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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客厅里有本空白的本子，旁边摆着书写工具，看痕迹不像是新买的。我去他生前常去的商铺调查过，没有购买记录，可能是在市场淘的。包括他房屋里的一个房间，里面的绝大多数饰品的来源可能都相同。” “空白的本子，”德洛丽丝说，“你确定？我记得本子上明明写了什么。” 柯伊转头看向她，“如果要这么严格的定义，确实——本子的后面有一张价格标签的贴纸，写着本子的页数和生产日期，商品码被撕掉了。上面没有金吉特的痕迹。是卖家干的。”他说，语气很平稳，“使用那种文字的智慧生命在十年前已经泯灭，很遗憾。” “你找了很多。”德洛丽丝看着他，抿了口酒，心跳和血液都十分平静，她不再探查，将目光重新移回柯伊蓝色的眼睛，“继续吧。” “关于你要找的，‘法兰法布尔·金吉特是否有其他的情人’以及‘为什么要教授你人类的语言’这两个问题，”柯伊说，“因为调查人的情况特殊，我只能说我的推测。” “他没有其他的情人。”柯伊说，“他的日常行踪十分固定，爱好、对食物的选择……甚至是对植物种植的偏好都是这样。他没有其他的情人。” “继续。” “关于为什么他要教你人类的语言，”柯伊看了一眼沉默地演奏着的乐队，又看向德洛丽丝的眼睛，“早在他启程带你去人类领地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会死去。” 德洛丽丝眨了眨眼睛。缓慢地、缓慢地眨了眨眼睛。 “我当时没想要杀他。”她说。 “他是从白过渡区走出来的。”柯伊说，“你不是，德洛丽丝。” “他知道人类要灭亡了。人类长居沙漠深处，接近白过渡区的边缘，所以他们能种出一些东西。这是他的爱——植物——生命的投射。”柯伊说，“但他也知道，你不在乎。” “人类要灭亡了，”德洛丽丝咬文嚼字，“你来到这里的时候，抽过一管血，如果你希望，我们可以通过那管血为你创造一个新的人类族群。”她笑，“新生计划会照顾到每个宇宙的智慧生命。” “感谢你的细心。”柯伊说。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了。德洛丽丝花大价钱请来的乐队非常值得，为夜晚添上一分放松的意趣。曲调和旋律他大多没有听过，宇宙实在是太多、太多，有太多他还不知道的东西。他唯一做过的事就是在黑色的海中航行，无法下船，也无法返航。 乐曲结束，乐队的上半场表演随之终止。接下来是十分钟左右的休息时间。 德洛丽丝从音乐中抽身，柯伊看得出来，她喜欢这些。 “柯伊，”德洛丽丝第一次严肃地说，“三次调查，我给你三天时间。” “无论多久，我始终保持我的结论。”柯伊说，“白过渡区还没有完全封锁所有宇宙……至少是最后的这一个。比起我的三天，或许你们的时间不算宽裕了。” 德洛丽丝看着他，咧出一个笑。她一口饮下剩下的酒，钱拍在桌上，转身走进人群，离开酒馆。 亚当在他的身边浮现，红色的眼睛眨了眨， 转头看向柯伊，“要我杀了她吗？” 柯伊摇摇头。 他去了躺洗手间，出来时，灯光又昏暗了些许。人群攒动着，智虫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演奏的下半场开始了，从舒缓的曲调变成了些许俏皮的慢舞曲。有人结伴跳着舞，有人退到一旁自己饮酒。 柯伊将自己引入昏暗中，看着跳着舞的人群。亚当站在他的身旁，柯伊感觉亚当拉住了他的手。他抬头看向亚当，亚当低下头，目光看着他。 “柯伊，”亚当说，捏捏他的手，“他们在做什么？” 被烧掉的阿芙赛科和锐阿克像是某种开关，传递给亚当某些信息，亚当仿佛变成了一只真正的恶魔。他转了个身，面对着柯伊，双手都牵住柯伊的手，“我也想要。”他说。 柯伊观察四周，牵住恶魔的手，走进一个狭小的房间，关上门。房间内的光从门的缝隙中漫进来，舞曲也是。柯伊听到琴弦的振动，他牵住亚当的手，让他的手搂住自己的腰。 第一步，第二步，他们就这样在无人的空间里跳起舞来。黑暗中，柯伊眨眨眼，他感觉到恶魔低下头，贴住他的面颊，在他的耳边轻笑。恶魔配合着他的舞步，前进，后退，旋转。舞曲不算激烈，这对他们来说刚好。 柯伊觉得自己的脸有些红，酒精或者别的什么。他不想思考，思考很累，逃跑很累，虚与委蛇很累……所有的一切都很累。 他想起自己骑着融月鸟在月色下飞奔的夜晚。风擦过他的面庞。他抬头，向漆黑的深处望去，巨大的、惨白的星球上，2723的洞穴已经消失，阿达卡娜在他的怀中安睡，他低下头颅，亲吻已经流干血液的弹孔。如同她的名字——生命的长河般——她消逝了。 