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这所中学一直以来都只有初中部,青涿在病前几乎与人没交集,没听说这种校方的动向也不稀奇。 “那我们高中也能在一起了…还能当四年同学呢。”青涿紧绷的精神略有舒缓,冲周沌笑笑道。 两人走到新盖的宿舍楼前。由于才竣工不久,这栋楼外墙的漆光鲜亮丽,不染尘埃。 一楼大门前摆着一堆商场送上门的用品,周沌抬了一大半,留下一小半给跃跃欲试的病人,两人一前一后搬着东西拾级而上。 青涿微微喘着气,在走过一扇扇门窗时不禁扭头往里看。 就是普通的上床下桌四人间,床板上大多铺了褥子、书桌上也架了书,明显已经有人入住。 正在这时,走在前方的周沌忽然停下,青涿抬眼往旁边门牌上一瞧。305。 这就是他们的宿舍了。 青涿把东西放到门口,揉了揉有些发酸的手腕,“先打扫卫生吧。” 都是新宿舍,垃圾什么的自然不存在,要清扫的也就是一些刚落上的新灰。 周沌先一步拿走扫把拖把,留了块新抹布给青涿。 三楼楼层不算高,靠着走廊弯腰去捞都能碰到树叶尖尖。二人伴着叶片窸窣声专心做起眼前的事,将这个或许要住四年的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随后又准备整理床铺。 然而,刚爬上床,青涿便打了个哈欠。 昨天在商场和夜市说到底也只是走走路而已,不像今日又是搬东西又是爬上爬下。 困乏从每一寸肌肉里层层涌上大脑,青涿强撑起精神,努力睁着眼找到被套的四角,再将怀里的被芯塞入。 当周沌整理好自己的床铺,扭头想看看青涿需不需要帮忙时,才发现对方已经抱着被褥闭眼睡下了。 不到一米宽的被褥,恰好契合窄窄的宿舍床,却沉重得仿佛能把他淹没。 青涿瘦了许多。 初次见面时,大多数人对他的第一印象都会是内向且漂亮。他自卑敏感,不敢与别人说话,却浑然不知在他视线之外吸引着多少关注。 但现在,当他终于有了和人交往的勇气时,他却瘦得像一缕纤细的烟。稍不注意就会被狂风吹散,吹散他病怏怏的身体,吹散他自以为拥有的一切。 两张床并排贴着墙,周沌与他的影子坐在床头,垂眼沉默地看着青涿的脸颊。 他想伸手触碰,却还是不忍心打断对方的浅梦,转而轻轻贴上了青涿投在墙上的影。 ……青涿甚至不知道,那将吹散他的狂风会从哪来。他被蒙在鼓里,兴高采烈地听着被人敲响的鼓声;他从不愚笨,可他一无所知。 周沌感觉胸口发生了点奇怪的变化,它变得空荡荡的,像无水的罐子,敲一敲都能听到回响。这在他毫无色彩、乏善可陈的人生里极为罕见。 他想,这种感觉应该称之为: ——亏欠。 惊醒青涿的是一阵不急不缓的敲门声。 他一睁眼,天花板被窗口灌入的晚霞染得血红,傍晚的屋里仅有这一缕薄光,昏沉沉得仿佛不像真实,像是他从一场梦穿越到了另一场梦里。 周沌正坐在他头顶的另一张床上看书。 “你看书怎么不开灯?”青涿嘀咕着坐起身,惺忪地眨眨眼,“是谁在敲门?” 周沌看了眼宿舍门,漆黑的眼珠因没有光源而沉得可怕。 “开门看看。” “好。”青涿没有异议,他的床更靠近门口。 小心踩下梯子,打开门,门外站着的是班里一位男生,王洋。 他曾去探望过生病的青涿,只是那时青涿还没发觉每晚药汁的异常,因此再看到王洋时,他低下头,愧疚又自责。 “王洋,是你啊,对不……” “青涿,你来了,走吧。” 他与王洋同时开口。 “…啊?”青涿止了话,疑惑地发出一个音节。 王洋整个人逆着光,只有脸颊侧边蒙上一点红辉,看到他笑起来的嘴角。 “你病了这么久,同学都很想你。你不想见见大家吗?” “当然想。”青涿搭在门上的手微微握紧,他看了眼满天红霞,转身,“…稍等一下!” 王洋来得突然,不过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或早或晚都是得把事情解释清楚的。 转身时周沌已经合上书,下了床,从桌子上替他拎好了两大袋给人准备的礼物。 青涿和他匆匆对视一眼,拎起来剩下的袋子,走向王洋:“……好了,他们在哪里?” 王洋:“跟我走吧。” 夕阳发挥着最后一点余光,将三人印红了半个身子。这是一天之中视野最黯淡的一刻,不似白天有烈阳普照,也不像晚上灯火通明,因为将暗未暗,又逢夕阳红艳绚烂,更让人不安。 青涿与周沌走在王洋身后,越走便越觉得熟悉,对方要带他去的应该就是之前的班级。 “你的病怎么样了?还需要喝药吗?”王洋踩上了楼梯,脚步声在楼道回响。 “喝药”两个字立马戳中了青涿的心事,他提着袋子的手攥紧,“…已经快好了,不需要喝药了。” 楼道是声控灯,随着几人步伐一层层向上亮起,与此同时,一股幽香聚拢过来。 王洋轻轻笑了声:“那就好,大家可都担心你呢。” 香味愈发浓烈,混入鼻息之中,是一股青涿从小闻到大、几乎日日不离的香。 玫瑰的香味。 