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却让自己亲手杀死了他。 祈桑关上窗户, 隔绝不断飘到脸上的雨滴, “做事也不知道做得干净一点。” 但凡萧彧是正常病死的, 他都不至于记那么久。 祈桑点起烛火,火光亮起的瞬间, 他忽然瞥见门外有一道一闪而过的身影。 或许是因为刚从旧梦中惊醒, 他竟然觉得这个人的身影与萧彧极为相似。 祈桑没有任何情绪变化,悄声用指尖夹起放在桌上的金叶,猝然朝那处甩了过去。 金叶破开窗纸的瞬间,他看清了站在屋外的人影。 祈桑不解:“谢亭珏?你怎么在那?” 谢亭珏抬手接住这片金叶, 慢慢握在掌心:“桑桑, 你今晚似乎脾气格外差?” 祈桑透过摇晃的烛光, 看着对方的身影。 推开门后,那人身上与萧彧相似的气质并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深刻。 祈桑大步往前走了两步, 忽然抬手遮住谢亭珏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错愕的眼睛。 祈桑微微歪头, 放下手,意味不明道:“这么一看……你们很像呢。” 谢亭珏刚从萧彧的身体中死亡,记忆还停留在自己喝下带毒的那碗药。 神识回到天承门后,他第一反应就是想见见祈桑,等到了以后,才发觉自己此刻的行为有多异常。 谢亭珏问:“……什么很像?” “现在也很像。”祈桑慢慢说,“这种明知故问的眼神。” 谢亭珏没办法再装傻了。 “你说的是桃花村……” “对,是桃花村里的。”祈桑出声打断他,“不过,只是我养的一条狗而已。” 谢亭珏:“……狗?” “嗯。”祈桑笑吟吟,“不然你以为是什么?” 谢亭珏有些摸不准对方到底看没看出来。 “那你觉得那条……狗,怎么样?” “都说咬人的狗不叫,我算是在他身上看出来了。”祈桑笑眯眯的,“直到他死前,我都一直很喜欢他。” 谢亭珏被对方笑吟吟的眼神看着,刚刚准备承认自己身份的心思顿时又消了下去。 祈桑说:“你知道我有一个哥哥吧?他偷喝了我哥哥的药,所以我哥哥死了,他也死了。” 谢亭珏镇定问。 “狗……为什么会死?” 祈桑的盯着谢亭珏的眼睛,不错过里面一丝一毫的情绪。 “因为我讨厌哥哥,希望他死,所以在他的药里下了毒呀。” 祈桑随手拿起一条发带,将头发束了起来。 “不过,狗毕竟养了这么多年,还是有感情的。” “我后来见到和他相似的狗,总会忍不住对他们好,这算是一种移情吗?” 谢亭珏默然。 “但我喂那些狗的时候,心里想的是——” 祈桑的话顿了短暂的几秒,紧接着开口。 “如果再让我见到最初的那条狗,我这次会亲手杀了他,我讨厌他的背叛。” 祈桑语气轻快,眼神里却没有任何笑意。 “谢仙尊,你刚刚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谢亭珏微微抿唇。 他知道祈桑一定是猜到了什么。 长时间的沉默让祈桑感到无趣,他以为自己等不到回答了,便下了逐客令。 “仙尊,天很晚了,我要睡了。” 在祈桑转身的瞬间,谢亭珏拉住了他的胳膊,“……等等。” 祈桑问:“还有什么事吗?” 谢亭珏仔细斟酌措辞,良久才下定决心,缓缓道:“……好久不见,桑桑。” 这句话有些突然和莫名。 谢亭珏感觉到祈桑的手臂僵住。 祈桑半侧着身子,眉眼冷漠地看着他。 半晌后,他勾起一抹没有温度的笑容,“想不到,你居然就这么承认了呢。” 原本只要谢亭珏不承认,祈桑就不会再说什么。 一双相似的眼睛。 这算不得什么证据。 祈桑手上聚起蓝色的灵力,毫不留手地攻向谢亭珏,后者闪躲不及,生生接下了这一击。 纵使谢亭珏是大乘后期,但祈桑如今的实力也恢复得七七八八了。 谢亭珏后退一步,喉间蔓开血腥味,却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他嗓音沙哑:“对不起,当年是我的错。” “的确是他的错,但你没资格代替他道歉。” 祈桑的手掐住了谢亭珏的脖子。 “因为你不是他。” 祈桑头发出来前身上只披了一件外披,头发松松垮垮束在一起。 谢亭珏发现祈桑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了。 掐着自己喉咙的手忽然松了下来。 祈桑后退一步,望着他的眼神不全是厌恶,复杂到他一点也看不懂。 “你凭什么用他的眼神这么看着我?你明明就……不是萧彧。” 谢亭珏想过祈桑可能会憎恶自己,责怨自己,但他没想过祈桑会否认“萧彧”的存在。 “……为什么说我不是萧彧?” “我有办法证明我与萧彧的联系。” “闭嘴。”祈桑深呼吸了一口气,“你只是一个卑劣的,占据了他身体的魂灵。” 很早以前他就会觉得,萧彧的许多行为互相矛盾。 明明说过仙门百家都是败类走狗,却在临死前一段时间和他说—— “若想拜师,可去云渺山天承门。” 