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是凡人,寿数天定,哪有能以外物长久延寿的道理?”云枝摇头,“门主不想见她……留下她的性命,已是念在她生下了公子的情份上了……” 贺兰庭脚步有些不稳,但还是离开了那座小岛。 回了居处,还没进门,他便扶着门框吐了个昏天暗地。 随着那个美丽的符号一起轰然崩塌的,还有对脚下这片土地为数不多的那点归属感—— 现在这里的每一粒沙瓤,都让他觉得恶心至极。 他忽然想,那个选择……那个选择呢? 如果现在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一定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毁了这里,毁了这片恶心的地方,然后他要把这一切都忘了……连带着那个曾经在他梦中流连的、属于所谓“母亲”的温柔旧影……那个彻头彻尾为了欺骗他而生的谎言。 但预料之中的选择,始终没有到来。 他日复一日的等着,那个选择却不肯来拯救他…… 他被抛弃了。 麻木的沉沦和清醒的痛苦之中,他竟然只能被迫选择后者。 他既无法挑战父亲的权威,质问他当年发生的一切,也无法改变脚下这片土地的过去、现在、将来。 午夜梦回之中,纠缠着他的还是那个红衣身影,有时温柔明媚,叫他沉醉,有时歇斯底里,让他恐惧。 他死在心魔丛生的雷劫下,再次醒来时,一切恍如隔世,身体里有两个声音在叫嚣。 他什么都想起来了,云烨曾经帮他忘记的一切,他想逃避的一切,在那场大梦之中,全都无所遁形。 云烨似乎疯了。 这个掌控着他身体一半控制权的人,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贺兰庭能感受到他的那另一半意识之中,全是失控的憎恨和毁灭的欲望。 他努力的控制着云烨,可却抵抗不了被他的念头影响。 少年人的脸上一分为二,左边是痛苦挣扎的人面,右边的却露出青鳞和獠牙,那右眼之中只剩下混沌,半边脸彻底扭曲成诡异的模样。 他喉中一会儿发出似兽类一般的低吼,一会儿又零碎的痛苦絮语起来。 有修士道:“他这是……魔化了还是疯了?” 那少年抬起眼,两只赫然不同的眼睛在人群之中看见了熟悉的影子,右眼之中瞬间迸发出滔天的恨意。 几乎来不及看清,下一刻那少年已经瞬间移动身形,出现在人群中央。 修士们俱是面色大惊,各自去摸自己的灵剑法器:“诸位小心!” 但自始至终,那少年都只是冲着一个方向去的。 常歌笑看出他的目标似乎正是自己师兄和云真人,一时来不及多想,已经凝聚灵力在掌心,竭尽全力的击出一掌—— 他这一掌原本只是为了延缓对方攻势,岂知那人影分明看见他闪身出掌,却竟然分毫没有躲闪,就那么不偏不倚的迎了上来,将这一掌吃了个结结实实,被生生震飞出数十丈开外。 贺兰庭倒在地上,吐出一口黑血,却还是缓缓扭头,看向了远处那个在他视野中已经有些模糊的人影…… 那一袭红衣,那么张扬明朗,就像他梦中才会出现的那个影子。 他想要努力看清对方的面容,可只有一边还仍能勉强视物的眼睛,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他无论如何努力,都无法使视线重新聚焦。 只是这么一刹那的恍神,这具身体的控制权,就被另外一个人的意识彻底夺走,那个身影,也成了贺兰庭不知究竟是短暂还是漫长的人生之中,所看到的最后一幕。 常歌笑仍是惊的不轻,他这一掌打得仓促,根本没来得及竭尽全力,何况先前的贺兰庭与云烨连他师兄和云真人都要勉力应付,怎么会被自己这一掌打成这样? 震惊之间,远处地上那少年的面容,已经彻底被他右脸的那种可怖模样蔓延,他嗓子眼里发出一声低吼—— 然而还未等他的身上真的发生那种沈忆寒和云燃都十分熟悉的变化,云燃指尖一点,一道赤白二色交织的锋锐剑罡已经激射而出,瞬间便洞穿了云烨的眉心。 于是云烨身上即将发生的异变,也就随之戛然而止,身体砰然倒地。 那位神刀门的郭少门主也在人群之中,此刻无人敢轻举妄动,他倒胆大,竟然两步冲上前去,探了探地上的云烨,随即便起身又惊又喜道:“这贼厮当真死了!” 沈忆寒面色复杂,半晌才道:“他本来……便已是强弩之末。” 众修士听闻此言,皆不疑有它,都理所当然的以为是沈宗主和云真人此前将这魔头斗得只剩强弩之末。 楚玉洲叹道:“此贼作恶多端,如今终于算是有个了结了,只是这处本是灵墟大阵一处阵眼,如今这里的阵石碎裂,即便我等将其修补,灵墟的封印也不可能再似从前那般固若金汤了。” 自然是不可能再似从前那样固若金汤的,毕竟知道如何将七绝五灭阵恢复如初的,在场的只有一个沈忆寒。 但他看了看此刻已经乌云消散,万丈霞光重新穿透层云的天空,却什么也没说。 这个世界已经迎来了新的答案—— 他想,这既是逆子的答案,也是他的答案。
