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欲多言,目光在石室内环视一圈,忽然停在不远处的石塌上。 空荡荡的石室内,一旦出现别的什么,就会变得很显眼。 一卷摊开一半的画卷落在石塌上,借着照进石室内的日光,依稀可以看出彩墨画卷上的人披罗戴翠,纷华靡丽。 顾沧焰陡然变了脸色,他大步走向石塌,想要拿起那幅画卷仔细查看,却被谢亭珏先一步拿走。 谢亭珏自然发现了顾沧焰异常的态度,他语气平静,掺杂些许怀疑。 “师兄,有什么问题吗?” 顾沧焰视线落在谢亭珏的身上,旋即又看了眼那副已经被重新合拢的画卷。 向来温润而泽的谢掌门,此刻语气难得的严肃:“谢亭珏,这幅画卷,你是从哪里得到的?” 无论是祈桑还是盛翎,他们的身份都不方便告诉顾沧焰。 谢亭珏做了一个违背宗门的决定,默了默,只道:“闲逛时,偶然所得之物。” 意思就是,走路上捡的。 一个敷衍到简直把顾沧焰当傻子的借口。 顾沧焰见自己的师弟摆明了不想告诉他这幅画卷的来历,不免有些头痛。 “师弟,你现在只需要告诉我一件事。” 谢亭珏“嗯”了一声。 “我看情况回答。” “……” 顾沧焰无语。 “我问你,你现在有没有感觉自己哪里不正常?” 谢亭珏礼貌询问:“比如?” 顾沧焰也很客气:“比如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这下轮到谢亭珏疑惑了。 他礼貌地问:“师兄,是你疯了吗?” 确认谢亭珏如今的状态还算清醒,顾沧焰稍微放下了心。 “我知道你现在肯定觉得我很奇怪。”顾沧焰道,“师弟,你还记得我和你师……咳,师嫂成婚第二年的那件事吗?” 这件事距离现在大概有一千多年的时光了。 谢亭珏回忆了一下,没想起有关这段时间的记忆。 “你直说吧,是那年你和师尊做的哪件事?” 顾沧焰假装没发现谢亭珏话里的调侃意味。 “当年某个镇子惹了水妖,一夜之间死了半数镇民,我们前去捉妖,误入一座水下宫殿,你还记得吗?” 这件事有些耳熟,但记忆里并没有这个片段。 谢亭珏道:“我不记得发生过这件事。” 顾沧焰没有丝毫意外,他本也没觉得谢亭珏会记得这件事。 “水下行宫的主人不在,我们误打误撞进入了一间密室,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这幅画。” 谢亭珏握紧了手中的画卷。 顾沧焰说:“这幅画上的人并没有被画上面容,但有一种独属于鬼魅的吸引力。” “你是被这幅画影响得最严重的那个人,你要将这幅画带回天承门。”顾沧焰淡淡道,“我和你师嫂当时都没发现你的异常。” 他们当时应该注意到的,向来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谢亭珏,怎么可能如此在意一幅画。 “我当时觉得这是画灵,那座镇子死的人也都是它杀的。”顾沧焰说,“但我又觉得很奇怪,画灵为什么要待在海底?” 深海里的潮气、海水,都会腐蚀它的本体。 顾沧焰现在想来,依然觉得有些荒谬。 “你却和我说,这不是画灵,而是画中仙。” 因为是画中仙,所以海水不会腐蚀它的身体,潮气无法晕染它的笔触。 “谢亭珏,你知道你将这幅画带回天承门后,发生了什么吗?” 谢亭珏眼神凝重,这段记忆对于他来说很陌生。 哪怕顾沧焰说了这么多,他也没有任何印象。 “你坚信这幅画中有真仙,发了疯似的要找到画中的神仙。”顾沧焰道,“你变得偏激固执,不允许任何人靠近这幅画。” 石室顶部有一滴水顺着悬柱落了下来,滴在地上时发出“啪嗒”的声响。 谢亭珏垂下眉眼:“……后来呢?” “后来……” 顾沧焰叹道。 “你亲手烧了这幅画。”
第一百一十章 当年祈桑还没有来到天承门, 整座山都是终年不化的漫天大雪。 画卷被烧毁后,谢亭珏又变回了世人所熟知的霄晖仙尊,唯独忘了有关这段时间的所有记忆。 顾沧焰看过焚烧画卷的那个铜盆, 里面的确有这幅画的灰烬。 灰烬仿佛还带着海水的湿咸气息。 日光暖不透石室深处。 谢亭珏问:“我为什么要烧了画?” 顾沧焰当时的确是焦虑急躁的, 但过了这么多年, 他已经能很坦然地面对这件事了。 “你自己都不记得, 我怎么可能会知道?”顾沧焰低声笑了,“我倒更想问你, 为什么那么执着于那幅画?” 若只是因为被“画灵”蛊惑, 顾沧焰觉得谢亭珏还不至于被蛊惑那么久。 谢亭珏淡淡笑了声:“若我说, 这幅画中真的有画中仙, 你相信吗?” “我不信。”石室外有一片灵湖, 顾沧焰走到潋滟水色旁, “因为当初你将那幅画烧毁后,我留下了它的灰烬。” 谢亭珏随他一起离开石室, 灵湖旁树木簌簌, 荡来一阵清凉的风。 “那灰烬中并无半分灵力。”顾沧焰接着道,“无论是我以为的画灵,还是你觉得的画中仙,都不存在。” 本以为自己这番话, 可能会让谢亭珏心情郁郁, 但对方只是微微摇头。 “师兄, 你怎知不是早在我烧画前,画中仙就已经离开画卷了?” 顾沧焰摆明了不相信,但没有直接反驳, “这么说,我还得治你一个私放妖灵的罪名?” “那还是算了。”