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听到那句“我爱你”的时候他其实是麻木的,那是他以为自己期待了一生的话,挂断后他盯着手机,觉得这三个字对他的震动还不如下一刻也许就会进来的方思弄的短信大。 没想到,玉建修就这么死了。 那条编辑了一整个太阳落山的时间的短信终究还是没有发出去。 他不明白自己真正想要什么,要怎么办,他像一具行尸走肉般回了家。他想好了一万句话去攻击和刺伤生他的女人,他张牙舞爪,整装待发。当然他也想要探问玉建修的死因,这是人之常情。 而迎接他的只有深深宅院,和母亲的尸体。 他在黑暗中爬上三楼,站在楼梯口,看到了露台沙发母亲的尸体,她背对着他坐着,身体端直,脑袋向左边耷拉,那一瞬间他就觉得她死了。 他只停顿了几秒钟,就绕到正面,看到了她死去的脸。月光下女人的脸是半透明的,像是在发光,眼皮上的血管和绀紫的嘴唇像雪地上的枯罂粟。 她死了,死于心脏麻痹。 他没有找到她留下的只言片语,这个带给他一生恐惧的女人,就这么轻飘飘地死了。 他用旁边的座机报了警,靠在沙发边上等警察来,在这期间他闻到母亲身上的味道,浑身汗毛倒竖。 警方的侦查结果是自然死亡,现场没有任何其他人的痕迹,黎春泥的身体上也没有任何外力造成的伤痕,血液中也没有毒素,她没有心脏方面的问题,可就是那么突然地死于心脏麻痹。 玉茵茵站在警戒线之外,像一抹飘渺的影子。 他注意到她的时候,她已经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走到她面前,她的头没有动,只是翻着眼皮看他,黑眼圈太重,这让她看起来更像一只鬼,她问他:“我给你打电话,你怎么不接?” 他简短地回答:“没空。” 因为种种原因,他们兄妹的感情从来算不上好,成年之后更是少有交集,但今年玉茵茵不知道抽了什么风,给他打过好几个电话,有的是他真没接到,有的是他看到了也不想接,只接起过一次,是玉建修死前三天,玉茵茵让他回老宅吃饭。 他当然没回去。吃饭?吃哪门子的饭?他们这家人早已不是能坐在一起吃饭的关系。 而在母亲死亡的当日,他们站在警戒线内外对视,这两句话是他们当天唯一的交流。 玉茵茵打了那么多电话,四目相对时,却无话可说了。 但那一个对视,还是让玉求瑕有了片刻怔忪。 他没办法不想起玉茵茵小时候的样子,没办法不想起玉建修说的那句“保护你妹妹”。 后来他查看手机,发现玉茵茵又给他打了很多电话,甚至当时隔着警戒线对视时,她手中的电话依然在尝试拨通。但他为了回来见母亲,提前做足了准备,包括开启了手机的飞行模式,自然也错过了全部。 这几年玉黎两家的长辈接连死于非命,“诅咒”传闻四起,玉求瑕自己并不太信这些东西,这时候却也不得不怀疑。他私下打听玉茵茵的行程——这些都是他这些年特意避开的消息——得知玉茵茵已经解散了自己的建筑工作室,但因为建筑设计项目工期长的特点,工作室业务没法说结束就立即结束。 在玉茵茵给合作伙伴以及内部成员留下的信息中,玉求瑕发现了一些不同寻常的日期,他在下一个“特别的日子”闯进了玉茵茵在玉宅的房间,那一刻他看到玉茵茵神色复杂的脸。 他就是这么进入“戏剧世界”的。 在第一个“世界”中他差点死了,是玉茵茵和他曾经的老师董彬郁救了他。出来之后他终于和玉茵茵开诚布公地谈了一次,拼凑出了一些残破的真相—— 玉黎两家因为“血源诅咒”,在这种“戏剧世界”降临的时候必然会被卷入,不过也不会一次性全部被卷进去,而是等“世界”中的本家血脉都死绝了才会拉下一个进去。 他们家这几年去世的人都是这么死的。 而这个“诅咒”恐怖的一点,是已经被卷入的人没办法向不知情的人透露任何情报。 玉建修是在大哥玉建安死后被卷进去的,黎春泥则要早很多,在更上一辈的黎勾元死后就进去了。黎春泥在里面经历了数十个“世界”,得知最多真相,也最能感受到情势的紧迫。 她天真地想要保护她的小女儿,所以选择牺牲长子,她想要将玉求瑕训练成一个足够强大、强大到能够终结这个“世界”的人,只要玉求瑕不死,玉茵茵就不会被卷进去。 然而事与愿违。 儿子和女儿都在向一个她无法控制的方向成长。 在玉求瑕离家之后,黎春泥没办法再控制他,反而是玉茵茵先发现了她的秘密。玉茵茵发现,间隔数月,父母就会有一天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勒令她远离。 玉茵茵从来不是一个言听计从的小孩,怀疑和好奇催生了她的行动,她在父母的“锁门日”提前藏进了衣柜,也因此被卷入了“世界”。 按照玉茵茵的说法:“我明明都代替你进去了,也打算结束这一切,你现在来找我干什么?” “你不是恨爸妈吗?你不是恨我吗?你现在来找我干什么?” “好不容易我可以不欠你什么。” 相似的话,玉求瑕也想对着方思弄再说一遍。 他不知道方思弄是怎么被卷进来的,只是下意识地觉得与自己有关,在“哈姆雷特机器世界”中第一次看到方思弄时,他感受到了那种只有在见到母亲尸体的那一瞬间的眩晕。 他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自己都这样了,方思弄还要靠近他啊? 方思弄到底在看什么?在爱什么?在……干什么啊? 