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晏清撞开被风吹得关上的大门,他的眼睛已经很适应黑暗了,即使不需要亮光,也能看到垒在地上的尸体,一具、两具、三具……数到第七具尸体时,沈晏清顿住,这里已经不是一开始的四灵楼了。 他杀的人没有那么多。 沈晏清抬起头,不知道是哪里来的火光,“呲”地一声,火光爆开的声音,那堆本该已经因为寒冷烧干了木柴就自动熄灭的火堆,重新亮起。 影子摇晃,火光同样摇曳。 是似曾相识的一幕。 在火堆的一旁,坐着个人。 他低着头,似在喃喃的低语什么听不清的话语。 沈晏清提着剑小心翼翼的向他走近,才听见这人正低声如兽吼般呢喃着:“杀,不杀,杀,不杀……” 当沈晏清想要后退的时候,已经迟了。 这人已经缓缓的转过头,看向了他。 在视线相对的瞬间,沈晏清看到了一双混浊的眼珠子,血丝布满这人的眼白。暗红色的肉与黏糊糊的血迹覆盖了他的浑身,分辨不出面目与来历,就像是从刀山火海里爬上来的厉鬼,这几乎已经不是人了,更像是一个被剥了皮的怪物。 这还是个疯到神志不清的疯子。 他嘴里的自言自语也停在了“杀”字,声音骤然变得嘹亮高亢起来:“杀!” 疯子的双手扑进火堆中,抽出火堆底下的一把断刃。 修仙界的身法难以捉摸,他以鬼魅般的身法冲着沈晏清扑来,沈晏清翻手挡下他的攻击,已经心中有数,他走不出这个岔路的缘由该是这个疯子的缘故,但他看不破这疯子的修为,于是猜测疯子的修为要比他高。 四灵楼的格局与铸造都如此离奇,想来也是为了这个疯子的缘故。 它的本身便是一座四灵阴阳阵,沈晏清杀了人,便是破了阴阳平衡的道法,于是这个疯子被放了出来。 只是为什么是他,那些杂役日常出入为四灵楼里住着的人送食物,四灵楼内本身就有人存在,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挑他。 疯子的断刃速度越来越快,沈晏清躲避格挡得吃力起来,这到底不是野狼凶兽和那些修为比他低的人好对付。他被这疯子出招的速度压得透不过气,知道与疯子说话是没有道理的,也不敢转身将脆弱的后背让这疯子攻击,却见到这疯子突然停下。 他像是仔细地看清了沈晏清的脸,惊喜的说:“你竟还活着?” 仿佛那个刻意设阵困住沈晏清不让他走出这里的人不是他一样。 沈晏清有些困惑,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随即,这疯子癫狂地笑起来:“好!好啊!你没死可就太好了!你不死,他就要死喽!!!” 笑过后,疯子似乎恢复了些神志,他嗓音沙哑:“今夕何年?” 沈晏清警惕地看着他:“永平二十八年。” 疯子一愣:“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吗,我躲在这里已经有几百年了吗?” 他手里的断刃缓缓放下,他茫然的环顾四周:“这是哪儿,是昆仑山吗,外头还下雪吗?” “不是昆仑山,这里是太华山。”沈晏清回答道。 这疯子来历诡异,又是在这昆仑剑宗内,恐怕这事不简单。昆仑剑宗虽是正道门派,但私底下的龌龊事恐怕也不会少。沈晏清无心掺和这些破事,但这疯子不让他走,他也是没办法,才不得不和这疯子搭话。 疯子又问沈晏清:“你是哪一派的弟子,是掌门叫你来这找我的吗,他是不是相信我的话了?我能出去了吗?” 见这疯子似乎能说上话,沈晏清试探着问道:“前辈为何要躲在这?” 这个问题不知道哪儿触及到了疯子的禁忌,他猛地看向沈晏清,那双混浊的眼睛迅速赤红起来,他眼中流露出肉眼可见的惊恐。 疯子冲沈晏清招手,示意他靠近些。 沈晏清虽有些迟疑,但还是向前挪动了两步,这疯子凑到沈晏清的耳边,他身上有一股浓郁的腐臭血腥味,他屏住呼吸,这疯子却在耳边惊声尖叫起来:“——因为昆仑山里有妖怪!!!” 地上的火堆猝然爆出一阵火光,他手中的断刃变长化成一道完整的长剑,狠狠地往下压,一剑斩进沈晏清左侧的臂膀:“妖怪,有妖怪!师妹、师弟,死了,都死了!!!” 这疯子根本没法交流。 顿时沈晏清左臂鲜血如注,他不敢游神,只能趁着这个机会,用自己右手握着的惊鸿剑狠狠地冲这疯子砍去。 这疯子并不躲闪,直挺挺地受下了沈晏清的这一剑,半个身子都被折腰砍断,他松开手倒在地上,可他的上半身还在哈哈大笑。 这并不是真实还活着的人,这是一道嗔念,一个恶鬼的嗔念。 苟延残喘的一道嗔念。 从这疯子的疯言疯语里,并不难推测出,他应该是生前就这副模样的被关进了四灵楼里。只是不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沈晏清深觉自己莫名倒了大霉,冤枉的被卷进昆仑剑宗的破事里。 迟来的巨痛让他眼前一片花白,他跪倒在地上,拔掉肩膀上的断刃,那道恶鬼的嗔念已经消散,留一张轻飘飘的纸飘在空中,然后落在地上。 沈晏清左侧肩膀上的血流不止,在地上流出一个小血泊,那张纸的一角就这样落在这个血泊里,晕开的血迹将这张纸上的部分字迹染得模糊。 他没有这个功夫待着看这张纸上的东西,知道自己该趁早离开四灵楼。 沈晏清因为这个恶灵的缘故,在四灵楼里耽误了不少时间,恐怕江萱已经开始找他了。 若是杀了人的事情再披露出来,恐怕是真的会没命。 沈晏清将这张纸拾起,胡乱塞进怀里,一瘸一拐地往外走去。 