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叔容没有听到初中生的声音,大概低着头,沉默地受训。 隔壁正在洗衣服,洗衣机突突突地像一辆拖拉机。 周叔容面无表情盯着电视,心想,家里够热闹的,适合一名作家居住,到处都是写作素材。 周叔容生前在市区买了房,环境好,交通方便,还非常隔音,是一梯一户的户型。小区里有物业和保安队,安全性很高。 他本来计划,六月搬出去和秦烟一起住。 人死了,计划也泡汤了。钥匙还没有交给秦烟,即便交了,他知道他也不肯搬的。这里有他们生活的痕迹,秦烟能寄情于衣服,当然也能寄情于房子。 周叔容继续盯着电视,也找不到打发时间的事了。 好像听到了秦烟的声音。 错觉吗?这里是五楼。 他起身接近窗户,地上有一道界限分明的线,往前进是光,往后退是暗。周叔容停在光线前。 他看着窗外,只看到一片蓝天白云。 再仔细听,已经听不到秦烟的声音了。 差不多四点半,排练提前结束了,米粥老师接到电话,她妈坐火车来看望她,下站后不知道怎么走,只好求助女儿。 她在电话里似抱怨似撒娇:“妈,你来也不说一声。你现在站着别动,我去找你。” 小时候走散了,是她站着不动,妈妈来找她。现在反过来了。 挂了电话,她晒得通红的脸上一片喜意,对秦烟说:“今天就到这里,我去接我妈。明天趁着孩子午休,我们再练习?” 秦烟有些羡慕地点头,送她出了小区,一直目送她坐上计程车。 “真好。”半响,他低声说道。 计划又出了纰漏,现在才四点半,接下来该做什么?回家躺着?好无聊。 秦烟站在阳光下思考了三分钟,最后他决定去那家福寿店看一看。 周朗星证明那位瞎眼老人是疯子,说的话不可信。 那天晚上没有反应的仪式也是一个明晃晃的证据,但秦烟忍不住想去店内一探究竟。 他记得路线,坐上公交车,十五分钟后来到了目的地。 柜台后坐着一位中年妇女,磕着瓜子,在看电视。 秦烟看了她好久。 “老板。” 女人反应过来,一把盖住平板,展开一张笑脸,操着川渝口音问:“要什么东西?” “老板,你们这里卖什么?” 女人有些懵圈地看着他,带着点情绪,伸出手指用力指了指门口,说:“你没看牌匾喽?老余福寿店!卖纸钱香烛花圈!” 秦烟静静地看她:“不卖秘方吗?” “什么秘——”她忽然脸色大变,明白定是她公公惹来的祸事。 秦烟笑笑,有点苦涩,“没有。是么?” 女人抹了抹脸,暗道,今天又要破财消灾了。 秦烟不是来为难人的。他环视这间店铺,有点破,保留了古建筑物特有的风格,窗户不太透光,暗暗的,脚下踩的地像一种厚实的泥,凉凉的,横梁上吊着一只发黄的灯泡。 店里有两面货物架,摆放着香烛纸钱,很多品种。香烛有大有小,大的有成人一臂之长,小的就像一条线。 至于纸钱,没见到那些颜色花里胡哨的冥币。这里有黄草纸,叠得方方块块的,用红塑料绳捆起,上面有铜钱样式。还有一些万贯纸钱,上面盖了红色的道教或仙家的章印。 另外,他还看到了金银元宝、金砖和别在墙上的花圈。 女人惴惴不安等着受骗人的质问,却见客人观察起纸钱来。 她走过去,“小帅哥……” 秦烟回头,“老板,为什么你这里没有天地银行的冥币呢?” 这可说到老板的专业领域了,她稍稍放宽了心,道:“那些啊,都是用机器印刷出来的,面值过亿,夸张的还有一万亿!太假了,在地府不值钱的。” “那金元宝值钱?” “当然!那可是我们一个一个叠出来的!”女人还在心底嘀咕一声,就属公公叠得最快最好看了。 秦烟微笑:“除了花圈,店里的东西每种类给我一份。” 女人大喜,原来不是讨债鬼,是大顾客! 等装满好几个袋子,女人看他清瘦,像读书人,担忧问:“提得动吗?” 秦烟好笑,“好歹是已成年的男人,老板不要小看我。” 女人摆手,“不小看,不小看。” 秦烟不至于非要提着东西等公交,他直接打车回去了。 等红绿灯时,他望到一家香烟副食店,想起周叔容留在家里的薄荷烟已经没有了。 下车后,他在小区附近买烟,却买不到,老板说没有听过这个牌子。 联系到周叔容的家世,不难想到,某些高奢品,自身就没有门路搞到,这是部分人的专属。 秦烟无奈地走进电梯,门慢慢合拢,外面跑来一个人,伸手叫道:“慢着!等等我!” 他及时按下开门键。 女人进来,先调整好呼吸,抬头笑道:“谢谢。” 秦烟回一个微笑,“不客气。” 女人看向秦烟手中的袋子,有一根长长的香烛探了出来。 她想,很久没给女儿上香了。 门重新合拢,电梯慢慢往上运行,再没有人叫住电梯,里面只有他们二人。 秦烟感到电梯厢里好冷,忍不住瞥向女人。 女人很瘦,脸色不好,唇色发白,眼下青黑,一副病人才有的模样。 怕被她发现,引起误会,秦烟只是略略看了一眼。 