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冉的忧虑毫不作伪,他闻声回头,看见章楚单薄的脊背如强绷的弓弦,正摇摇欲坠地撑在床上,他在他床边坐下,轻声道:“无妨,我只是想帮你疗伤。” 这温柔的语气章楚从未在一个男人口中听过,不知加了何种魔力,竟让他奇异地平静下来,他感受到一个微凉的指尖碰上他领口,紧接着上衣被撩开。 疼痛使他闭上了眼,但就在魔尊脱下他衣服的同时,章楚突然想起这些天自己身上的淤青,脸色一变,想拽住身前上衣,但为时已晚,衣服已经被脱下来了。 章楚猛地睁开眼睛,向身上看去,但那些印子已经很淡了,薄薄地印在身上,虽然反常,但也无伤大雅。 可这还是令他有些难堪,他回头想看魔尊的脸色,却发现不知为什么,魔尊根本没在意他身上那些痕迹,而是以一种专注到凝重的神情盯着他肩膀看。 章楚也垂眸看,就见一道狰狞可怖的疤痕无端出现在他左边肩膀靠下的位置,长长一道,足有十公分,就仿佛他被谁从后背一剑穿心了似的。 魔尊的指尖刚触碰到那条伤疤,就慢慢攥成拳,被他隐在袖袍里,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章楚听见他沉缓而清晰地问道:“这道疤,一直在这里吗?” 当然没有,章楚想这么说,他也想问这疤什么时候出现的?难道是被玉佩砸的,可显然玉佩无法砸成这样,而那玉佩又到哪里去了? 章楚一肚子麻烦事,所有旖旎的胡乱心思消失不见,他现在需要马上见到使臣和方启。 两人进房间时,桑冉从里面出来,看到站在对面的娄弦,他扫了一眼,示意“有事?”径自走到前面的休闲区坐下,望着舷窗外的风景。 娄弦也坐过去,“真的要跟他去异界?” 桑冉没说话,答案已经很明显。 娄弦看了他一会儿,向后靠在椅背上,舒展了身体,露出个笑容,“大哥,恭喜你,三千年夙愿得偿。” 桑冉只说了两字,“还早。” “你打算瞒他到什么时候,真想从不认识这步再来一次?” 桑冉这才把视线移向了章楚紧闭的房间门口,“他上一世的记忆,我实不忍再让他记起。” 娄弦不解,“可也不全是不好的回忆,起码你们两人之间的那些,于他而言是美好的。” “刚才那道疤出现了。”桑冉道。 “什么疤?” “当年他尸身上,让他一剑丧命的疤。” 娄弦神情微变,“为什么,他跟前世的身体……” “是一个,”桑冉道:“当年鬼母告诉我他是天人,七魂六魄与俗世不同,找全无意,只能投生。于是我放了他的身体去投胎。” 娄弦很快想清刚才的前因后果,道:“是人族的手笔?他们知道章楚的身份,想唤醒他前世记忆,继续保护他们?” 桑冉转动着手指上的银戒,语调很慢,“三千年前,被天界倒戈,被人族反水,背负着天人的称号,所以他自认生来就该守护人族,镇守灵山数千年,维系着天、人两界的平和,到头来,被所有人背叛。” “明明打理桃园才是他最爱做的事情。” 桑冉这几年好多了,早些年章楚刚死的时候,不,也不能叫刚死,死了有大几百年,他能开口跟别人聊这事的时候,娄弦每天都要听他车轱辘话来回说好久,听得耳朵都要生茧,有时说着说着自己开始哭了,有时说着说着怨气上来,又要去天界大闹一场,次次无法善了。 这几年倒是平和了很多,开口时甚至还能算得上优雅,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放下了。 娄弦本以为自己无意作死打开了他话匣子,又要这么来上一遍,没想到桑冉不说了。 于是他接着自己刚才的话道,“人族变异者众多,虽然不成威胁,但那个追露子近来有些异样,我怀疑,他可能跟天界的人有勾结。” 桑冉指尖敲了敲桌面,“去查。” “好,我已经安排给老三老四他们了。” 片刻后,桑冉道:“他那么单纯、善良,却被天界和人族背叛。” 娄弦隐隐觉得这是又开始了,“可他这世倒是如你所愿,长成了副精明会算计的模样。”话音落地,娄弦觉出不妥,看向桑冉。 桑冉并未在意,只是盯着手上的银戒,“我希望他永远这样。” 难道就不希望他记起你吗? 娄弦藏在肚子里问道。
第28章 这时烛阴转过来遇见坐着闲聊的两人, 往章楚房间看了看,“爸,我妈还好吗?” “他法力要慢慢恢复了。” 烛阴皱眉, “是那些人说的变异?” “不是变异,是法力。” 烛阴思索片刻, 明白了,但他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想了想决定不管了, 问道:“相柳呢, 我刚才没找着他。” “在我房间。” 烛阴说:“让他晚上跟我睡吧?” “好, 把羊奶和他的玩具一起拿走。” 烛阴走后, 娄弦看着他的背影,“我记得那天烛阴刚跟他们从异界回来,在大殿上你打了他一巴掌, 说不许他坏事, 不让他开口管嫂子叫妈, 怎么后来又让了?” 桑冉沉默了一会儿,说:“他从小到大, 没有喊过母亲二字,叫起来有些刹不住,随他去吧。” 倒是允许烛阴叫他了, 那以后二殿下呢?娄弦心里想,如果章楚一辈子记不起来, 那相柳不叫妈,难道叫叔叔?再不然,后面俩人好上了,叫后妈? 他跟桑冉相识万年, 却不觉得能完全看透他。 三千年前俩孩子呱呱坠地,正是三界震荡之时。 