谢亭珏垂眸笑道, “我还想继续当桑桑的师尊。” 提及祈桑,顾沧焰的眸光也柔和许多。 “师弟,你可不能这样啊。”顾沧焰半开玩笑,“你不能又想当祈桑的师尊,心里又念念不忘你的画中仙。” 谢亭珏向来将祈桑视为独一无二的掌上明珠,此刻却反问:“为什么不能?” 顾沧焰用一种“没想到我的师弟是个人渣”的表情看着谢亭珏,后者忍俊不禁。 如今正值春浓,霞色暖光洒落。 春花争艳,本不是夏花的时节,但后山灵湖中灵气浓郁,含苞的菡萏也早早就盛开了。 “帮我拿着。”谢亭珏将手上拿着的画卷递给顾沧焰,“我去湖中心摘一枝芙蕖,送给桑桑。” 顾沧焰笑骂:“到底谁才是掌门?成日使唤我,顺手得很啊。” 谢亭珏没有理会对方,踩着一路铺向湖心的石板路,不多时便走到了湖中亭内。 芙蕖灼灼,簇拥溢香。他没有着急摘下,而是精心挑选开得最艳的那一枝。 徐风吹过,日头暖融。 顾沧焰察觉自己的手腕被丝绦扫了一下,便随意地垂眸看向画卷。 原先被系起的丝绦不知何时松了开来,檀香木的画轴垂落下来,让画卷的内容露出了一角。 他以为自己清楚画卷上所绘的内容,但在看清这一角所显露的丹青后,还是陡然色变。 这幅画与他记忆中的内容,并不相同。 他记忆中那幅画,画中人的脸是模糊的,而这幅画,却被人用细腻的笔触描绘出了画中人的眉眼。 其实只露出了眉梢到眼角的小半张脸,但画中人冶艳到极致的眉眼并不常见。 ……尤其是对方那双清莹秀彻的桃花眼。 几乎能让所有见过他的人,都记住这一双明丽漂亮的眼睛。 顾沧焰不自觉加大握紧画卷的力道。 直到手腕都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他才骤然回过神。 谢亭珏手中握着一枝荷花,娇嫩的粉红与他清冷的气质格格不入。 他走到顾沧焰面前,好似什么都没发现:“师兄,怎么了?你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顾沧焰刚刚还惊疑不定,此刻终于确信了。 ——谢亭珏是故意解下画卷丝绦的。 “你当真是信任我啊。”顾沧焰咬牙切齿,“此事非同小可,你就这般随意透露给旁人?” 听他的语气,不像是担忧祈桑或许是混进天承门的“镜妖”,反而在责怪谢亭珏随意将这件事透露给“旁人”。 “如今天承门上下,我能信任的‘旁人’,也就只有师兄了。”谢亭珏微微一笑,“桑桑尚不知晓此事,还请师兄帮忙隐瞒。” 顾沧焰觉得自己今天就不该来这一趟。 “我今日来,是以为你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在寻死觅活……现在看来,该是我想死了。” 谢亭珏礼貌地劝了一下:“别死。” 顾沧焰假笑一下,不计较对方的敷衍:“你随我来吧,我将当年的画卷残烬给你。” 谢亭珏仔仔细细收好画卷,随芙蕖一并握在手中,“我要先回浮雪殿一趟。” “算了。”顾沧焰说,“我直接托人带给你吧。” 想都不用想,等谢亭珏回了浮雪殿,见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画中仙”,怎么可能还愿意出来? * 落日如熔金。 芙蕖香远,染透纸张。 谢亭珏提前将画卷收了起来。 许是因为心虚,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祈桑,在回浮雪殿时,他隐匿了自己的气息。 谁料刚踏进门,就看见祈桑蹲在墙角。 祈桑手上捏着一根狗尾巴草画圈圈,正在逗两只小妖兽。 雪兽跟着祈桑画圈的动作转来转去。 曜兽则故作高冷地蹲在一边,实则在等雪兽玩好,就换自己上去玩。 沉迷在栗子糕和小粉果的可爱中,祈桑竟没发现谢亭珏在自己身后站了许久。 直到一阵淡淡的芙蕖香飘了过来,祈桑才警惕地回过头。 祈桑戒备的神色卸下许多:“师尊,你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叫你了。”谢亭珏面不改色地扯谎,“你没听见。” 说着,谢亭珏将手上的芙蕖递给他:“后山灵湖摘的,你喜欢芙蕖吗?” 祈桑手上拿着的那根狗尾巴草也没放下来,蹲在地上,抬起另一只手接过芙蕖。 轮到曜兽玩了,狗尾巴草却不动了,惹得它不爽地开始磨牙。 等了一会,却发现祈桑和谢亭珏聊起来了,它怫然大怒,愤怒地迈着短腿跳起来,一口咬下一片芙蕖花瓣。 祈桑望着缺了一片花瓣的芙蕖,愣了几刻:“……我竟不知,曜兽一族喜食芙蕖?” 他拎着栗子糕的后颈皮晃了晃,确定对方在吃完花瓣后没有任何不适,这才松了一口气。 小粉果看到曜兽两口一片花瓣,还以为是什么好吃的东西,“哒哒哒”跑过来张开嘴,示意自己也要吃。 祈桑略有些为难,毕竟这是谢亭珏送给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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