他在德洛丽丝的询问中翻找着那本日记，那最后的、突兀的话语。 「去死吧，金吉特。」 他的大脑也被子弹击中了。红色的咒文映入他的双眼，他从里面走出，望见红宝石般的眼睛——亚当，平静地、饱含爱意地，在他清醒或是沉睡时，望向他。他回到这个酒馆一角的昏暗房间中。 亚当。他说。亚当看向他。他吻上亚当的嘴角。在隐约的光中，他看到亚当惊讶地张大眼睛。莫名地，柯伊被他小心翼翼的态度逗笑，他带着笑抚摸亚当的脸庞，就这样吻上去。 轻轻的啄吻，从稍纵即逝的一两秒逐渐变长。亚当在这样的吻中回过神来，开始回应这难得的时刻。吻变得黏稠，灼热，柯伊仿佛在这些吻中升温。 外套，衬衫，皮带，裤子。肌肤和肌肤相贴，新的舞曲开始，弦乐缓慢而温和，歌手的嗓音像是温润的酒，流淌全身，柯伊的手攀附在亚当的背上，他听到钢琴的琶音，弦乐渐入佳境，琴键跳跃着，跳跃着。他们交换一个又一个吻。一曲接着一曲，许久后，房间里只剩喘息。 “柯伊，”亚当的额头抵着他的，他们交融。柯伊听到亚当轻声笑着，呢喃他的名字，“柯伊……” …… T-2727街，Z-Z-001，四层烂尾楼，柯伊房屋的门口。 月色照不到这里，德洛丽丝长久地站在房门前，身后是她的下属。她闭着眼睛，最后睁开，离开这里。 “不留下些什么吗，长官，”副官问她。 “不，”她说，“按计划行事。” “三天后，对‘失名者’柯伊及同伙进行逮捕。” “好的，理由是？” “涉嫌参与对佩瑞斯的助手，以及法兰法布尔·金吉特的谋杀。” 第15章 欧克普斯的一天十分地平平无奇。早上从卧室的水池中爬出，给自己找点早餐，中午用巨大的触手整个打扫一遍自己的屋子，夕阳将落时去到阳台上，用自己的手抚摸红松树，看着太阳渐渐落下。夜色降临时，一个脸上长着毒牙的男孩会来到楼下，送上报纸。看完报纸后，他又摸摸红松树，回到卧室的水池中安眠。 有些日子算是插曲，那只没什么脑子的虫子杰米，或者金吉特，又或者别的谁，偶尔会给他带来一些奇奇怪怪的人。他们被招呼到欧克普斯的阳台上，如果下棋能和他平局，他会提供一些帮助。 “百宝箱‘欧克普斯’，”金吉特时常带着它最喜欢的酱鱼配海藻来找他，“白过渡区出现之前低区最大的头目之一，陆地如同海水般让你蔓延肢体，却蜗居在这里，难以想象。” “我现在只是一只章鱼。” “别这么说，低区的人或多或少都听过你的名字。”金吉特说，“替我向阿加莎问好，最近没怎么去人类领地。” “当然。” “那个地下室，你知道吗？”金吉特仰头看向三楼的阳台，“我不知道他们找到了什么，但这个可笑的计划不该变成这样。” “大家都还和以前一样，但他们还没找到办法，于是着急了，”欧克普斯接过金吉特手中的食品包装袋，“生意难做，干脆解散。” “心态乐观是件好事，但恐惧和懦弱会催生悲剧。”金吉特点头，他将脑海中无数的头颅抹去。 目光转移到那几棵红松树上，“实在是太神奇了，我还是无法想象有这样的种子和植物。这简直听起来像个浪漫故事……它能跟你漂泊那么久，最后还让你发现了，谁知道它能否适应这里的海洋呢？” “求生手段，”章鱼也笑笑，“它在泥土里似乎挺开心，想必我兄弟也从未发觉。” “它还有多余的种子吗？”金吉特问，“你知道，我真的很好奇……” “即使是百宝箱，也不是什么都有的，”章鱼用它的触手尖轻轻拍了拍金吉特的额头，“别想了，上来和我一起吃饭。” 金吉特笑着耸耸肩，上了三楼。他们在阳台用餐，结束后，金吉特会和他分享自己的故事，日常生活、种植经验、或者去每个大区收集植物的旅程。 “就是这块石头，”他拿出一块亮晶晶的石头，圆润、闪着微光，“他一眼就看到了，但石头在河道里，我不想拿的，他一直撒娇。最后把我推到河里去了。”他笑着，“我在想，用来做点什么好。” 章鱼拿起那块石头，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货，即使在拍卖市场上也能得个高价。它开始思考，金吉特每每说到詹姆斯时的细节，最后它问，“你说詹姆斯喜欢亮晶晶、颜色鲜艳的东西，”一边说着，他一边将触手伸到一个暗室中，翻找一番，“我记得你们在人类领地的住所的灯坏了，这个灯盏，说不定他会喜欢。” 那是一个缀满了宝石的灯盏，看起来价格不菲。金吉特下意识想拒绝，章鱼挥了挥触手，“拿着吧，”它说，“詹姆斯会喜欢。什么时候带他来见见我？” 金吉特无奈地眨眨眼，“好吧，”他收下了灯盏，“我替他谢谢你。” 那样的日子又过了许久，直到有一天，金吉特又带着它喜欢的食物前来拜访。但心情却不太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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