第139章 终章(下) 这一战之后,洞神宫就此覆灭不复存在,北域六宗如今只剩下了五宗,其他五宗以青司羽楼为首,在得知洞神宫已经死的一个不剩后,立刻向以昆吾剑派为首的玄门联盟递上了休战书。 这封休战书言辞恳切,措辞真挚的表示,其实之前他们都是迫于洞神宫的淫威,不得已才对玄门宣战,过过太平日子没什么不好,至于解开灵虚巨渊封印的事,他们更是半点不知,都是云烨那厮一人的主意。 这话无论玄门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最后两边是达成了休战的共识,原因很简单—— 那块阵石碎裂之后,虽经各派修补,灵墟的封印仍是不再稳固,产生了裂痕,而且这裂隙并不只是集中在北域一处,因地脉相连之故,魔气逸散到了地脉之中各处,又从地脉中散逸而出,不少低阶魔物都混在这散逸的魔气之中,重新回到了地面。 这些裂隙遍布各地,如今的南境北域无一可称完全太平之处,玄门也好,魔修也罢,都忙着加固自家护山大阵,提点弟子,应对可能自裂隙中出现的魔物。 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裂隙会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日复一日的扩大,又会不会有高阶魔物从里头冒出来,这种时候谁猝无防备,谁大约就会第一个死在前头。 迅速的将战场打扫过后,各门各派也就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沈忆寒觉得自己身为妙音宗宗主,似乎也应该在这个时候回到南海,对他们妙音宗那群野惯了的小崽子耳提面命、厉兵秣马一番。 但是还没等他这个什么都慢半拍的宗主理出个究竟要如何厉兵秣马的章程,陆奉侠就已经先于他整理出了一本砖头厚的册子……喔,或许不应该叫它册子。 应该将其称之为陆师伯的心血巨著。 他目瞪口呆的将那册子翻了几页,觉得光是目录都快比他的命还长了,抬头震惊道:“就这么几日,师伯竟然就理出了如此详尽的章程,真是……额……真是……” 陆奉侠摇了摇头,道:“不是这几日,其实从前,我便已经有这个想法了,只是怕宗主不忍心对他们严苛,但如今不比从前,地脉裂隙遍布各地,咱们虽是小派,也不可掉以轻心。” “师伯说的是。” 沈忆寒思忖半晌,有句话在齿缝里欲言又止,不知当不当讲。 谁知陆奉侠好似一眼看穿他要说什么,斩钉截铁道:“妙音宗是沈氏一族千年家业所依,即便宗主如今不愿与女子成婚绵延后嗣,宗主还在世时,也不能将宗主之位假手他人。” 沈忆寒:“……” 师伯何时竟也学会读心了……不对,重点不是这个,这话的槽点不止一个吧—— 什么叫他还在世时? 什么又叫不愿与女子成婚? 沈忆寒想狡辩几句,然而陆师伯定定看着他,那眼神却好像在说,难道不是吗? “……” 陆奉侠料定他无话可狡辩,谁知沈忆寒盯了他一会儿,忽然话锋一转,道:“那师伯呢?不知师伯可愿寻一位温柔美丽的师伯母,也为妙音宗绵延一下香火,若是您和将来师伯母的孩子,我一定也视如己出。” 陆奉侠:“……?” 这次一言不发,略显尴尬的将视线转开的变成了陆师伯。 “宗主,我并无成亲之意,我已有……” 沈忆寒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话中的重点,眨巴眨巴眼睛准备等他说下去,谁知道陆奉侠却好像忽然惊觉什么,话到嘴边,竟又猛地住口了。 “已有什么?”沈忆寒盯着他悠悠道,“师伯怎么不继续说了?” “……” “宗主若没别的事,我就按照着章程和子徐核对以后门中弟子每月离岛历练的事了。” 他话音刚落,便好像生怕沈忆寒再多说什么似的,几乎是火烧屁股一般的落荒而逃了。 沈忆寒:“……” 至于吓成这样吗? 他只是想说,若是将来那位师伯母是他们相熟之人,自己其实也不是不能接受而已…… 不过想想那两人的别扭劲儿,沈忆寒觉得这红线自己还是别乱牵为好,且不知两位祖宗什么时候才开窍,只随他们去,也就罢了。 正思及此处,门外远远传来一个脚步声。 燕子徐手执一封曳金小笺,神情似梦游一般,在他门前顿住了脚步,又敲了敲门。 沈忆寒打量着他这呆徒儿的傻样,一边将案上的琴谱翻了一页,一边笑道:“咱们代宗主这又是怎么了,怎么也魂不守舍的?” 他心下一动,忽然想到一事—— 难道子徐已经知道小石头的真正身份了? 燕子徐进了门来,坐在他师尊对面。 “师尊,有件事徒儿不知该如何裁决,还是您自己看吧。”他一脸郑重的把手中那方曳金小笺推了过来,“这是云真人……啊不,是昆吾剑派刚刚命弟子送来的。” “跟着一起送来的还有好多……呃……好多……” 他努力再三,竟然还是有点没办法把那两个字说出来……主要是没办法把那两个字用在自家师尊身上。 “阿燃?” 沈忆寒微微一怔,自北域那一战后,云燃陪他回了琴鸥岛来,他们二人虽温存了几日,但阿燃说在梦境中体悟得了关于他本心剑意和登阳剑意两幅功体融合的关键所在,需要闭关一些时日,他虽不舍,但也并未阻拦。 眼下这才数月,阿燃就已经出关了么? 他出关了怎么也没和自己说? 待沈忆寒将目光移到那封曳金小笺上的时候,才彻底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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