明明有时候看起来百无顾忌,却在很久以后,突然推翻自己之前所有的承诺。 不是神仙。 不能无病无灾。 不能陪他一辈子。 直到真正死亡的那一天,都在骗自己。 祈桑的手撑着门框,蓦然设了一道结界,将谢亭珏阻隔在结界之外。 谢亭珏手指触碰上结界,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以后离我远点。” 祈桑的语气很冰冷。 “我说过,我一直都想杀了你。” 谢亭珏站在淅沥雨声里。 无措难过地望着紧闭的房门。 * 第二日,祈桑也没有见他。 直到顾沧焰和他说了他才知道,祈桑去剑潮宗找了居飞翼。 顾沧焰和他说这件事时,半是调侃半是认真。 “你最近惹我小师侄生气了?快去哄哄他吧,到时候他真拜居飞翼为师了,我看你怎么办。” 往日谢亭珏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反驳他,并且问对方,怎么会想出这么荒谬的话。 然而今天,谢亭珏却没有反驳,沉默地坐在一边,让顾沧焰都有些心慌了。 顾沧焰:“?” “我师侄还会回来的吧?” 谢亭珏沉默。 顾沧焰:“说话啊。” 谢亭珏一直在沉默。 顾沧焰绝望地闭上眼。 “我说这两日,天承门为何总是阴雨霏霏。”顾沧焰觉得心口疼,“原来是我们门派的弟子要跑了。” 谢亭珏还是在沉默。 顾沧焰:“你要是准备去死了,就不要来烦我了,现在搞得我心情也不好了。” “师兄。” 谢亭珏终于开口了。 “你能不能去剑潮宗把桑桑带回来?” “?”顾沧焰气笑了,“你让我跑去求居飞翼别收你弟子?你是希望天承门往后沦为笑柄吗?” 谢亭珏似乎在心里纠结什么。 半晌后,他终于下定决心,“如果你沦为笑柄了,我愿意当下一任天承门掌门。” 顾沧焰这次是真的气笑了。 天承门掌门是什么苦差吗? 顾沧焰不愧是掌门,此刻还维持住了自己的风度翩翩。 “在我真的生气之前,请离开我的掌门殿。” 谢亭珏失魂落魄地回到了浮雪殿。 刚迈过门槛,他就看见了祈桑。 对方今日穿着一身雪青色的长袍。 谢亭珏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但一想起昨日对方说要杀自己的话,他就瞬间变成了萎靡不振的行尸走肉。 其实谢亭珏能猜出,昨天祈桑那番话的意思。 他有过一段时间完全失去了天承门的记忆,所以毫不保留自己对祈桑的疼爱。 如果后来天道不插手,他的确有可能就这样无知无觉地和祈桑过一辈子。 但当他恢复了记忆,就再也不可能变回从前的样子了。 因为他回到过去,为的就是让祈桑珍视“萧彧”,然后杀死他。 祈桑会更喜欢失去记忆的萧彧,这并不难理解。 但祈桑厌恶恢复记忆的“萧彧”,甚至已经严重到,拒绝承认两人是同一个人的程度了。 祈桑讨厌被算计。 所以讨厌真实的萧彧。 祈桑不一定真的认为存在“两个萧彧”。 他只是不愿意承认,他亲近和憎恶的一直是同一个人。 回到过去前,谢亭珏傲慢地认为,祈桑“杀夫证道”后无情道大成,一定能够更加开心。 但他忽略了,“杀夫证道”的前提是有一段深刻的羁绊,亲手抹杀这段羁绊就足够残忍。 谢亭珏的注视太过明显,祈桑很快就注意到他,漫不经心地回头一瞥。 “仙尊一直站在那里,是害怕我真的杀了你吗?如果是,那你不如不出现在我眼前。” 谢亭珏知道对方的意思是希望他赶紧走。 但他还是遵循本心,不受控制地走到祈桑面前,“你今日,为何要去找居飞翼?” 曜兽有些春乏,还在屋内睡觉。 祈桑只带着雪兽出了门,把白白软软的妖兽团子抱在怀里。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雪兽轻轻咬着祈桑的手指,祈桑笑着逗弄它,“我不会离开天承门的。” 祈桑今日对待谢亭珏的态度比昨日好了许多,但仍是语气带刺。 “我与某些人不同,我这人很讲诚信,说了会一辈子待在天承门,就是一辈子。” 谢亭珏低头,慢慢跟在祈桑身后。 “都是因为我自私,你怪我是应当的。” 听到这话,祈桑脚步停了下来。 “我本来还在想,你会不会摆出一副受害者的模样,觉得很委屈。” 谢亭珏不明白他的意思。 雪兽被太阳照得暖乎乎的,抖抖毛茸茸的皮毛,窝在祈桑臂弯里也睡着了。 祈桑耐心地摸着它,话却是对着谢亭珏说的,“我一直觉得萧彧的存在很突兀,我想不出他出现在我身边的理由。” “他的出现,除了最初的陪伴,之后的日子简直是在数着日子等待被我杀死。” 祈桑用术法将雪兽传送回自己房间,轻轻放回了它的小窝里。 “今日我去找了居飞翼,他告诉我,我如今无情道已经大成。” 祈桑眉眼比平日更加平静。 “——是因为你吧,哥哥。”
第一百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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