一个流血昏迷的男人要进城。那些人说他们住在尾埠,受伤的男人叫陶申,听他们说是舒塘的理季要抢陶申的什么东西,争抢中将陶申刺伤。” 青贞比青露年长,更成熟稳重,由她跟巫鹤讲述知道的事情。 “人在那里?” “我们跑在前头,他们应该进城了!” 巫鹤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开,青贞默默跟上。 广场上聚集一大群人,还有不少人在往广场方向汇聚,路上的人见到巫鹤,都默默的让开一条道。 陶申苍白的尸体还躺在担架上,雨水和鲜血共同浸湿他的衣服,像个血人一样,他在路上流完血,身体已经凉了。 陶申的亲友趴在尸体上哭号,有两个和死者认识的人,正跟城中不明情况的居民讲述事情的前因后果。 “我们跟舒塘的人,根本没有仇怨,大家在舒塘娶媳妇,嫁女儿,都是亲家。就为了一件漆盘,哎,理季就把陶申给害了!” “漆盘?” “红彤彤画满鸟儿的大漆盘,有我家盛稻谷的大陶盆那么大,上面还贴着白玉籽,一个个磨得像珍珠那么光滑!” “陶申从哪里得到这样一件大漆盘?我听着肯定不是他家祖传,他一个烧粗陶的陶匠,家里能有这种东西。” “你们不懂,这叫嵌玉神鸟纹漆盘,可是以前国王用的好东西啊!” “老头,我看你尽是胡说,那么久远的东西,还能留到现在。” “哎呀,别吵!喂,尾埠来的,你们继续说呀。” “这事说来奇怪,我听说竟是从河里捞出来!” “对对,是从河里出的宝贝!也就昨天,陶申去河里挖陶土,我在钓虾,嫌他把水弄脏,要过去骂他,忽然听见他大叫一声,说是捞到个怪东西,我好奇过去瞧,见他把一个圆圆的东西在水里擦洗,拿出来一看,不得了啊,是件大漆盘!” 众人发出惊叹,都感到不可思议。 死者有这样的奇遇,获得这么件宝贝,没想到反而害他丢掉性命。 “理季,他是不是舒塘玉匠老理的儿子?听说老理给簇地的首领做玉器,一家人都搬去簇地住,儿子怎么会在尾埠?” “他就是玉匠老理的儿子,我认识他!你们说是理季杀人,有谁亲眼看见?” 陶申的弟弟泪如雨下,大声说:“我哥死前亲口跟我说理季要抢漆盘,我哥不给,就被那恶人用角锥狠狠扎在心口上!” “理季是舒塘人,天天来尾埠也不知道干什么,从没见他干正经事,整天就是东走走西看看。理家跟我家沾亲,他有时会去我哥家吃饭,我哥嫂都是厚道人,总会招待他。没想到他是个畜生,把我哥给害了!我哥两个孩子,一个六岁,一个才三岁,以后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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