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惊疑不定、茫然无措,只有康柯携两位员工再度入席,心情愉悦。 他甚至斥巨资,购买了两个草编篮子(30疗养点),准备连吃带拿,为今天下午靠在床上看番剧准备一点零嘴。 于是,在康柯的耐心等待中,众人的沉重惶恐中,神龙祭再次开始了。 有了上一回吃太多,以致不雅地打饱嗝的经验,康柯这回吃得比较克制,分出更多的时间来欣赏民俗表演:“?总觉得演员的精神面貌没有上一回好。” 雷文:“……” 哈哈,让人陷入不明原因的时间循环,和利用龙神祭抓龙,也不知道在这些人心里,哪种更反派呢。 康柯抽空关怀地扫了眼雷文:“?还需要我喂吗?” 这问题比什么劝说都有效,雷文条件反射地拿起刀叉,飞快往自己嘴里塞了块芝士马铃薯。 康柯放下心来:“稍微吃快点,这次再杀祭品,你去阻止一下。” “……”雷文停住咀嚼,扯了扯嘴角。本来想说没用的,但转念一想,干嘛要好心提醒对方呢?他走过的路,总要让这家伙也走一遍才公平:“这就是你上一次说的工作?” 康柯顺手给系统切了块烤羊腿:“只是投简历,离正式工作还远。你一会上台,记得表现得阳光点,热情点。” 这辈子都和“阳光”、“热情”没有交际的阴暗内耗系生物·雷文:“……没有这个演技。” “没关系,多拍几次,总会找到感觉。”康柯温煦地安抚员工,“几次不成,那就几十次,几百次,熟能生巧。” “……”嘴里的芝士忽然就不香了。 雷文慢慢放下刀叉,终于意识到,在当下这片区域里,他才是最深陷危险的那一个。 其他人只是遭受一次无伤大雅的循环,而他,如果稍微出了点差错,或许等待他的就是无限的时间循环…… 凭心而论,他能对抗这样的威胁吗? 当然可以。但没必要。 本来他也是冲着看新院长能不能破局来的,配合一下也无所谓。 用义正言辞的理由说服了自己,雷文咕咚咽下马铃薯:“不牢院长费心,我可以试试。” 阳光,热情。 哈哈,也很简单嘛,总之就是做自己绝对不会做的事,不就行了? 康柯:“?你的眼睛颤抖得像地震,我帮你看看?” “……”雷文的眼珠瞬间凝固了。 “……醒来!醒来!” 台上终于响起熟悉的呼和声:“您忠诚的信徒已为您备好最新嫩的羊,盛上最殷红的石榴!” 木斧高高举起,在雪风中折射出森寒的银光。 雷文深吸了一口气,放下餐具:“我上了。” 主持者用力挥下斧头的瞬间,雷文勾指拂动戴尤斯克拉蒙灵摆。璨如烈日的火光腾然而起,他裹挟着烈火飞掠上台。 主持者的手腕被一把攥住,雷文身手矫健地飞踢向侧,炼金术加持的火焰霎时融断另两个主持者手中的斧头:“住手!你们在做什么?!” ……我,这辈子也没有吼出过这么中气十足,正义凛然的话。 雷文在心里麻木而羞耻地想。 系统很给面子地大声鼓掌:【干的漂——哇啊!!】 风雪更大了。 呜呜的风泣声中,祭品连滚带爬地扑向见义勇为者,哭嚎着像抓住了救命的稻草。 而在他们身后,那些始终未动、也不知侯在那里有何用途的白袍人与舞者们,同时抬手。 银光连片,血色在他们的脖颈与胸膛间乍现。 “扑通……” 一具接一具的身体,烂泥般接连倒下。 “……”整片祭典突兀地陷入死寂。 几声粗而不稳的喘息透过呼啸的风雪响起,台下原本还在吃吃喝喝的人群骤然暴动,怒吼着起身,执起身边一切能拿得起的武器,冲向台上的见义勇为者: “你!可憎的侵入者!你破坏了龙神祭,玷污了献给龙神大人的祭品!” “那些人本不用死的!是你逼得他们不得不代替祭品!是你害死了他们!” “原本只用牺牲三个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龙神,龙神还会庇佑我们吗?龙神!恳求您!不要因为外乡人的无知,降罪于您虔诚的信徒……” 人潮如海。 雷文一动不动地杵立在高台之上,任凭令人窒息的海浪将他吞没。 和多年前一样,他并不畏惧这些人的攻击,这些人疯到最后,只会伤到自己。 他的视线从一张张疯狂扭曲的面孔上划过,虽然没找到十年前曾见过的面孔,但又好像处处都是曾经见过的面孔。 ——院长呢? 他静静地想。 身边的一切怒号都像是隔着一层屏幕,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 不论这些人如何愤怒咒骂,他都可以安静地站在自己的世界,注视这些难看狰狞的脸,然后告诉自己,与我无关。 这是他在十二岁时习得的经验,足以在绝大多数时候,让他远离绝大多数负面情绪。 但偶尔,他也会因为某些糟糕的回忆——大多起源于无能为力——而感知到血管中有某种阀门被打开。 ——不可以。不能在这种时候失控。 他还想看到那个人的神情,想看看那人的脸上是否和十年前十一岁的他一样,布满震惊,想要喝骂、想要逼退这些无可救药的人,又因无法唤醒这些愚昧到宁可自戮的人而感到悲哀。 他的视线越过一张张可怖的脸,望向长桌的方向,看到—— 康柯:“?