而当时的情形也十分应景,他是穿着女装的奥菲莉亚,正双腿分开骑在扮成士兵的方思弄的身上,他气得血管都要爆了,手起刀落,刺穿了方思弄的心脏。 回到现实世界后,他去找了方思弄,但对方显而易见是在躲他。这让他更摸不着头脑,也更生气了,他对方思弄的感情本就矛盾又复杂,现在更是乱成了一锅粥,他想不明白,也不愿去想,直接放弃了。 他果然和玉茵茵很不相同,玉茵茵在进入“世界”直面死亡后,出来的反应是想要弥合他们破碎的家,而他呢,则完全摆烂,对现实中的麻烦直接破罐破摔了。 后来,玉茵茵死了,方思弄也死了,所有人都死了,只剩下他一个,攻略成功。 他回到了所谓的“现实世界”,成为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在这个“世界”中,他如同从石头缝中蹦出来的一般孤独地活着,他拍了很多很多电影,写了很多很多书,去过很多很多地方,也邂逅了很多很多人。 可他依然觉得自己是空的,非常不完整。 而在很偶然的一刻,真的非常偶然,他甚至不记得那是一个清晨、午后还是深夜,他想起了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在黑暗中也闪闪发光的眼睛,如同黑夜中的星子。 那是谁的眼睛? 那样闪闪发光地注视着他? 是谁呢? 在哪里呢?为什么在黑暗里?哪里那么黑呢?是夜晚吗?还是舞台下面?后场? 是谁呢? 那一个瞬间之后,他苦想了很久也没有结果,后来那双眼睛开始出现在他的梦里,有天还连带着一串电话号码。 醒来之后他依然记得那个号码,拨出去,是空号。 他开始发了疯一般拨打那个号码,一有空就打,对面的回答永远是:“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请查证后再拨。” 可他总坚信这个号码是会接通的。 他打了几十年。 但那个电话从来没有接通过,他也没有见到过梦中的那双眼睛。 直到死亡降临。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死去,只是失去了这些记忆,在年轻的身体中醒来。金黄的日光照在他的脸上,给他一种被灼伤的感觉。 他恍惚了片刻,发现自己走在校园里。炮仗花的色泽如此鲜艳欲滴,像一片熊熊燃烧的火焰。 他听见一个声音在自己身侧响起,年轻、干净、轻轻颤抖:“玉求瑕,你给我一个机会好不好?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他转过头,看到那人低垂的、被额发和睫毛遮住一大半的眼睛。 刹那之间他心如擂鼓,几乎要将胸膛撞破。 他感觉自己好像飞了起来,轻飘飘的仿佛踩在云中,无法抑制心中徜徉的喜悦,他几步踏上前方的花坛,回过头,将那人罩在自己的影子里,那一瞬间他看到了自己在梦中见过千万遍的眼睛。 他忘记了一切,但悸动已成本能。 他听见自己轻快的回答:“好啊。”
第237章 谢幕(正文完结) 从那一刻过后, 他时常觉得自己如同生活在一场梦中。 有很多时候他都感觉自己的意识沉在躯壳的深处,在间离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行动,他脑海中也会时常浮现出一些他本来没有见过的画面, 比如在和父母为数不多的几次会面时,他闻到母亲的味道,会无端觉得母亲的面孔苍白透明, 仿佛被月光照彻;比如第一次跟方思弄一起去看那间新买的五楼民房时,他看着透明的窗玻璃, 莫名觉得这里应该会露出一片树顶,而真当他走到窗边,发现下面确实有一棵树、但树冠只停留在三楼到四楼的中间、可以想见几年后就会长到他们的窗边时, 他也会感到一阵离奇的惊悸。 更别提他再次进入“世界”之后,更频繁地见到那些从来没有出现过的画面, 这种惊悸的感觉愈演愈烈。心理医生说这是一种“即视感”,与大脑海马体和前额叶皮层的神经活动有关, 艺术和宗教时常将之解释为“宿命感”或者“轮回”的证据, 但目前来看更大的可能是你的大脑出现了认知紊乱。 为了不变成一个疯子, 他短暂地接受了心理医生的说法,虽然当时他已经在相当“不科学”的“戏剧世界”中求生。 毕竟一开始只是虚无飘渺的幻觉, 他还能勉强说服自己,可是当他发现“樱桃园世界”的npc问出了他想要问的问题, 这种恐惧终于变得真实可感。 他仿佛被冥冥中一只巨手掐住咽喉,那只手越收越紧,可他依然不愿意醒来。 方思弄似乎也有所感,会追问他很多问题。梦中的鬼魂也能有自己的感觉吗?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不能回答。 他只能这样说:“我们出去再说。” 他一再拖延、一再逃避,希望可以将这个梦延续得更久一些。 这些时候, 方思弄那双眼睛就会流露出一些失望与悲愤,泫然欲泣,一遍遍追问:“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这种眼神的杀伤力对他来说堪比利刃,他也只能咬紧牙关、缄默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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