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便是一道墨色长影,已然分出数道身影,将大阵牢牢禁锢其间。 “掌座,是掌座回来了!” 蓬莱弟子悬着的心略微落定。 “苏掌座,多日不见,眼下见你安然,甚好。”江亦轩抬步朝前,“没想到苏掌座能带着诡君重赴蓬莱,还能驯服上古神龙,当真是仙门翘楚。” 苏伯琼道:“天镜阙见本座安然,怕是有几分失望。” 江亦轩一笑:“苏掌座言重。” “而今回来,见天镜阙有心去除余煞,甚好。”苏伯琼也上前一步,于莲台之心朝众人扬声道,“但见众人拔剑相向,甚不好。” “本座身为掌座,无端消失多日,有失其责,特向蓬莱、向仙门道一声不是。” 苏伯琼缓缓施下一礼。 “煞气,由人心妄念所生,若要彻底消去,也该探明人心妄念究竟源起何处。”苏伯琼礼毕,抬眼道,“江兄,你可知妄念从何而生?” 江亦轩道:“人心妄念,便由心志不坚而起,无非贪、痴、嗔。” 苏伯琼又一指天幕之中搅动的乌云沉沉。 那是莲台之上的一方天宇,大阵之中心,正禁锢着一股强劲的余煞。 “那江兄可能道明,此煞气由何人而生?” 江亦轩拂袖道:“苏掌座错了,天煞乃是凶兽所生,凡人之妄念所生煞气,怎能同天煞相提并论?” 苏伯琼淡然一笑:“不错,天煞本由凶兽所生,但非人心妄念,不会轻易出世。” “那妄念便是天煞祸世之根源,可对?” 苏伯琼这么一说,江亦轩沉默了片刻。 正在这沉默之间,一道声音穿过众弟子:“我有话要说!” 公输陌终于挤出了一条道来。 “……呼,终于见到苏掌座了。” 公输陌长舒了一口气,又觉得不少双眼睛齐刷刷盯过来,如芒在背。 “公输掌门,有何事要说?” 苏伯琼一开口,公输陌又匀了匀气,然后正色道:“今日我来,是想解开这天煞为何会于最近降世。” “苏掌座所言为真,这天煞虽是凶兽吞吐,但是却由人心妄念引出,所以并非天降,而在人为。” 此话一出,四方弟子皆屏息,最后天镜阙少使娑月站出来道:“公输掌门既这般说,那可是有什么办法灭了这余煞?” 公输陌却忽然摇了摇头:“既是人心妄念所引,那可不是寻常阵法能灭,要灭,便要灭根源之人。” 娑月反问:“公输掌门这般说,看来是找到了这根源之人?” 公输陌并未回答,只是拍了下手,身旁人群忽然让出了一条道来,他的一干随行弟子押着个葛袍弟子上了前来。 这被押着的弟子双目布满血丝,想必是使了极大气力,但奈何身负公输门得意之作神仙索,挣脱不得。 “这是我大师兄,也是如今仙门罪人。” 公输陌这般一说,跟着叹了口气。 这公输门的大师兄行动不便,又被施了言灵,一句话也说不得,可是憋屈。 苏伯琼问道:“公输掌门,此话怎讲?” 公输陌又一拱手:“我公输门百年以来,于灵器锻造之术上登峰造极,先代掌门便立下门规,灵器生来只为助人救人,人不可被灵器魅惑神智,灵器也不可助人杀伐无度。” “可我前两日才发觉,本门弟子私铸灵器,此灵器残片在天煞初现之地寻出。” “追根溯源,当初购下这灵器之人竟是……”公输陌目光扫过四周,最终落在江亦轩等天镜阙中人身上,“天镜阙之人。” 公输陌话音一落,四下俱寂。 而后江亦轩不疾不徐:“不知公输掌门源何如此笃定,同贵派弟子交易者,是天镜阙之人呢?” 公输陌道:“据我大师兄所言,那人身上携着天镜阙令牌。” 江亦轩神色不变:“天镜阙令牌虽不是常人所有,但若有人刻意栽赃,仿造一二,也不无可能。” “再者……公输掌门这位师兄已然叛了门规,不知所言可还属实?” 公输陌一拧眉:“你……” 恰于此时,一道黑焰扫过,随后那由神仙索所束弟子忽地猛然呼吸了几口:“我……我……” 立于苏伯琼身旁的顾亭尘道:“属不属实公输门自有论断,若是他人不信,用言灵便好。” 他也不管得旁人同不同意这个法子,直接下了一道言灵,随后那公输门弟子便开口道:“我识得天镜阙令牌……” “令牌纹路复杂,普通人难以仿造,那令牌是真的。”他道,“但是……” 公输陌反问:“但是?” 他欲言又止,顾亭尘便又下了一道言灵,于是这人也不再支吾:“我当时想知道是何人要获那特殊灵器引天煞,便跟随其步子行了一路,但是这人身法却不似天镜阙之人,倒更像是……” “蓬莱府中人。” 他这么一说,周遭更是压抑几分。 公输门弟子先前也未审出此言来,此时面面相觑,颇有些着急。 他们本就是来蓬莱请罪,让仙门知道这天镜阙根本就没安好心,谁会想砸蓬莱名誉一遭? “师兄,这话可不能乱说!” 公输陌急了。 此时江亦轩又道:“公输掌门切莫着急,既然是苏掌座所信赖之人下的言灵,其言必定为真。” “不知苏掌座怎么看?” 苏伯琼面色不变:“蓬莱上下弟子众多,若有人违背本门门规,犯下大错,也不无可能。” “不知公输门可能查明此人是谁?” 