他看不到,女人也看不到——有一只婴鬼慢慢爬上了秦烟的腿,一边流口水,一边咿唔咿唔叫,好像在喊饿。 秦烟站得一条腿酸痛,跺了跺脚。 五楼到了。秦烟出了电梯,女人还留在里面,电梯门合拢,继续往上慢慢运行。 周叔容听到钥匙插进门锁的声音,连忙去门口迎接,却想不到…… “你哪里招惹的小鬼?!” 婴鬼抱着秦烟的大腿,一边努力伸着脑袋,想去咬他提着的黑袋子,口水滴滴答答流了一地。 周叔容闻到熟悉的香烛味道,明白过来了。 真是风水轮流转! 五个装得满满的袋子放在茶几上,秦烟跌进沙发里,用手敲打左腿,“走得好酸好难受哦。” 周叔容:“你不难受,谁难受?” 秦烟一副不能接受的样子摊在沙发上。 而婴鬼已经离开秦烟,爬到了茶几上,周叔容提起她的后领,仔细打量,看她脸上堆满肉,阴气很足,应该不至于去吸秦烟的阳气。她跟着秦烟,只是嘴馋。 “小朋友,这应该是我的食物。” “呀——”好久没被人提起来,婴鬼有些惊奇地瞪大眼。 惊奇归惊奇,不妨碍她闻着香气流口水。 周叔容蹙眉,“你到底死了多久,你妈妈已经不给你上香了吗?” “呀呀吃——”婴鬼扑腾着短短的手臂,够不到哇! 她扁扁嘴,想哭。 周叔容冷静的面容迅速溃退,“小祖宗,别哭——”
第22章 两人一鬼 如果他们都是普通人,周叔容大可以将准备哭闹的小孩塞给秦烟哄。还可以给小孩一点吃的。更无情一点,还能将小孩关在门外。 前提是——他们都不是鬼。 很可惜。 秦烟看不到、也触碰不到他们。 那些香烛,周叔容也拿不起来。 就算把婴鬼丢在门外,关起门,她也能无视地形爬进来——而且,把她丢出去,她会哭得更响。 要拿婴鬼怎么办? “乖,别哭。听话的孩子才有好吃的。”周叔容心中惊慌,但面上还能稳住,一边拿话引诱她。 一方面,婴鬼的哭声会让他的“伤”更加严重。 另一方面,实在害怕婴鬼使用完力量后,就会下意识去吸取秦烟的阳气。 “叔叔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婴鬼被提着后领,双手双脚都在扑腾,根本不理奇怪叔叔的话,一个劲朝茶几上的东西流口水。 周叔容没办法,只好将她放回桌上。既然她能抱住活人,应该也能接触物品,也许抱住香烛就不会再哭了。 袋子没有打结,放下来后散开了,露出短短胖胖的半截香烛。 婴鬼抱住大香烛,心满意足地张开嘴巴,啊呜咬了一口,嚼啊嚼。但香烛并没有缺少一角,连牙印都没有留下。 周叔容吃惊地掰开婴鬼的嘴巴,只有上下两颗刚冒出头的小牙齿,没见到“食物”。 “你在吃什么?它的灵魂?” 婴鬼不开心地拍周叔容的手,嘴里发出一些无意义的词。 “你多大了?不会走路,话也说不顺,应该不到一岁吧。” 婴鬼不理人,继续嚼啊嚼,吃开心了还会咯咯笑。 周叔容放下心,本来见她能咬动,还担心香烛上的牙印会吓到秦烟。 身边好久没有动静,周叔容转头看到秦烟已经睡着了。看起来很累,倒头就睡,也不知道打开风扇或者空调,额头上都是汗。 周叔容对婴鬼说:“如果你能听懂我的话就好了,用香烛请你帮忙也是一个不错的主意。” 他翻出口袋巾,看到血迹已经消失了,又变成一块干干净净的布。 他若有所思:“我的阴气化作血的形似,那我要补阴气,最直接了当的方式岂不是吃鬼?” “也不一定,吃香烛有用吗?” 他望了望吃得津津有味的婴鬼,“而且还可以吸活人的阳气。只要是活人,接触了就能吸吗?我之前碰到阿星,也没吸到他阳气啊。” “还是说,需要长时间的近距离接触?” “你是前辈,本来可以教导我,可惜你是牙还没长全的宝宝。” 宝宝吃得很饱,小肚子鼓起来了。 她打了一个哈欠,想睡觉了。可是左顾右盼,没有见到妈妈,眼眶瞬间红了。 “小崽子,这就带你去找妈妈!” 周叔容赶紧捞起婴鬼,以一种不太熟练的姿势抱着,大概让婴鬼难受了,她挪挪小屁股,自己调整姿势,双手扒着周叔容的肩膀。 鬼飘得很快,眨一眨眼,一大一小两只鬼就来到801室门口。 没有必需的理由,却要擅自闯进好像是单身女人的家,怪不好意思的。 周叔容定了定神,提步穿过这扇门。 这个家充满了岁月的痕迹,墙壁脱落了好几块,有些地方发黄,角落爬了好几层蛛丝。这家的女主人不太爱干净,垃圾桶满了不倒,吸引了好多飞虫。 没有在客厅见到女人,怀里的婴鬼不安分了,在周叔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迅速爬到地板上。 一直爬,爬进了卧室。 女人的卧室真不能再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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