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一般的细雨,落在秦烟脸上,显出一种雾蒙蒙的茸毛感。 周朗星踌躇了一会儿,将一把黑伞递过去。 他不是这般犹豫的性子,可在心上人面前,谁还能保持一如既往的心情? 总会多思多虑,怕自己冒犯了他。 秦烟说了一声谢谢,很淡,很疲惫。 他还是没有看周朗星,也没有接伞,淋着雨走了。 接下来还有一顿晚宴,大家都结伴离开,到山脚坐上车前往周家的庄园。只有他慢慢走着,路线也偏离了。是的,真正伤心的人自然吃不下饭。 周朗星撑着伞,静静地凝望着秦烟的背影。 他有些消瘦。 从听闻恋人的死讯,到恋人下葬,这段日子,他有好好吃饭吗? “我送你吧?”这句话徘徊在嘴边,终究没有说出来。他看着他离开,直至消失在雨幕中。 雨大了,周朗星忽然丢了伞,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他身上,竟有点痛。 一旁墓碑上,照片上的人笑容渐渐扩大…… 周朗星蓦地睁开眼,房间昏暗,手机发出幽光,凌晨三点钟了。 是梦。 他揉揉额头,竟然梦见周叔容从那张相片中走了出来。 周朗星下了床,拾起柜子上的东西——一盒烟和打火机。 他点燃烟,用力吸了一口,冰凉的气息冲入鼻腔,有点着迷,似乎上瘾了。他曾经还嘲笑哥哥抽这种没品味的烟。 周朗星闭眼沉醉一会儿,又想到了秦烟。 他有没有做过一个有关葬礼的梦? * 秦烟正在做梦,梦见那个葬礼。 在下雨。 天空一下子变得昏暗。 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他飘在空中,俯视这片大地,没有人看得到他,所有的雨都穿透了他的胸膛。 葬礼结束了,他看到自己淋着雨离开。原来从这个角度看,自己是那样的落寞和狼狈,像不甘心退居幕后的片场演员。 他想追上去,却不能动弹了。 他像一只风筝,飘在空中,有风便微微摇晃。 雨更大了。刚才是雨雾,现在是雨线。 秦烟低头看向周朗星,对方还没有离开,拄着拐杖,淋着雨。旁边的地上翻过来一把黑色雨伞。 一个中年男人撑着伞过来,“阿星,走吧。你的腿……唉,老爷在等你呢!” 秦烟目光远视,那里撑着一把黑伞,伞面微微倾斜,露出一张威严的脸,他眉头有很深的折痕。 父子俩隔着雨幕对视许久,渐渐地,雨水模糊了秦烟的视线,他看不清他们脸上的神情。 父子俩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周朗星捡起那把伞,慢慢走过去。 等他们下了山,天快要黑了,墓园要关门了。 秦烟此刻有些茫然。 他怎么还没梦醒? 正当他不知所措时,下方墓地发生了变化——墓地突然裂开了,从里面伸出一只青白的手,五指修长,骨节分明,食指下方还有一颗浅褐色的痣。 一只手伸出来,两只手伸出来,接着,头出来了,身躯出来了,两只脚也跨出来了…… 雨打下来,男人满身的泥泞化作污水,顺着滑滑的布料流下来。那身白色的衣裤都看不清原本的模样了。 秦烟呢喃道:“叔容……” 他出来了……他从地下爬出来了! 周叔容忽然动了,朝着离开墓园的方向迈出脚步。 秦烟也能动了,他飘在周叔容的上方。 秦烟试图呼唤他,引起他的注意,可惜没用。他只能看着他的头顶。 他要去哪里呢? 这条路好熟悉。 好像是自己走过的路。当时,他失魂落魄地一直走,走出墓园,走在街道上,走进家的小区。 现在,周叔容正在复制他曾经走过的路。 没有人看得到秦烟,也没有人看得到周叔容。行人视他们为无物,他们也不曾将他们放在心上。 秦烟盯着周叔容。 他有思想吗? 他有感情吗? 他真的回来了吗? 秦烟跟着周叔容飘进小区楼房的电梯里。他看着他伸出食指,按下前往五楼的按键。 五楼,秦烟的家。周叔容要回秦烟的家了。 电梯镜面映着周叔容的侧脸。 秦烟终于看真切了。 周叔容无悲无喜,如行尸走肉。眼镜歪歪斜斜地戴在脸上。他垂着眼,眼睫上挂着一滴雨珠。秦烟看了他好久,他没有眨过眼睛。 电梯停在三楼,门口是一个年轻女人牵着一只长毛大白狗。 她看着电梯惊喜道:“里面没人,大福快进去!” 大白狗脚趾抓地,向着电梯狂吠不止。 “哎哎,大福……” 电梯门慢慢合拢,女人忙着哄自己的狗。 五楼到了,电梯门再次打开。 秦烟的家到了。 “哒,哒,哒……” 周叔容曲起手指,缓慢且僵硬地敲门。 飘在上空的秦烟怔住了,因为他记得,自己回到家后确实听见了敲门声。当时,他打开门,外面却没有人。 梦境不受控制,继续发展。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打开门,茫然张望时,周叔容走了进去,他穿过秦烟,秦烟却无知无觉,木然地关上门。 梦醒了。 秦烟睁开眼。
