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极其朴素的、骨白色的长剑遽然成形,朝辞懒洋洋地挥出一剑,还有心思左右张望:“院长呢?” 眼前的腕足丛林眨眼零落,两人看见院长正站在十字架边仔细……研究食材? 到处都是转基因巨型章鱼,只有十字架这里还有点小鱼苗,仍在努力往新王的方向爬。 康柯稍带好奇地拿脚拨弄它们:“扫描看看,能吃吗?” 死装哥对啥都挑剔,唯独对食材没讲究。臭豆腐、榴莲、折耳根……只要好吃,他百无禁忌。 有禁忌的猫和菇满脸震惊:“……” 惊恐猫:“院长,这可不兴吃啊院长!” 系统也连忙发出闹钟提醒:【滴滴!爹,面膜时间!面膜时间!】 康柯觉得面膜的事可以缓一缓,明天吃什么比较重要:“你扫——” “哎呀院长!” 淡定猫不淡定地试图冲过来,却被再度生长的触手拦住:“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战场怎么是院长您呆的地方?回院敷面膜吧,看我们员工出力。” 雷文斩断拦在面前的触手,头一次和死猫一条心:“对、对啊,想吃海鲜?明天我让人做,打包给您带回院。” ——也行。只要有小章鱼吃,院长很好满足。 康柯优雅地撤退了,回院撕开他3000点一盒的面膜。将面膜捯饬服帖后,再一看光屏,猫菇居然还在打。 密布丛生的触手遮蔽了局中人的视线,但遮蔽不了系统的俯拍视角。 康柯能清晰地看见,十字架边,那些西瓜大小的触手团仍在不断从天顶坠落,缠着十字架,互相推搡着向上攀爬。 【啊啊怪物要吃人——诶?】 康柯看了眼没有啃咬新王,反倒将自己拆碎了,争先恐后往新王嘴里涌的触手团:“……” 蟹蟹,忽然不想吃小章鱼了。 新王拼命挣扎,画面看起来相当怪异恶心,能因此感到兴奋的恐怕就只有边境侯一个: “吃啊……快吃啊,为什么要拒绝?” “这些孩子都是用你我的血肉制造出来的,再干净不过……啊,你是不是觉得,这些东西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是你的孩子,吃自己的孩子不舒服?” “不行不行,你必须吃。不吃你怎么能活下去?怎么能继续承载……神明的诅咒?” 十字架上的人于某一瞬骤然定格。康柯清楚地捕捉到,在新王的身后,有一根细如牛毛的长针狠狠扎进了新王的后脊。 那针很奇特,材质是透明的。凭康柯的眼力,可以清晰分辨出中空的针体里藏着一撮深色的灰烬,不断在管芯内冲撞,又逃脱不得。 康柯伸手划拉了几下光屏,结果因为精华液太滑手,没成功把针拔出来,倒是先听到了老变态的新一波KTV: “看到有人来杀我,你是不是特别高兴?是不是觉得……自己离自由只有一线之遥?” “嗬嗬……他们救不了你的。” “你看,我是个多么贪生怕死的人啊。为什么我这么怕死,还敢研究黑死病?当然是因为,我的手里有最后的底牌啊!” “西南——这么宽阔的疆域,行走过多少神明?有多少神明在这片土地上陨落?” “他们的骸骨,就埋在我们脚踩的这片土地下!只要能挖出来,就是我的!” “只可惜,有关神战的记录太少,唯一能确定埋骨处位置的,只有山火之神。” 康柯:“……” 啧。好耳熟啊。山火之神又来刷全勤了? “……”某些人打着打着,动作也放慢了。 纳闷菇:咋又有山火之神的事?这废物玩意儿怎么还阴魂不散的? 嫌弃猫:难怪这些东西这么难砍……原来是借用了上代神的骨骸。 这倒不稀奇了,难怪小傻菇的报告里说山火之神的实力弱得不能看。尸骨都被人薅走大半了,能有啥实力? 朝辞猫爪一瘫:“滴滴,院长,神格。” 康柯细细擦干净手指,再度敲了下光屏,一枚暗红色的神格凭空坠降。 墙壁中,边境侯的声音从老变态逐渐变成老破防: “神力……为什么用不了神力——” “那是什么?!你手里的那是什么?!” “为什么你有神格!?” 本尊的神格在手,神骨的力量被削得微乎其微。 边境侯的无能咆哮中,雷文一通砍瓜切菜,将剩余的怪物统统剿灭。 朝辞亦步亦趋地跟在后边,拿着他那把细剑到处戳戳: “这里有一只……这还有一只。” “小傻菇,你杀章鱼的时候能不能仔细点?万一有人觊觎这些丑章鱼,让我们捎带几只活的回去当特产呢?” 雷文瞬间窒息:“……这些东西这么丑,院长到底为什么会想吃?” 康柯惋惜地看着最后一点活口被雷文的火浪吞没:“有些丑东西,其实比正常的食物更好吃。” 比如丑橘啦,长得像猫屎的八月瓜啦…… 动植物都是这样子的,长得丑一点,才能防止捕食者觊觎自己过于鲜美的肉嘛。 康柯又敲了下菇猫,提醒:“去看看新王。边境侯还在骚扰他。” 十字架上,新王低垂着头,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耳边是边境侯那道熟悉又令人厌恶的声音,正在孜孜不倦地说着什么,伊瑞尔思维涣散了许久,才依稀听到那么几句: “……机会,只要你弄断身体里的那根长针,诅咒逃逸出来,就会立刻去找龙骑士!” “这不是你一直以来的愿望吗?