系统,人挡着看不清了。小菇有没有OOC?” 系统一个飞窜,光球灵活地钻进人群里,又呲溜出来:【O了,特别O!】 康柯略作思索,遗憾摇头:“实在不知道是从哪开始O起的,只能多往前倒一点,从人群挡住他开始……你同他带句话,让他放松一点,多来几次没问题的。” 康柯贴心地说:“这几次倒回,我都不会给群众演员留记忆,他可以慢慢揣摩情绪。” 【好嘞!】系统又蹿回去了,对着毫无表情、赤红双眼的雷文叉腰,【呔!小菇,院长托我给您带句话儿!】 雷文:“……” ……别以为他在罗曼大陆,就没看过春晚了。杀死第四任院长时,疗养院里正在放《经典春晚小品回顾》。 乌云压城的人潮在一步步褪去,血脉中奔涌的躁戾也随着时间倒回而归于冷静。 他在这种从未有过的、一步步回归清醒的感知中冷静思考。 “这几次倒回,不会给群众演员留记忆”? 换句话不就是说,如果因为演不好,反复循环,会留有记忆、被困在无尽循环中的倒霉蛋,就只有他? 雷文:@#¥@# 这是威胁吧?是威胁吧?? 【叮!】 是系统的提醒。 时间重启了。 他一时没收住恼怒,露出个出离愤怒的神情,下一刻,时间再次倒流。 人群再次退去,又再次涌来。 本来他也不是什么专业演员,和阳光热情又南辕北辙,人还容易暴躁,足足在循环中被困了六七次,他才勉强能稳住情绪,理智地劝说自己“别做无用功”“本来就是为了破局而来的”,捏着鼻子被迫开始寻找感觉。 眼前是一张张扭曲的面孔,他不看都难阳光的起来,更别提对着它们。 烦躁得眼神乱飘之余,他的视线忽然掠过两张舒展、喜极而泣的脸。 那似乎是某个祭品的亲眷,年幼稚嫩的面庞上布满了惊喜。 他们似乎未曾希冀过奇迹,因此脸上原本密布着绝望。两张哭得涨红的胖脸紧贴在一起,又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而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破涕为笑。 他们的眼睛在乌泱泱的人潮中那么明亮,雷文的目光定住了。 他的视线反复在那里两张小小的脸上逡巡,而后忽然闭了下眼。 他睁开双目,头一次主动将目光看向那些密密麻麻的面孔,细细搜寻。 拨开那些憎恶、愤怒的脸,他看见了那些扭曲的在一起身躯中,有人看似激愤的举起木椅,其实双脚定定地站在原地,勉强才挪动几寸;有人横扫着笤帚,看似疯癫的冲近,实则不着痕迹地把另一拨人拦到了后面。 这些人太好辨认了,因为他们的双目没有戾气,也没瞪着雷文;他们的身体虽然向前,眼神却始终觑着旁边的人。 ——哪怕是再一条心的乌合之众,也会有清醒的异类。 他们或许无法打破群体的桎梏,但仍在洪流的裹挟中挣扎,还想用他们为数不多的余力,将人往岸上推一把。 ——那就是他想要拉一把的人。 雷文的手指几度蜷缩,终于再次勾上了戴尤斯克拉蒙灵摆,困扰了他十年的问题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答案: 这世上的确有很多不值得挽救的人,他不在乎。但只要仍有人值得挽救,他或许就应当继续怀揣他的理想乡,继续往前走。 “——” 龙啸声提前而至,带着暴怒的罡风。 雷文的视线扫过那些没看向他的面孔,又看向更远方仍在往面包上抹酱的红发院长,任由血脉暴动翻涌,双目赤红,借着暴走的力量,一把攥住戴尤斯克拉蒙灵摆。 炽火烧成长剑,雷文一跃而起,倾尽全力向巨龙的脖颈劈砍而下:“死吧!!吃人的恶龙!!” “不——” 风雪与烈火扭成狂烈的漩涡。 有人在绝望地悲鸣,也有人在空茫地粗喘,似乎还未反应过来“需要十年祭祀一次的巨龙已被砍下头颅”这一事实。 “嗬……”雷文踉跄着落地,向后退了几步。 十年前因实力有限而未能做成的事情,十年后终于达成,他也没什么骄傲的,只觉得胸口上的重枷“咔哒”裂开了一条。 他粗喘了几声,看见龙息雪山风雪骤停,阳光泄下。 金色的辉光终于洒向这片土地,洒向生活在这里的人民—— “不……不!” 尖利的嘶叫声骤起: “带我走!带我一起走!” “我不要变成一段枯树,我不要变成诅咒附身的怪物……呃!” “龙神走了,黑死病要来了,被神明的诅咒蛀成一个黑乎乎的皮囊,和现在就死,有什么区别呢?” 血花替代了雪花,在这片岩浆凝成的大地上绽开。 雷文滞涩了片刻,猛然转头看向那些曾试图帮过他的人。 ——很好,一个都没有死,那两个孩子也被人捂住了眼睛,没看见血淋淋的画面。 他长舒出一口气,明明没有受伤,却有些蹒跚地一步步走下高台,走向康柯所在的地方。 他没那么伟大,也没那个烂好心,想拯救所有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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