他们的教室是唯一一间亮着灯的,格外醒目。青涿整个身体都被花香裹着,心跳不禁加速,随王洋一步迈入光线范围内。 “……” 花,还没进屋,就从门缝里看到了数不清的花。 青涿双目微微睁大,脚步想要停下,却被身旁的周沌牵住了手腕继续往前。 刚跨入门内,细碎的彩带被喷洒到头顶,折出五颜六色的光漫漫飘下。 走在前方的王洋从旁边花束中摘取一朵白玫瑰,转身递过来:“欢迎回来,青涿。” 青涿怔怔地接过那支玫瑰,杆上的刺已经被剪掉,用力握着也不会有任何不适。 几十张面孔围在教室里,与一簇一簇的白玫瑰交错在一起,带着笑意看着他。 那笑容似乎发自于内心,喜爱与喜悦从嘴角眼神中宣泄出来,裹向这场欢迎会的主角。 “青涿,你终于回来了。” “听说你也办理住宿了?住哪间啊?” “这些花你喜欢吗?李月婷和我们说你最喜欢的就是玫瑰了。” 晕。 白色的校服、白色的光线、白色的玫瑰,所有白色的东西都绕着圈光晕,迷迷糊糊融进彼此,引起视觉的眩晕。 可能是光太亮了,可能是花香太浓了,青涿闭上眼,想转回头看看门外衰退将死的夕阳,却发现周沌已经关上了门,拉上了窗。 “怎么了,还是有点不舒服吗?”身边的同学关心地拍拍他的肩。 青涿抿着嘴摇摇头,迟钝地想起自己手上的袋子,“啊……我买了些礼物,想送给你们…” 他就像一个主程序卡死后只能启用备用程序的机械,在不知作何反应时便低头拿礼物,一个个按照礼物盒上贴的名字分给同学。 “谢谢”的声音随着些调侃此起彼伏,他垂着眼,轻声答道: “应该是我和你们道谢…还有说声对不起。” “怎么会呢。” “之前的事都过去了,你不要想那么多。” 窸窸窣窣的安慰声又从身前身后响起,青涿蹲下身,抱起最后一个礼物。 教室地砖平坦,他走路时却深一步浅一步地,不敢去看正对面的那个人。 “这是送给你的礼物……”青涿垂着头,盯着自己的鞋尖,“对不起,金辰。我…我妈妈之前做了不对的事,对不起。” 他不太敢抬头,怕记忆里总对他露出灿笑的高个少年会嫌恶而恐惧地看着他。 …但这也是应该的。即便全班同学没有一个人愿意原谅他,他也没有怨言。甚至,如果他们想打自己一顿出气,青涿也会闭上眼默许。 他踟蹰地站在原地,仿佛披枷戴锁的犯人。 “你看起来很难过。” 青涿一怔,一寸寸抬头。 “为什么?不是马上要痊愈了吗?”金辰看着他,瞳孔清澈,里头唯一的情绪是轻飘飘的疑惑,“还是说…你不喜欢大家布置的这些东西?” 他挠了挠头,忽然一拍掌,“啊,对了!你不会还在难过生病那段时间我没来看你的事情吧!” 青涿没回答,准确来说是什么反应也没有,像呆住了似的。 “哎呀。”金辰叹了口气,两只手抬起,重重放在青涿双肩上,弓着腰低下头,“实在不好意思…我也很想去看你,只是当时我家的一个长辈也生病了,一家人都回老家去了,实在抽不出空……” 他解释完,抬起头,因为弯着腰的关系恰好与青涿平视,“青涿,你生气了?” “别生我气好不好?我给你买好吃…”金辰话一顿,语气忽然慌张起来,“哎哎哎,怎么还哭了?……这、这么难过吗?!别哭了别哭了…” 青涿眨了下眼,这才发现地板上砸出了一滴水花,而脸颊上,多了些凉凉的湿意。
第431章 家(23) 那一滴泪搅拌着苦涩的味道。不是委屈所致,只是积累的情绪太多太杂,时间到了便顺势而落。 湿意被指尖抹去,洇在地上的水珠逐渐干涸,等灯光灭下、人群散尽时,已经彻底风干。 “怎么哭了?真的因为金辰难过?” 回到宿舍,周沌问。 他在欢迎会上不置一词,十足地像一个旁观者,让青涿本以为他对那些寒暄话不感兴趣。 不过…也是。周沌生活在死水一样的环境中十几年,突然能通过青涿感应到正常的人类情绪,会探究观察也很正常。 “周沌,你有没有觉得…很不对劲?”青涿摇了摇头,他当然不是真因为金辰没探望他就委屈得落泪,只是在那瞬间想了很多,“生病一场,就让所有人都对我毫无芥蒂了吗?” 尤其是金辰。 直到现在,他依然能回忆起家长会的那个晚上,金辰瞳孔里迸发出的恐惧。 恐惧——亲近,两个本应该相隔甚远的词语。 青涿坐在桌前,把班级里带回来的那只白玫瑰插在了水杯中,静静凝望着它舒展到极致的花瓣。 “我只是觉得,一切都变得太快、太好了。” 或许对别人而言只是稍亲密些的同窗友谊,对于青涿却是与过往几年翻天覆地的改变。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情?美好得不够真实,就与他眼前这株离了根的花朵一样,仿佛注定拥有腐烂的未来。 脚步声从身后走来,来人突然抽走了水杯里的花,花茎滑下来的水珠滴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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