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爱讲一些男孩听不懂的话,莫名其妙,不分时机。 老头停住话,看了他好一会儿,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 男孩默默的把碗拿起,想去溪边洗一下,不然没多久就会招来很多蚂蚁。 至于魂渡河,他当然知道,不过和现在有什么关系? 等男孩回来,就看到老头在弄八卦盘。 他可宝贝这个八卦盘了,平时都不让人碰一下。 据老头说,他祖上出了位修仙大能,这八卦盘是大能留给家里的庇护,子子代代传下来不知有多少年历史,如今传到他这一代,自然是宝贝的,平时不摸两下心里都不安稳。 男孩虽没见过修士,但知道那些能上天入地的人家里怎么会如此落魄。修士寿命如此之长,又怎会看着子孙后人艰苦讨生。 他觉得老头在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小子,我给你算一卦吧。”老头突然道。 男孩不解,老头可真是善变,上一秒还在怒斥他狼子野心,下一秒就一脸平静地摆盘起卦,他又不需要讨欢喜。 他摇摇头,觉得浪费时间。老头却固执地要他坐下,手拉着他硬是摁到地上。 和往常一样,掐算、看盘、抽签,装满上签的木筒递给他,在摇晃过后掉出根签子到地上。 男孩拾起签子,是根中签。 “过往云烟,独留风之痕。” 这根签……男孩没见过。签筒里总共就两根中签,他都记得。男孩怀疑是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偷偷放进去一根,好让出上签的机会少一点,看的真切些。 男孩不以为意,老头却直直叹气,他调转八卦盘,指引未来。 “明日巳时,街头会有一辆黑马拉着的红木马车,拦住它,里头的人就是你的贵人。剩下的……就看命了。” 男孩沉默,他不谱世,却在某些方面有着也野兽般的直觉。 他拉住老头的手,老头却一把甩开他,踉踉跄跄地走到佛像面前,恭恭敬敬地上了三柱香。 “我这次……是算对了,还是算错。” 他又哭又笑,看着怪异极了。 男孩跟在他身后,学着他的动作,生疏地鞠了个躬,上了三柱香。 六根香慢悠悠地烧着,一节接一节的断成灰,坐在破旧高台上的佛像笑看着底下的芸芸众生,不知有没有听见老头的呢喃。 老头死了,死的悄无声息,死的平静安详。 平时梳理整齐的胡子乱做一团,那张吵闹的嘴闭着,唇角上扬,死前可能还做了一个不错的梦。 人的生命短暂,总有一天要回到土里。死亡是迟早的事,但每一次的死亡,总是那么突然。 男孩依旧沉默,没太多突如其来的伤感。他把老头埋在破庙对面的一棵梧桐树下,老头生前最喜欢在那里乘凉,时常念叨着晦涩的经文,天花乱坠地吹嘘自己的见闻。 梧桐树下多了个小土包,葬了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老头。 佛像底下还藏有许多贡香,都是老头买的。 男孩抽出三根给老头点上,余下的七八十根全给佛用着了。 他本想再给老头一块绿豆饼,但转念一想,反正他也吃不到,还不如留给自己。 于是他给了老头留了一块快发霉的米糕,就摆在香的下边。 香火弥漫,他最后收拾了下东西,踏出了破庙的门槛。佛笑看着他离开,老头默不做声,但能看见梧桐树上的叶子在抖,就当是和过往告别。 寻找下山的路去了镇,挺多人认出了这个常在算命老头身边的小孩,侧目扫了眼便继续低头干自己的事。 今天来的晚,原本他们摆卦的地方已经多了一个卖女红的小摊,他只好寻一个既不会打扰人做生意,又不显眼的地方蹲着。 有个眼尖的常客注意到他,走上去凑到男孩身边。见老头不在,位置又给占了,打趣道:“今晚来的晚,怕不是都睡过头了。还有那个算命的老先生,怎不见人?” 男孩没回,他也习以为常。但是看这个小孩长的粉雕玉琢,总想逗弄几句,能开口讲话就更好。 平日那个老先生看得紧,总不让人和他接触,今儿可得趁机逗逗。 常客道:“老先生早把你卖给我了,你跟我走,刚好跟我儿子作个伴,以后也不用跟着出来摆摊,还可以多睡会懒觉,多好。” 男孩的手倏然握紧:“骗人。” 声音沙哑难听。 常客的神情顿时变的古怪,他拂了拂袖子,一边走一边回头看男孩,唾弃道:“难怪从不开口说话,原来是个乌鸦嗓,有够晦气的。不晓得有没有病,会不会传染给我。” 男孩没有理会,像个呆头鹅蹲在地上,任凭周围如何吵闹都无动于衷。 街头传来马匹嘶鸣,一辆红色马车驶入眼帘,周围行人纷纷避让。有人挤到男孩,他这才恍然回神,奋力拨开退让的人群往前冲,惊起一片骂声: “谁呀,不看路啊。” “哎你这小顽童,不怕被车撞瘸脚啊。” 男孩充耳不闻,驱车马夫呦喝着“退开”,马鞭都快甩到他身上,男孩还是跑到马车前拦下。 高大的黑马被吓了一跳,扭着脖子想走,鼻子呼出的热气喷到男孩脸上,吹得他闭眼。 车夫连忙安抚受惊的马儿,待黑马平静下来,他恶言厉语地道:“哪来的小子?命都不要了,还不快滚!” 男孩看着马车,他想起那句签语。垂死的老头为他算了最后一卦,八卦盘说,红木马车里的人是他未来的路。 