第3章 黑色领带 不知几点钟了。 屋里暗得厉害。 月亮偷懒了,还没到下班时间,便不知躲哪里去了。 夜里寂静,秦烟坐在床上,怔了许久,耳朵听不到一点声音,连树上的虫子都睡着了,风停了,电也停了,风扇早就不转了。 那个梦,记得好清楚。一帧一帧地,像有人在放电影。 从前没少做过梦,也不是没梦见过周叔容,可那些梦,醒来几分钟就忘得差不多,等太阳出来,忘得一干二净了。 秦烟摸着心口,不知不觉,出了汗,胸口湿透了。 好热,热得双眼朦胧。 他瞪着眼睛,在房间内环绕一圈,适应环境后,他看到一些模糊的身影——衣柜、电脑桌、落地风扇……它们都一动不动、沉默地站着,好像都在冷视着他。 “叔容……” 没有人回应他。 他迫不及待地下床,突然被什么东西绊倒在地。 秦烟回头看了一眼—— 白衬衫、黑西裤、浅咖色长风衣、灰白条纹针织背心……还有一条黑色领带,都因他突然的下床动作,一并缠落在地面上。 他睡前把周叔容留在这里的衣物全都找出来,在床上筑了一个窝。 所以,才有如今被绊倒的情况。 秦烟解开脚腕上那条领带,不知什么材质,从来不认真研究过,冰凉凉的,之前是这样的温度吗? “叔容!”他攥着黑色领带,对着空旷的房间又唤了一声。 还是没有人回应他。 不对,或许有什么在回应他,只是他听不到呢。 他跌跌撞撞地爬起来,从卧室踉跄到客厅,又大喊一声,无人回应。他再跑到次卧、卫生间,大声地呼唤。 屋里一点风都没有。 屋里一点光都没有。 所有的家具都沉默地站在原地,不动声色看着他。 秦烟跌跌撞撞地,好多处地方都隐隐作痛,大概撞青了。 “周叔容!你回来了吗——” “喊什么喊?!哪个傻逼半夜不睡觉鬼叫什么?你不上班我们还要上班!!!” 终于有了回应,来自于隔壁的叫骂声。 秦烟呆呆地。按照性格,他不会半夜乱喊,也会向别人好好道歉。这一次,他不想做一个懂礼貌的好人,因为他已经失去了所有呐喊的力气。 他拖着身体,倒在客厅的长沙发上。 对面是电视机,漆黑的屏幕装着他颓废的模样。 秦烟用手盖住了双眼,嘴边泛着苦笑,他怎么无知到相信一个梦? 不切实际。 荒唐。 死去的人怎会活过来? 他竭尽全力地批评自己,切断自己的妄想。只是,还依依不舍地紧紧握着那条冰凉的黑色领带。 * 天亮了。 几乎是一躺便躺到天亮。 今天阳光很好呢,明晃晃地,有些刺眼。邻居都起床了,哐啷当啷,上下左右都是洗漱声。 房子隔音不好,还有三个月到期,本来周叔容跟秦烟商量过,等出租房到期,便搬到周叔容那里,开始正式的同居生活。只是这计划很猝然地泡汤了。 秦烟脸都没洗,先摸到茶几上的烟和打火机,直接躺在沙发上抽了起来。 懒起来,烟灰落进领口也不管了。 他一边抽烟,一边打量手中的领带。攥在手心太久了,早没有了冰凉的触感,热烘烘的一团。 “抱歉,弄皱了你的领带,等一下…等一下就给你熨平了。” 一支烟抽完,大脑清醒了几分。 他清楚地认识到——他要开始过没有周叔容的生活。 心又痛起来,交往才半年,好像便爱得很深了。他再次拿起一支烟,只有麻痹大脑,才不会那么痛苦。 这支烟还没有点燃,敲门声响了。 点火的动作顿住。 这楼房的隔音不好,有时真分不清外面的人在敲哪扇门。秦烟凝神听了一会儿,确定在敲自己的门。 这一刻,他想起了梦里的敲门。 一些妄想在心头悄悄点燃,秦烟犹豫着,朝门外喊:“是谁?” “是我,周朗星。” 秦烟失落地丢下烟,起身走过去。开门前,还记得整理了一下表情,要微笑。 …… 门开了。 周朗星下意识地整理衣襟。 门里露出一张苍白憔悴却不掩精致的脸,对方唇角微微上扬,勾起礼貌的弧度。 他有些怀疑秦烟一夜没睡。 那双向来温暖的琥珀色眼睛,好像在冷水里浸泡一夜,冷冰惘然且失色。 周朗星很想多看,却不敢多看,在秦烟脸上囫囵转了一圈后,便赶紧垂下眼,目光落在他胸前。然后,他看到了烟灰,粘在秦烟的皮肤、喉结、锁骨上。 湿冷的薄荷味后知后觉侵犯了他的嗅觉。 他怔忡在原地。 周朗星和周叔容都继承了父辈的高个子基因,熟悉的身高,堵在门口,让秦烟有片刻的恍惚。 很快,他闻到豆浆的豆腥气,还有小笼包的香味。 秦烟回过神。周叔容也经常给他带早餐,不过了解他的口味,只带他最爱的李记小笼包。 那家李记店不仅卖小笼包,还卖豆浆,但他不喜欢豆浆。 意识到这是给他准备的早餐,秦烟微微蹙眉,不能拒绝的话,就要全部吃光,连同那杯讨厌的豆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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