他越往外走,意识就越是模糊到了极点,最后走出四灵楼时已经失去了力气倒在地上。他还想往外爬一点,最好是滚进什么草堆里,好让那些来收拾残局的人,不要那么快的发现他。 可惜他的那点力气只是让他翻了个身,仰躺在地上。 大雪覆盖了他的身体,他呼吸的速度越来越慢,心跳得越来越慢。 沈晏清觉得自己好像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幻觉。 雪。 沈晏清睁着眼睛,看从天空飘落下来的茫茫大雪。在濒死的幻觉中,漫天的雪与皎洁的月色糅杂在一起,叫人几乎分不开天地的界限,依稀只能见到在矮矮的天幕下,是一轮泛着银亮光泽的月亮。 在凛冽呼啸的风声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此起彼伏的嚎叫。 沈晏清仰起头,彻骨的寒冷顺着他被雪浸湿的衣衫往里钻。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飘散落下的雪花突然一窒。接着是一道亮彻天地的光,从远处飞来的一道剑光。 高楼也好、大雪也罢,灰蒙蒙的黑夜,冰冷的月光,都在这浩然的剑影中付之一炬。 这是一位从远方踏月而来的剑客,他手上拿着什么,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被冻得即将濒死的沈晏清,只是进了四灵楼。 片刻后,他又走了出来。 这是谁? 沈晏清歪着头倒在即将全然淹没他的雪堆中,迷迷瞪瞪地眯着眼睛瞧这位剑修的背影。 可他实在没什么力气了,只能看见剑客素白道袍衣角的血和他脚上那双烟墨色的靴子。这人没有发现他,要走了。 一片硕大的雪花盖在沈晏清纤长的眼睫上,盖住了他视线的最后一线光亮,沈晏清闭上眼。 好冷。 冷到沈晏清觉得比起直接被冻死,他宁愿被人发现然后关押起来等着秋后问斩,这样至少还能再多活几天。 在求生的本能下,沈晏清挣扎着呜咽了一声,像极了一只在倾盆大雨后被冻到僵硬的幼崽垂死时的哭叫。可什么也没发生。 就在沈晏清的意识即将混沌地陷入黑暗前,他恍然觉得自己身上好似一轻,正当沈晏清以为这是灵魂出窍的错觉,温热的指腹抚去沈晏清脸上的积雪。 沈晏清吃力地挣开眼睛。 那名剑修去而折返,正半跪在地上看他。 剑修握住沈晏清的手,搂抱着他,与他一同陷在雪堆里。他们的视线久久地交缠在一起,靠得也越来越近,鼻尖相碰。 沈晏清的目光迷离,看见这名剑修右侧的眼尾下,长着一颗很小、棕红色的痣。李煦的眼睛下面也有一颗小痣的,是李煦吗? 是李煦的话就好了,沈晏清乖乖的张开嘴,任由他的呼吸被人随心所欲的掌握着。 漫天的大雪还在继续下。 像是清亮通明的月色,轻轻地落在剑修的肩上,覆盖在沈晏清的头发丝上。 几十步外,附在江萱身上来找失踪沈晏清的谢璟听见了落雪的声音,那绒毛似的雪似乎落在他的心上,他如遭雷劈般地止住脚步,那片茫茫的雪后有什么呢? 谢璟不敢去想。 他的脚步从未如此沉重过,就好像不是他自己想要停住,而是别的什么、是地上的雪黏住了他的脚,让他一步也抬不起来,一点儿距离都走不动。 明明、明明他已经这么近了,凌霄为什么不停,凌霄为什么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 ……还是凌霄已经知道了他在附近,却不想停?
第047章 无论是哪个原因,全都无所谓了。 沈晏清肩膀上的肩上被冰雪冻住,已经不那么疼了,他被冷得蜷缩在凌霄真人的怀里,脸颊上浮起一层薄红,无意识地迫切想要与凌霄靠得更近些。 他幻想这是李煦,让他有一种安全感。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沈晏清还是十几岁的年纪,他在半夜下过大雪的宫殿里玩雪,看这些雪花在他掌心里化成水,把他的手冻得红通通的。 是李煦一脸愠怒的带着灌了热水的汤婆子,撑着伞来找他来了。沈晏清心满意足的昏睡去。 谢璟总算是挪动他的脚步往前走了,凌霄正跪在地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谢璟寻觅的沈晏清正靠在凌霄的身上。 谢璟面无表情:“他不是沈晏清,我想你应该知道的。” 说出这句,就连他自己也惊讶了一番,因为这不是他最初的打算。 原先的计划被打破,现在他想把这只小鸟带回去。 凌霄不做答,他站起身,沈晏清栽倒在雪地中。 交锋已经开始了。 只一瞬便分出了胜负,江萱腰间挂着的令牌碎裂开来,她的意识瞬间苏醒,整个人跪倒在雪地里,茫然地睁开眼。 这几日,连一面都没见上的凌霄真人就在她眼前,他站着,因为俯视的角度瞧不清他的神色:“你要找的那人在四灵楼内,恐怕已经死了。” 还来不及说些什么,这位剑尊已经如雾般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与此同时,隔着千里的玄都中,谢璟的意识回笼。距离太遥远,太华山脉也并非他的主场,再加上江萱不过筑基的修为,会输给凌霄很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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