他走到马车旁,对着紧闭的帘幕出声道:“求您收留我,我可以干任何事。” 他从没求过人,就连跟着老头都是对方先邀请的。 他嘴巴笨,不懂得怎么夸人,不懂得怎么展现自己的长处,不懂得如何求人。 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像一把未开刃的刀,指哪砍哪。 男孩非但没有离开,反而绕到马车边去骚扰车内的贵人。车夫怕主子责怪,甩起马鞭示威性的拍在地上,怒喝道:“叫你走还不走,别逼我下来撵你。” 街道两侧围满了人,他们三五成群报臂看戏,也有不忍心看到男孩被打得,想上去拉,被同伴制止。 “你不要命了?不怕人家以为这是你家小孩而迁怒你吗?” “可是,他还那么小,要是被打了落下病根怎么办?” “他是你家的?管那么多做甚?收收你的善心吧,是他自己不愿走,怪不了谁。” 没有一个人上前,生怕引起贵人注意,惹恼了人家。 “求您。” 男孩依旧是那两个字,固执地望着上头,粗麻布的衣角沾了不少的泥,脑后的小丸子也没扎好,左边大右边小的,全身上下也就一张脸是干净点。 他相信老头说的话,车里的人会带他走,并给予一个归属。 终于,在男孩执着的等待下,一根修长的手指撩开帘幕,隐隐露出半张姣好的面容。 “上来。” 得到允许,男孩在车夫震惊的目光下麻利地爬上马车,遮风的帘子掀起又落下,将外头的喧哗尽数隔离。 他跪在马车主人的面前,是家里只能看见一双黑色的长靴和桌脚,地上垫着柔软的毛毯,算不上多奢华,至少跪着不痛。 ---- 拜拜老头www,其实我觉得他很难评价,就是有种莫名的遗憾…(后面会再次出现在别人口中)
第36章 离州 “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我要你何用?还不如养条狗实在。” 马车主人的声音低沉好听,但说出的话却十分扎人。 “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男孩似乎只会说这句话,在他看来,这就是最好的保证。 “任何事,包括杀人放火?” 男孩认真回答:“包括。” 视线里的黑靴动了动,勾起男孩的脸上抬,视角转动,他对上一双浅灰色的眼眸。 仇千邑端详他的脸,白嫩干净,虽然有点瘦,但不难看出日后的好模样。 男孩眼神平静,好似逆来顺受,任人揉捏。仇千邑又点向他眉心,探出了灵根,资质上乘,是个修仙的好苗子。 他放下脚,袖袍在桌上挥过,一杯酒悄然出现。 “你的决心听上去很坚定。”仇千邑道,他的手指敲了敲杯壁,声线缒绻:“上好的金乌涎,没喝过吧?今天你有口福了,不过……” 他把酒推到男孩跟前:“不过里头有毒。” 仇千邑看见男孩面不改色,不知道是夸奖还是嘲讽地笑一声,慢悠悠地补充道:“放心,死不了。只会把你变成个哑巴,反正你这嗓子不要也罢。再说了,替我做事,连这点有勇气都没有,你也可以出去了。” 闻言,男孩没有犹豫,拿起酒杯在仇千邑满意的目光里一饮而尽。 如岩浆穿过喉咙,将血肉燃烧殆尽,将一切都毁灭掉。 岩浆一路流到肠胃,最后却是温热的。 没有想象中的剧烈疼痛,全身反而暖烘烘的,连一些陈年旧伤都给他治好了,很舒服。 男孩尝试张嘴说话,却只发出一些无意义的“啊……啊”。 老头偶尔也会调侃他几句“小哑巴”,现在真成了个哑巴,男孩也觉得无所谓,他只要有个归处就行。 男孩磕了个头,表明自己的忠心。 从今往后他的身心和灵魂,全都归于眼前这人了。 仇千邑把手放在男孩头上,逗狗似的拍了拍,道:“不错的小东西,我给你取个名字。” 仇千邑不知道男孩以前叫什么,他认为男孩既然选择跟了他,就应该抛弃从前种种,往后的日子里,男孩的一切都由他给予。 “就叫你‘幸’吧。”仇千邑笑道:“得亏我今天心情不错,愿意收了你。” 他道:“记住了,是我赏给你新生,你余生都只能忠诚于我,不论何时,不论何地,我要你无条件的相信。” 幸伏地不起。 仇千邑朝窗外买完东西的车夫示意,马车重新晃晃悠悠的走起。 幸缓缓睁开眼,天还黑着,他抹了把脸本欲坐起,发现仇千邑正缩在他怀里睡得正香,面容是难得的安和。 幸不忍打扰,重新躺回去。 忽然感觉头上有点痒,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动,他捞起头上的不明生灵,发现是一只银白蝴蝶。 幸认出这是一只稀有的梦蝶,一种以人的美梦为食的精怪。没什么攻击力,只会在饱餐一顿后让翅膀更亮一些,比萤火虫还要亮不少。 幸记得仇千邑捉弄萤火虫的时候是笑着的。虽然对方经常笑,但他觉得只有那个时候的庄主才是真正的笑。 庄主应该很喜欢这种东西吧。 他掏出个琉璃瓶把梦蝶放进去。 这只梦蝶是个安静的性子,即便被关起来了也不乱飞,呆在瓶底舒展翅膀。蝶翼发出亮白的微光,蝶粉细细闪闪的,像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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