公输陌一时语塞,而神仙索所束之人又道:“恐怕是……那位徐仙师……” 蓬莱掌座大弟子徐青氿。 徐青氿从前是仙门敬重的蓬莱佼佼,而后却传闻身死于诡域。 倒是江亦轩问道:“你可有什么证据?” 公输门弟子说:“我看到了他的剑,虽是有段距离,却能辨别出是徐仙师的佩剑。” “这……” “大师兄怎能如此……” 蓬莱弟子纷纷讶然。 不过蓬莱和公输门偏偏都是“大师兄”犯下了过错,倒真像是在唱一出戏。 苏伯琼坦然:“本座师兄曾欲接掌蓬莱,但奈何受小人指引,着了天煞之道,最终由煞气灼身。” “他身上既有天镜阙令牌,许是同天镜阙中人有所来往,江兄必然知道,此人是谁。” 江亦轩道:“那天镜阙,也是该如蓬莱府以及公输门一般,好好上下彻查一番了。” “咕叽咕叽!” 凭空中窜出一只雪团子般的事物,随后化作了一只四脚巨兽。 与此同时,江亦轩身周,也出现了道道煞气,此煞气流转,连通的竟然是阵法中心。 “江仙师你……” “你身上怎么……” 众人再度退避三丈。 苏伯琼扬袖:“已至此刻,却仍不坦白。” “江亦轩,我师兄徐青氿受你引诱,为贪图那天煞之中的灵物,以灵器与阵法相引,最终害得我师尊元决重伤难愈。” “而今便是你、是天镜阙向仙门服罪之时!” 苏伯琼和江亦轩近乎同时拔剑出鞘。 “手刃仇敌,方才痛快,我为你护法。” 顾亭尘落下一句,便带着左右副使,同其余逆反的仙门中人相斗起来。墨影护持阵法,恶煞四处食下飘零的煞气。 而赤龙游走于蓬莱府,似是在寻什么东西。 —— 两道剑光相撞,涤荡出一阵清明,转而又搅乱天色,生生造出了一片混沌。 底下乌泱泱一片,斗得一片混乱,而悬空之中剑气交织,纵剑之身影也掠出了残影。 青龙杖启,随江亦轩一诀掐出,便化作一缕青光,之后无数个江亦轩的身影窜于其间,苏伯琼的确很难察觉到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眼睛辨不出,便只能用心去看。 苏伯琼索性闭上了眼去,剑影也化出了无数道,随心念四散,最终穿破道道虚影。 一剑扫出,剑光大震。 不过青龙杖本非俗物,江亦轩的虚影散去,顿时便在他处重生,与此同时,那阵中煞气忽强,江亦轩的灵力也随之一增。 江亦轩不禁笑问:“苏掌座,既然手中有山河印,为何不用?莫非你手中的山河印,并非真物?” 苏伯琼并不应他,只收剑而归。 算算时候,也该到了。 消失于众人视线一阵的赤龙此刻复又出现,随即冲破了道道剑光,伏身于莲台之上。 “苏公子,便在此处了。” 苏伯琼纵身下跃,又一起剑,剑身刺入莲心一寸,随后莲台散出道道波光,千丝墨色相互缠绕,最终汇聚为了他手中一点。 此时阵法崩塌,真正的山河印与墨影所化之影重合,苏伯琼手中还是一支毛毫状的事物,却同先前假山河印有些不同,但旁人不晓得。 山河印一出,四周光景陷入了短暂的停滞,苏伯琼一掌击出,江亦轩身影归于一道,青龙杖也复于原形。 待到众人身形再度能动弹之时,江亦轩已然口吐恶血,那天煞余煞咬噬其身,很快便只余下了一副骨架。 他的青龙杖,在顾亭尘脚下碾得粉碎。 —— 天煞消逝,落下一片光来,苏伯琼接过,金光化作了一块玉石,同浮玉极其相似。 想到多位仙门弟子为了争抢这般灵物而做下不可饶恕之事,他便心生苍凉。 如此一来,灵物可还能称作灵物吗? 这般想来,他将玉石悬空,随后将其封于了莲台之底。 与此同时,龙腾高空,随后化作一缕天际赤线,放逐自由。 蓬莱府上下和余下未滋事的仙众忙活一阵,将天镜阙中人以及仙门有罪之徒送入了惩戒之地,又将蓬莱府上下乌烟瘴气整顿一番,方才一一告辞。 天镜阙一倒,天煞已除,四方仙门一时半会儿,应是再也不会碰上什么棘手之事了。 “不知公输掌门,有什么心愿?” 公输陌临走,苏伯琼想到了他先前所问。 “我原是想每日研习灵器之术,不问门派中事务。”公输陌道,“眼下看来,也是我太不懂事了。” “再说还要献上身魂,实在太过麻烦,便算啦!” 苏伯琼一笑:“人心之术较灵器之术复杂万千,公输掌门若是得闲,也可钻研一二。” 公输陌揉着太阳穴:“太复杂了太复杂了,脑瓜子疼。” “得见一二,已然如此,不知以后见多了,还会如何。”公输陌又一拱手,“愿蓬莱早日恢复元气,攘除这些不平才是。” 苏伯琼道:“自当如此。” 公输陌走后,顾亭尘缓缓而来,便是一把揽住他道:“说教起来倒是头头是道,不知苏掌座参透了几人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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