摆脱神明的诅咒……” 他又把眼睛合上了。 汗水流入眼睛,带来一阵刺痛。他拒绝去想自己当下的形象有多狼狈,是否丢了妖精一族的颜面,只放任自己在过去的记忆中徘徊。 这是他自被俘以来,最常做的一件事,有助于他逃避难以承受的痛苦。 不过这半年来,这种方式也开始变得不那么让人愉快,因为比起那些高兴的、光荣的、骄傲的回忆,他逐渐变得更容易回忆起一些并不积极、原本催眠自己忘记的事。 比如童年时,他和同伴如何戏弄某个混血的同伴; 受信任长辈的鼓动,他如何引导人类贵族进入妖精族地的边郊,惊傻地看着军队将他的某位远亲从屋宅中拖出,手起刀落,砍头杀死。 漫长的幽禁时光,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长相、同伴的长相,只有那个备受欺负的混血小鬼、还有那个倒霉远亲的脸,在记忆的洗礼中愈发清晰。 雷文·裴恩·埃尔多利亚,那个混血小鬼的名字。 瑟埃·裴恩,那个倒霉远亲的名字。 他开始频繁地想,自己当下所遭受的一切,是否是在偿还童年的愚蠢。 因为他的缘故,瑟埃被杀死时,雷文还被困在某个“捉迷藏的箱子”里,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后来雷文被他母亲带走,回归皇宫。数年之后,成为人尽皆知的帝国暴君。 妖精一族因为过往对雷文一家的冷遇和背叛,遭到来自暴君毫无遮掩的打压报复,从更加富饶的东南诸郡,被迫退入西南大陆,族群几乎缩水一半…… 伊瑞尔停下思绪,不再想这些互相报复的过往,只轻微地嗅了一下空气。 熟悉的、属于妖精的血脉。 是雷文的,那个倒霉小鬼、那个暴君的。 他成了龙骑士? “……够了!别总是装成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边境侯的声音在他耳边厉喝,像烦人的苍蝇濒死前的最后嗡鸣: “你不记得了吗?当初你带着我进入妖精族地,是如何一脸得意地对我说,要怎么给讨厌的混血一个终生难忘的教训的?” “那时候你多么利爽啊……只做自己想做的事、让自己快活的事就够了,这不是你们妖精的天性吗?” “来,听我的,睁开眼,看看那边的龙骑士……只要你拧断身体里的那根针,困在你身体里的诅咒,就会转移到他身上——” “……” 伊瑞尔短暂地失聪了片刻。 这是染上诅咒以来,他时常经历的体验。 四野俱寂的这十来秒,他认真考虑了边境侯的提议: 妖精的天性就是活在当下,做能让自己快乐的事。哪怕他拧断银针,也没有人能指责一个妖精追逐天性。 哪怕在人类的法度里,面临死亡的威胁时,也是允许人选择自救的。 他被折磨得太久,几乎已经快忘记不受诅咒侵蚀、自由行走于阳光下是什么感受了,被囚禁于一方狭小的牢笼,对崇尚自由的妖精来说简直是酷刑。 那根银针就在他的背后,不用动弹他就知道侵入物扎在什么位置,只要稍稍一动… “你还在犹豫什么?你不想要自由了吗?” 听觉恢复了,熟悉的声音再次灌注入耳: “诅咒转移到龙骑士身上,你就没了利用的价值,你尽可以去死,或者逃跑,没人会在意你——” “滚吧。”伊瑞尔听见自己如此说,声音难听到他巴不得自己聋了。 滚吧,老东西。死到临头了就别徒劳挣扎,难看得要命。 滚吧,雷文。别他妈留在这个妖精不该呆的破鸟笼里。 滚吧,伊瑞尔。边境侯要死了,没人会继续捣鼓这破诅咒研究了,你……可以死了。 他的躯壳在逐渐消散,从四肢,向躯干。 包裹着银针的那片脊肉被他留在最后,好歹给雷文和同伙逃离的时间。 ——哦,人家大概不需要。 之前的那一波诅咒不就被雷文化解了?说是有什么……随身眷顾的神明? 随便了。 都是要死的人了,管他那么—— “操。”幸好康柯提醒了一句,雷文赶紧一巴掌糊上伊瑞尔的脑袋,“死什么东西,老子还指望你帮我犁地呢。” 妖精妖精,活在当下。他当下最需要的是什么?复仇?不不,是种地外包工啊! 他和妖精的仇怨,早在杀完大半个妖精部族时就结束了,退一万步来说——他难道就不能等伊瑞尔种完地,再杀人吗? 雷文挥着火刃把十字架砍下了,反手往背后一背:“还有什么要收尾的?这个边境侯怎么处理?” 巴尔德不能偷,这个妖精王能薅吧。被俘这么长时间,新王也变旧王了,薅回院没影响。 感谢边境侯,送来完美外包工。但是,边境侯还是不能留。 雷文踢了啧舌猫一脚:“看什么戏,不是一切尽在你的掌握中吗?怎么反被边境侯将一军,现在还怎么抓他?” 朝辞灵活躲开,换了个地方蹲着,像只矜持揣手端坐的猫:“边境侯有最后的底牌,我们难道没有?” 他仰起头:“院长~~” “……”康柯揭面膜差点把自己的脸皮也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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