那时人界灵气未消,不乏有许多能力出众者,天界宣称要绝地天通,撞毁灵山,自此断了人族修炼的路,天、魔、人三界打得不可开交。 每一方都有野心,每一方都在算计,桑冉也不例外,但只有章楚自己,像个乱世炮火中四处奔忙的飞蛾。 起初,他想阻止这场灾难,斡旋在三方之间,在天界,他身份尊崇,是万万年孕育出的天人,在人界,他更是造物主般的存在,在魔界,他跟桑冉的关系,到那时也几乎算昭告天下。 可竟无一方肯真正听他的,天界阳奉阴违,人界更是像头被逼至绝境的小兽,万分警惕地搏红了眼,不肯听信他的,而桑冉只有一句话,“我没办法不打。” 后面,便是旷日持久的战争。 章楚在战争伊始生下烛阴,在死前一天生下相柳。 章楚死后,桑冉整个人被这巨大且突然的悲伤冲得神智全无,那时三界的征战已至末期,而章楚的死无疑给了三界最后一击,天界当时的总指挥官跟他同归于尽,人族本来就到了末路,是章楚死后的福泽给了他们苟延残喘的机会。 而桑冉,他把丧妻之痛化作泼天怒火烧上了九重天,天上人间最后一点战斗力都在那场斗争中消失殆尽,桑冉只身一人屠了九天之上十八个神佛,最后被四方天帝合力镇压下界。 他缺胳膊少腿地回到魔殿,看见冰棺里章楚宛如沉睡般的尸体,差点儿没想开一瓶子药死自己,还是被娄弦他们及时发现救了回来,从此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不对了,就这么半死不活地过了几个月,有天他突然想起来章楚还给自己留了两个孩子。 他问了下人,循着方向去看孩子,进殿门的时候,一看大儿子都会爬了,二儿子在摇篮里哼哼唧唧地吐口水玩。 俩娃看见他都愣了,半晌,还是烛阴娃娃有眼力见儿,费力爬到他腿边,两只莲藕般的小短手一伸,抱住了桑冉衣摆。 而相柳娃娃则矜持多了,跟他对视一眼,便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继续吐口水。 摇篮里的明明是张稚嫩的甚至还有些皱巴的小脸,但桑冉却仿佛从那平眉凤目中看到了当年的章楚。 他忍了许多年的眼泪,在那一天忍不住了。 苍月殿里人人都知道那天魔尊抱着两个小殿下哭了一天一夜,出来后就不像之前那样颓靡不堪,他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除了喂奶,连乳娘也不怎么接近,凡事都是他亲力亲为。 就这样养了几年,终于发现异常。 大殿下和二殿下的年龄只差两岁,但大殿下正常成长,爬、站、走路说话换牙长个子,样样都跟别的孩子一样,可二殿下还是小小的一团,躺在摇篮里,仿佛停止生长了。 为此,桑冉再次翻遍了三界找大夫,最后,南海的一只神龟告诉他,俩孩子的母亲是天人,血液里有一半神的血统,哺乳期不能离开母亲的滋养,否则就会无法长大。 烛阴好歹还被章楚抱在身边养了三个月,而相柳则是一生下来就没见过章楚,更别提哺乳了。 最难的那几年过去,等烛阴会跑出去跟别的小孩子玩儿了,桑冉才终于得以喘息。 他一边重振魔界,一边从来没有放弃寻找章楚的转世。 就这样过了三千年。 娄弦又把视线转回来,平心而论,桑冉是个很称职的父亲。 他叹了口气,“这次去那边,一切按计划行事。” 桑冉露出一个倨傲的神情,下颌微抬,久经风霜的眼底有着非一般的冷静,透出久违的期待。 “我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了,恰好知道一点术数,水里泛着金光的银杏叶,突然烧起来的火,来回飞的木雕,直接就联想到海中金炉中火了,”使臣摆摆手,向面前的章楚和方启道:“说到底,之前魔族也没提这帮古代人有个这么厉害的国师,直接被他们摆了一道。” 章楚靠在床上,沉吟道:“那个国师不一般,我怀疑,他身上可能发生了什么魔族也不知道的改变。” 章楚回忆那块玉佩扔过来前国师的表情,他说这玉佩是能解答他疑惑的东西, “章楚,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会知道你吗?” “你知道三千年前守护灵山的人是谁吗?” 国师的话还声声在耳,余音绕梁般掷地有声地诘问着他,章楚头疼地想,他以前是个绝对的无神论者,可现在他知道了这世上不仅有神,还有其他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想来发生什么都不是没可能,所以,难道真的前世今生? “你们真的没看到那玉佩?”他再次询问。 “当时只看到一道白光朝您射去,后来您就摔了下来,”使臣说:“不然一会儿问问烛阴殿下?” 章楚缓缓摇头,觉得这玉佩八成是不存在了,不然烛阴也没理由藏起来。 方启对这些不感兴趣,此时在一旁终于按捺不住问道:“行长先生,你刚才说你变异了?什么类型,感觉有什么不一样?” 使臣闻言,也把期待的目光转向他。 章楚举起自己的手掌,冲向几米远的茶几,茶几上有一杯水,就见那水杯突然动了一下,紧接着慢慢朝章楚飞来,最后平稳地落在他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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